004

沈尋並不是沒玩過遊戲，更不是從未見過騷操作的小白玩家。

但他便是沒見過臨時抱佛腳抱到這種程度的。

沈尋下意識就覺得這不太靠譜，覺得這個遊戲人物怕是第一回合就要涼涼，頓時想要退出卸載以表自己對遊戲人物的悲憫之情和對狗策劃的唾棄之心。

但偏偏這任務雞賊得很，竟直接開始了倒計時，讓沈尋在闊別十年後再度感受到被高考倒計時支配的恐懼。

倒計時2:59′59″

2：59′58″

2：59′57″

2：59′56″

……

沈尋頭皮發麻。

——誰搞的這設定？

怎麼這麼狗？

鯊了祭天吧！

巨大的緊迫感下，沈尋再沒工夫想卸載這回事，下意識就按照指示對樹種操作起來。

沈尋指揮Q版小人就地埋下樹種，然後點開左邊的操作欄，想要按照新人引導的說明，選中代表著「促進生長」的綠色圖標。

但在點開操作欄后，沈尋的目光卻第一時間□□作欄最下方的彩色圖標所吸引。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操作欄里共八個圖標，其中七個是紅、橙、黃、綠、藍、靛、紫，中規中矩的顏色，但最後一個卻是花里胡哨的彩虹色——明明大家都是單色，憑什麼你是彩色？

為著這份與眾不同，沈尋生出巨大好奇，就像是面對高考也要堅決翹課去搜八卦的壞學生，硬扛著遊戲界面的死亡倒計時，頭鐵地選中了這個彩色圖標。

於是下一刻，遊戲界面一條消息彈出。

【已切換挑戰模式。】

挑戰模式？

沈尋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

無數光年外，觀察室內滿懷期待的陸部長看到「挑戰模式」時，倒吸一口涼氣，眼前一黑。

陸部長拍案而起，怒而咆哮：「誰？是誰把挑戰模式加進去的？！」

「是我……」研究員A顫巍巍舉手，弱弱發言，「可是部長……不是你說要套用《世界的色彩》這個遊戲的模式嗎？」

《世界的色彩》脫胎於精神修復師一脈內部用來練手的軟體《秘密世界》，意在指導剛入門的精神修復師如何引導和控制自己的精神力，以及如何修復和治癒他人的精神世界，只是後來意外受到外界人士歡迎，這才稍作修改，演化成了更具娛樂性的遊戲《世界的色彩》，上市后一度大賣，火爆了整個可觀測宇宙。

而恰好，精神維繫系統的主機內就有配套軟體《秘密世界》，於是陸部長在琢磨著留下對面那個神秘人的方法時，第一時間就想了將《秘密世界》偽裝成《世界的色彩》這個辦法，想著無論如何好歹先把對面那人哄過去再說。

可是——

陸部長怒髮衝冠：「你當我沒玩過《世界的色彩》嗎？！這遊戲什麼時候有挑戰模式了？」

這挑戰模式是個什麼東西啊？！

從沒見過啊！

研究員B默默摸出光腦，點開《世界的色彩》遊戲更新信息，嚴謹地回答了陸部長的問題：「兩個標準時前。」

陸部長：「……」

草！

陸部長火速閱讀遊戲更新信息。

……

出乎意料的是，所謂的挑戰模式，竟是刪去遊戲界面左側的操作欄。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畫筆，一張畫卷，以及10點墨水值。

