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劃破天空的流星

亞美尼亞的三月份，春天的腳步已經來臨，飢餓了一個冬天的野獸在荒野上四處遊盪。這些餓得雙眼發紅的猛獸會撕碎一切出現在它們眼前的生物，把生物的毛、皮、血肉、內臟和骨頭通通嚼碎了吞下去，以填滿它們空蕩乾癟飢餓難耐的胃袋。

老實說，春天並不是狩獵的好季節。如果可以，這片土地的主人，擁有高貴血脈傳承和崇高騎士精神的龍領領主蘭斯洛子爵寧願呆在龍堡之中，靜靜等待王國的這次政治風波平息，而不是陪伴一個小女孩在初春的原野上狩獵。

上百名騎兵四散開來，大聲呼喝，把獵物從草叢中驚嚇出來，四面兜轉，驅趕到蘭斯洛子爵勒馬的小丘之下。

在蘭斯洛子爵的身旁，一個騎著白色小馬的小小身影看到驚慌失措的成群獵物，興奮地大聲歡呼，一夾雙腿，久經訓練的小馬馳下小丘，輕盈的像要飛起來一般。

撲面微寒的春風吹過小小身影，撩起了她的披肩秀髮，纖細柔軟的秀髮水波一樣閃動著銀色光澤，隱藏在銀髮下的尖尖的小耳朵顯露了出來，這一特徵表明小女孩擁有銀精靈血統。

小女孩舉起特製的小弓，張弓搭箭，瞄準一隻擁有火紅色皮毛的狐狸，一箭射出。剛才在丘頂，她就一眼看中了這隻狐狸，決定要獵取它，用它的皮毛做成圍脖送給自己的母親。

「哎喲。」草原上響起一聲中氣十足的慘叫：「克里斯汀小姐，你射錯人了。」

實在可惜，小女孩的箭術難以和她的決心匹配，明明是瞄準狐狸的箭，松弦的一瞬間，不知怎麼就偏離了方向，射中了一名心不在焉的騎士的臀部。

看到這一幕，所有騎兵都忍不住大笑起來，一些人吹起口哨，大聲歡呼。

「好樣的！克里斯汀小姐，幫我們幹掉加布大人！」

「為克里斯汀小姐歡呼，她在今天射中了楓葉兵團第一勇士加布大人！」

蘭斯洛縱馬來到中箭騎士的身邊，大笑著拍拍騎士的肩膀：「加布縱隊長，小克里斯汀這一箭比起兵團中的神射手如何？」

克里斯汀白玉般的小臉羞得緋紅，不好意思的向加布吐吐舌頭，嬌聲道歉：「對不起啊，加布叔叔，你還好吧？」

加布苦笑著拔下射入臀部的箭矢，隨手丟了出去。夕陽的光輝照在凌空翻轉的箭矢上，只有最頂端的箭尖沾有一點點血跡，不注意看幾乎無法發現。像他這樣久經訓練的戰士，一遇危險，渾身肌肉自然繃緊的像石頭一樣堅硬，加上克里斯汀的弓又輕又小，這支箭只讓他破了點皮，連葯都不用敷。

「放心好了，我沒事。」加布向克里斯汀揮揮手，回應道。他的身形像熊一樣雄壯，嗓門也是極大，雖然已經放柔了語氣，悶雷般的聲音仍驚得他附近的小動物四散而逃。

「加布，剛才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居然都被小克里斯汀射中了？」蘭斯洛放慢馬速，和加布並肩緩行，偏頭向加布看去。

作為楓葉兵團的縱隊長，加布擁有白銀上游的實力，這已是亞美尼亞頂尖的戰士水準，對危險的直覺堪比叢林中直覺最敏銳的靈猴。若非心不在焉的想事情，別說克里斯汀那種軟弱無力的箭，就是軍中的強弩，也休想射中他的一片衣角。

「沒什麼。」加布搖搖頭，遲疑道：「大人，前面就是博克鎮了，越過博克鎮可就是落日山脈了。」

落日山脈是龍領的邊境，也是亞美尼亞王國的西側國境線。

翻過落日山脈，就是一望不到邊際的蠻荒地域。那裡是提亞蘭世界的邊緣地區，構成世界的法則在那裡即混亂又無序，受混沌力量的侵蝕，日夜模糊，氣候酷烈多變，前一秒是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后一秒可能就是烈日炎炎風沙漫天，根本不適合普通人類生存，從混沌中誕生的魔物和獸人才是蠻荒地域的主人。

魔物和獸人時常越過落日山脈，闖入亞美尼亞王國燒殺搶掠。因此，靠近落日山脈的地區人煙稀少，博克鎮已是龍領最西邊的定居點。到了博克鎮，就到了這趟狩獵之旅的終點。

蘭斯洛「唔」了一聲，笑著道：「有你和我在這裡，只要不是獸人大軍越過落日山脈侵略，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加布碩大的腦袋搖得飛快：「我擔心的是國內，我們離開龍堡有半個月了，萬一國內有事，恐怕我們來不及趕回去。」

