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聽妝成說,宮裡還有兩位太妃尚在,一個是當年跟隨李皇后嫁來的滕妾李太妃,一個是出自士族的五姓之女崔太妃。
不過這李太妃在前年厭太子逼宮未遂自殺,李皇后隨之服毒自盡以後,人就瘋了,至今幽居在翠雲宮,不見生人。
聽說她脾氣不好,翠雲宮的宮人手臂、腿上常年都有各種創傷划痕,好多宮女如花似玉的臉蛋也著了毒手。
岳彎彎覺得李太妃不好相與,打消了與她結交的念頭。
至於崔太妃,妝成在她面前說起了一樁舊事。
先帝在世時便極為寵愛崔太妃,她當年可謂寵冠六宮,崔太妃膝下無子,先帝甚至決意,讓崔氏之女當幾位王爺的王妃。
聽到這兒,岳彎彎立刻反問了一句:「也包括陛下?」
妝成一滯。沒有想到,皇後娘娘到底是機靈聰明了,立刻從她的話中捉住了肯綮,並且驟然發難,妝成猶猶豫豫半晌,擔憂娘娘會不高興,可是岳彎彎的臉上愈發露出狐疑之色,她也就只好,將頭一點,「包括。」
岳彎彎回頭,看向正為自己塗抹蔻丹,小心翼翼的宮女,嘴唇撇了一下,「為什麼又沒有那樣做呢?」
妝成道:「因為陛下始終不肯娶妻。不知是因為什麼緣故。陛下年已弱冠,早在他十六七歲時起,那京都的貴人就都巴巴地想與皇家做親家了,然而當時還是秦王的陛下就始終不肯鬆口。」
岳彎彎心裡想,元聿肯定是眼睛長在腦袋頂上,所以看不上人家落落大方的貴女。
可是,他又怎麼會看上自己呢?
一定是因為自己也有許多過人之處,比那些貴女都不輸的!
岳彎彎這麼一想,面頰悄然間染上了一抹暈紅,從兩腮幾乎一路燒到了耳根去。
妝成見娘娘這般單純,只因為這一句話,便不曉得想到哪裡去了而紅臉,卻不得不提醒她一句:「娘娘,臣說這話僭越,但,崔太妃的內侄女崔氏阿綾,是愛慕陛下的。有一年秋狩時,臣見了。」
岳彎彎驀然抬起臉,「你見了什麼?」
妝成見左右無人,只有一個為皇后塗染指甲的婢女,便讓她退下了,她大膽地挨著岳彎彎蹲身而下,滿面憂心地望著岳彎彎,道:「崔氏小娘子,比娘娘還小几歲,當初也才十二歲的年紀,在秋狩時,望著秦王殿下的目光便不一般。京中貴女多擅馬球,崔家小娘子人雖然小,球技卻不弱,那一場球賽原本只是貴族子弟走馬玩樂的,彩頭也只有一隻豬頭。崔家小娘子催馬下場,執意要與秦王殿下打一場。臣不敢妄自揣測陛下心意,但同為女子,她那舉動,和她望著陛下的眼神,臣在宮中多年,可擔保絕對不會看錯。」
岳彎彎一陣沉默。
雖然更重要的,是元聿的心,但有這麼一個出身世家的小娘子,也對元聿青睞有加,是不可能沒有絲毫危機感的。
「她很美麗么?」
妝成不會說謊:「極美。」
「那這樣美麗,又會打馬球,想必是個活得很燦爛的女孩兒吧,這樣,陛下居然也不會動心嗎?」
若真是這樣,元聿的定力,委實可怕。
「臣不敢揣摩聖意。」
岳彎彎低頭,撫了撫自己才鼓起來,還不算大的肚子,輕聲一笑,挑眉問妝成:「是不是等到我的孩兒生下來了,就可以納妃了?」
妝成一愣,只聽皇後娘娘又笑道:「我聽說了的,很多人都在盼著陛下納妃。是啊,畢竟他是陛下,就連我們南明坐府衙的老爺,家裡都有美妾幾房呢,陛下怎麼可能不會有。」
妝成立即雙膝跪地:「是微臣之罪,臣不該將這些告知娘娘!」
「你有什麼罪?何況,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錯啊,讓我知道得更多些,不被蒙在鼓裡,終歸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反正,早晚不都是要知道的嗎?其實這些你讓陛下來告訴我,說不准我就會生氣了。」
岳彎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
妝成覷著她臉色,見她似是真的沒不開懷,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晌午,妝成伺候岳彎彎歇晌,她一個人側卧在那方鳳榻上,花面朝里,誰也不見。
隔著朦朧的綉金絲鸞鳳出祥雲紋的簾帷,只見那裡頭睡卧的身影一動不動,宮人只道娘娘已睡著了,不敢攪擾,紛紛沉默地退出了寢殿。
但岳彎彎卻根本睡不著。