【請畫出你想要改變的物體，點擊「確定」保存。】

筆走龍蛇的遊戲提示飄出。

沈尋愣了。

畫？

畫出想要改變的物體？

這一刻，沈尋的心情突然複雜難言，一種近乎苦澀的滋味涌了上來，讓他再度生出退出遊戲的心思。

可「改變」這一詞卻像是有著奇異的魔力，讓沈尋怎麼都難以移開目光。

沈尋沉默片刻，點開畫卷。

畫卷徐徐展開，上頭呈現的是沈尋當前遊戲界面的定格畫面。

這裡一片荒蕪，天與地都是灰色的，哪怕沈尋操縱的Q版小人就站在這片土地上，卻也顯不出半點生機。

這是一片沒有希望的死地。

如同一無所有的他。

沈尋還記得，自己最初做出拿起畫筆的決定，是因為鄰居家的那個小哥哥說他喜歡畫畫好的人，所以沈尋才會決定學習畫畫，並且一畫就是二十年。

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當一件事持續了整整二十年後，誰能夠狠心割捨？

沈尋可以。

因為他本就一無所有。

但沈尋卻希望不會再有人像他。

沈尋開始在畫卷上作畫。

因為太陽是一切生命的起源，所以沈尋第一個想畫的就是太陽。

他用黑色的畫筆在天空勾了一個太陽，點擊確定，與此同時，界面頂端的10點墨水值變成了9。

但下一刻，遊戲彈出提示。

【錯誤提示：不符合實際。】

沈尋若有所思，再次點開畫卷。

這一回，沈尋沒有繼續去畫太陽，而是在荒地的盡頭畫出了一片影影綽綽如籠罩在迷霧中的黑色林海，又在遊戲主角的身邊畫了一顆黑色的樹，點擊確定。

界面頂端墨水值變成了8，遊戲彈出提示。

【錯誤提示：不符合實際。】

沈尋擦掉Q版小人身邊的黑樹，只保留了遠方林海的陰影，接著再度點擊確定。

而這一次，他成功了！

界面頂端墨水值變成了7，遊戲第三次彈出提示。

【保存成功。】

沈尋收起畫卷，定睛一看，只見這個遊戲世界的地平線處，竟真的出現了一片林海！

沈尋心中又驚又喜。

這樣算是神筆馬良嗎？雖然神筆馬良畫的是彩圖，而他畫的是黑白——但誰說黑色就不能畫出彩色了？

清晨，當人們望向籠罩在晨霧中的山時，只會看到深深淺淺的黑色，那麼這是否代表山真的是黑色的？

當然不是。

而這樣黑色的山是否合理？是否真實存在？

當然合理，當然存在。

所以，森林同樣可以以黑色勾勒。

這同樣是合情合理的。

至此，沈尋的任務超額完成。

只要沈尋隨便畫出什麼交通工具，趕到那片林海邊上，就能按照正常的遊戲流程開始砍樹、建造庇護所，再一步步走下去。

但這不夠。

對沈尋來說，遠遠不夠。

因為他想要用這支黑色的畫筆，畫出一整個世界！

這一刻，沈尋對這個遊戲生出了巨大的興趣，感到了巨大的挑戰性。

一個世界里想要有生命，最需要的是什麼？

光與熱。

——太陽！

沈尋再一次展開畫卷。

這一次，摸清了大致遊戲規則的沈尋，並沒有直接去描繪太陽，而是先用幾筆勾勒出一個極具未來感的小型庇護所，給了遊戲小人一個生存保障后，再以深深淺淺的黑色細緻地描出庇護所投下的陰影。

很久以前，沈尋被問過一個問題：如何用黑色畫出光源的存在？

這件事其實很簡單，幾乎所有學習美術的人都曾經學過這門功課，那就是陰影。

陰影是一門簡單又複雜的學問，它與光線和光源息息相關。很多時候，人們甚至只需要看到陰影部分的大小與方向，就能反向推出光源的所在甚至是光源的強度——而這，就是陰影的意義。

於是，當沈尋用極細膩的筆觸在荒地上畫出一間庇護所與庇護所投下的陰影后，他暗藏期待，點下確定，收起畫卷。

下一刻，不但大地上出現了相應的一切，甚至連那片灰濛濛的雲層，都隱約透出了光。

沈尋轉動了一下視角，將視角拉到最遠的地方，使得天與地都被收入屏幕。

畫面定格。

這一刻，一束代表著希望的金光破開灰暗的天空，穿過滿是灰燼的塵霧，落在末日的廢土之上，如同神跡降臨！

沈尋托著下巴，看著這一束衝破雲層的光，慢慢露出微笑。

荒蕪於此結束。

希望在此起航。

新世界，你好。

……

無數光年外，觀察室內的眾人獃獃看著這幅荒涼而又神聖的畫卷，久久沉默。

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冒出了一句話。

「如果這個人是精神修復師就好了……」

精神修復師的意義，就是在絕望處賦予希望。

這個以黑色畫出聖潔的神秘人，無疑非常符合這個條件。

「如果這個人是精神修復師的話，應該知道如何喚醒上將吧？」

陸部長回神，呵斥這人：「別胡說！」

陸部長心情複雜，一邊隱隱生出希望，一邊又告訴自己別想太多。

畢竟一來精神修復師非常稀少，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消失的代碼不但剛好出現在某個不知名精神修復師的光腦內，並且這個精神修復師剛好跟上將的精神匹配度很高」這種撞大運的事；二來，想要修復一個人的精神世界，不僅僅是喚出太陽就可以的。

「馬上就天黑了。」陸部長看了一眼倒計時，沉聲道，「他不可能活過第一個晚上。」

觀察室內沉默了。

克徠蒂夫人卻站了起來，不自覺向前走了兩步。

「為什麼這麼說？」克徠蒂夫人強自鎮定，問道，「精神修復師不是有無數次重來的機會嗎？」

「一般人的精神世界的確可以無數次修復，但這個精神世界的主人是您的兒子，夢枕冰上將。」陸部長臉上隱約浮出無奈，嘆息道，「上將先生的精神世界，對外來的精神力有著非常強烈的警惕和反應，無論是多麼出色的精神修復師，只要熬不過夜晚的危機，就再沒有機會了，上一位精神修復師凌大師也正是這樣失敗的。」

「不過克徠蒂夫人您也可以將這件事往好處想想。」陸部長安慰道，「只要這個神秘人失敗了，他就會被彈出上將的精神世界，進入真正的遊戲，之後，無論他如何操作都不會再對上將的精神世界造成任何影響。」

「所以從這一點上來看，促使這位神秘人失敗，反而是最有利的——」

「部長！」

突然的，有人大喊。

「你看！」

這一刻，所有的人視線都落在了觀察屏上。

而在那觀察屏上，金光隱去，烏雲聚攏。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