以前不想當元聿的小妾和外室,現在好了,她成了他的妻,可是,轉眼又要讓她接納他真正的小妾,擱誰都會心裡堵悶。她只是覺得,女人想要過得幸福,只當一個妾是遠遠不夠的,得不到丈夫真正的尊重,就算成了妻,男人只要皺一下眉頭,妻子也不是那麼好過。皇家是非又多,以後元聿廣開後宮,納的妃子必定都是系出毓秀名門的貴女,她們什麼都好,什麼都懂,把她襯得愈發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野村姑。雖然她原本就是。
岳彎彎惆悵無比,心裡不斷地盤算著,這可怎麼是好。
整整兩個時辰過去,她仍是沒有睡著。
到了黃昏時分,含元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陛下公文繁重,今晚不來了,就在含元殿歇下。
岳彎彎沒說什麼,笑著打發了那邊過來送口信兒的鄭保,回頭鄭保又道:「陛下說了,娘娘若是無聊發悶,可以代他去投喂相里玉。」
一聽相里玉,岳彎彎的眼眸便亮了起來:「它在哪兒?」
「在鷹籠里。」
鄭保遣了一名小宦官,讓她帶著皇後娘娘去鷹籠那處。
鷹籠坐落在御園深處,正是好時節,繁華如靄如霞,風拂動,花海粼粼騰起五色細浪,隔了老遠只見一座巨大的足有丈許高的鳥籠,坐落在一片錦霞般的牡丹花叢之中,相里玉就在裡頭撲騰,到處飛。
宦官解釋:「金雕雖然通人性,但畢竟是只牲畜,怕它傷了人,當它回來時,便要在這籠子里歇憩,等到它想走了,會絕食,絕食一頓,宮人見了請示陛下,陛下便會將它放走。」
相里玉此刻乖乖地伏在鳥籠上,等待著多日沒來見它的那沒良心的男主人,猝不及防,男主人沒有等到,竟等來了女主人,相里玉大喜過望,忙拍著翅膀,朝岳彎彎叫。
岳彎彎朝它疾走兩步,靠了過去,朝一旁餵食的宮人道:「給我吧!」
相里玉跟她最親,這些宮人喂的肉它吃得都不香了,妝成等人在身後護著,勸諫娘娘不要靠得太近,岳彎彎不聽,取了一掛肉遞到相里玉嘴邊,它伸出長喙,刷地一下,精準地咬住了大塊肉。
見他吃得艱難,鐵嘴伸出,龐大的身體只能卡在籠子里,岳彎彎有些心疼,她朝跟來的小宦官道:「你把它放出來吧,讓它飛走。」
「這……」
岳彎彎道:「你們陛下說,這是翱翔九天的鷹,不能讓它一直困在籠子里失了野性,放出來吧。」
小宦官雖怕這鷹失去常態,但其實相里玉通靈性,從沒犯過傷人的錯,加上這隻金雕很親皇後娘娘,只要娘娘不受傷,那也沒什麼可懼的,小宦官抬手,讓人解開牢籠。
鳥籠打開,相里玉振翅鑽出籠門,朝著岳彎彎繞飛了幾圈,停在籠格子上,讓岳彎彎摸他的腦袋,岳彎彎太喜歡這隻聰明可愛的大雕了,忍不住逗它,又拿了一塊肉,遞到它嘴邊。
然而相里玉這一次竟沒有一如常態地將肉咬到嘴裡,它驀然眼眸一厲,朝著旁側窸窸窣窣晃動的花叢里瞟了過去,跟著,振翅而起,寬大的翼展帶起一股猶如颶風般的風暴,扇得岳彎彎差點被掀翻,幸有妝成從身後托住她。
相里玉朝著不斷晃動的花叢疾馳俯衝而下,裡頭察覺到危險的小動物「喵嗚」一聲,飛奔逃開,相里玉收勢不住,一頭撞在了花牆上,撞得眼冒金星,差點兒摔落下來。
小宦官大驚變色:「快、快抓住相里玉!」
宮人們一哄而上。
然而他們人又怎麼抓得住老鷹,岳彎彎凝睛一看,只見從那片油綠的牡丹灌木之中竄出了一隻伶俐的花斑小貓。
相里玉窮追不捨,勢要將小貓當場擊斃。
岳彎彎大喊一聲:「相里玉!」
金雕紅了眼,沒理會。
這時,身後一片慌亂之間,傳來了一聲清晰無比的哨叫。
眾人回頭,只見是馴養獵鷹的鷹奴來了,這才稍稍鬆了口氣,相里玉果然也恢復了鎮定,找回了理智,它看了眼岳彎彎,大約是想到自己闖禍了,於是灰溜溜地飛回了籠子,斂住了翅羽,一動不動了。
岳彎彎舒口氣,走向那驚魂未定又「喵嗚」了一聲的小貓,它受了驚嚇,小身板瑟瑟發抖蜷縮成一團,岳彎彎可憐它,正要伸手將它抱起來,然而,她轉念很快又想到,元聿極厭惡貓,只要碰一下,他都能聞出來。
她伸出去的爪子又慢慢地縮了回來,問妝成:「這是哪裡來的貓?」
妝成定睛看了幾眼,認了出來,道:「回娘娘,好像是翠雲宮李太妃養的貓。」
「李太妃?」
岳彎彎疑惑。因為妝成說,李太妃是個瘋妃,而且平素幽居翠雲宮從不見人。
岳彎彎忙道:「你們把貓抱回去,趕緊還給李太妃。」
「諾。」
……
天色漸暗,宮人來為伏案的陛下添了一盞燈油,說起今日黃昏時分的驚魂之事,忍不住報給了陛下。
報完之後,卻見陛下只略皺了眉,不動聲色,忙道:「娘娘無事,可能,只是受了些驚嚇。」
「陛下,要不您就見見……」
元聿道:「朕公務重,已說了今晚不去甘露殿,她知道,不會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