蘭斯洛目光溫柔地看著大聲歡笑的克里斯汀，頭也不回不以為意道：「你擔心什麼？」

「自然是那些比豬還要愚蠢、比豺狗還要貪婪的貴族。」

蘭斯洛轉過頭，目光怪異地看了加布一眼，取笑道：「咦，比起動腦子更喜歡動拳頭的加布縱隊長什麼時候也會關注政治問題了？」

加布不好意地撓撓頭，看著四散的騎兵道：「也不是我想問，那幫小子成天在我耳邊嘀咕，我看他們的軍心有些亂了，就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忍不住擔心？」蘭斯洛縱聲大笑，一甩手中的馬鞭，啪的一聲，豪情四溢道：「既然你知道那些貴族比豬還要愚蠢、比豺狗還要貪婪，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正因為他們愚蠢貪婪，我們才不用擔心，如果他們變聰明了，我們才要擔心。可是，他們會變得聰明嗎？」

加布搖搖頭，滿臉不屑：「我想不會。如果他們會變得聰明，那麼豬都會在天上飛。」

「那不就結了。」蘭斯洛笑著拍拍手，一臉輕鬆。看到克里斯汀一番追逐之後，終於抓住了那隻火紅色皮毛的狐狸，他向克里斯汀豎起了大拇指，逗得克里斯汀咯咯直笑，回頭道：「而且，你認為小克里斯汀為什麼會在這種緊張時刻來到龍領之中？你認為我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陪小克里斯汀離開龍堡狩獵？」

蘭斯洛連問了加布兩個問題，見他一臉迷惑，不禁搖了搖頭。原以為加布終於成長了一些，懂得關心政--治鬥爭，現在看來他的腦筋依然僵硬的像鋼鐵一樣，這種大腦皮層迴路比常人少一半的猛將還是繼續讓他去衝鋒陷陣好了，陰謀詭計不適合他。

「解決政--治鬥爭的最快捷的方式就是直接消滅對手的肉體。」雖然對加布不再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蘭斯洛仍向他解釋道：「這也是最徹底最有效的方式。」

加布微微一怔：「大人的意思是，我們要幹掉那些愚蠢貪婪的貴族？」

蘭斯洛拍拍他的肩頭：「加布，你該多讀點書了。王國內稍有見識的人都明白，王國大半的貴族早已從根子上腐朽了，他們正從內部腐蝕亞美尼亞立國的根基，再不處理，王國會被這些腐朽貴族拖進黑暗深淵。現在，必須有一場暴風雨，對王國的貴族階層進行大清洗，才能使王國得到新生，這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過程。」

加布一拍大腿，興奮地摩拳擦掌，叫道：「早該如此了。大人，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兩人周圍的騎手聽到加布的叫聲，一起看過來。

蘭斯洛嘆息道：「不是我們什麼時候動手，是他們什麼時候動手。清剿那些蛀蟲要有大義名分。」

「大義名分，要那東西有什麼用？」

加布的反問像一記悶拳擂在蘭斯洛的腦門上，蘭斯洛險些一頭從馬上栽下去：「笨蛋，沒有大義名分，即使是國王陛下，擅自討伐自己的臣民，也只會使國家分崩離析。所以我們必須等待，等待那些蠢貨按耐不住，先做出叛逆行為，我們才好反擊。」

蘭斯洛一指遠處縱馬歡笑的克里斯汀：「小克里斯汀是克爾瓦爾大公爵的唯一後代。我和克爾瓦爾大公爵都支持陛下，畏於我們的力量，那些蠢貨就不敢輕舉妄動。因此，陛下調遣克爾瓦爾大公爵率領海軍主力出海去打擊海盜，讓小克里斯汀來到我的領地接受保護。而我陪小克里斯汀出來狩獵和克爾瓦爾大公爵出海是同一個理由，我們要給那些蠢貨謀反的信心。」

加布迷惑地皺著眉頭：「那他們什麼時候動手？」

看到加布的反應，蘭斯洛明白自己剛才一番口舌全都白費了，嘆口氣：「我們離開龍堡這麼久，他們都還沒動手，時機一去不復返，他們定是放棄了這個機會。真是可惜，看來陛下布下的這個局白費心機了。那些貴族不但愚蠢、貪婪，而且比我們想象的更加怯懦。」

這回加布聽懂了，也跟著嘆口氣：「可惜了，我早看那些蠢貨不順眼了。」

蘭斯洛略一消沉，旋即振奮精神：「還有機會的。」說出這短短五個字時，他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彩，聲音中帶著強大而不容置疑的信念，是那麼的神采飛揚。

這種意氣飛揚，不僅因為是對國王陛下深具信心，還因為對亞美尼亞王國的現狀深具信心。這個立國近五百年的古老王國從不缺乏熱血忠誠的正直騎士，只要亞美尼亞王國還有這種人在，就不會失去前進的希望。

突然間，草原上的騎兵喧嘩起來，一起抬頭抬頭向北方的天空看去，人人臉上都是震撼之色，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

這百餘名騎兵都是楓葉兵團的精銳，在蠻荒地域和嗜血狂暴的獸人戰鬥過，在死亡之地和漫無邊際的亡靈骷髏海廝殺過，這個世界上，應該已經沒有多少能撼動他們心神的事物了，現在卻滿臉震撼的看著北方天空，忘記了紀律和對指揮官的尊敬。

蘭斯洛和加布都是一驚，只見一片紅光從他們背後透過來。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太陽就快要落入落日山脈的另一邊，天色已有曚曨之意，但是被這紅光一映，整個天地都通透明亮了起來。

鋪天蓋地的紅光散落在草原上、動物身上、騎兵身上，於是，這片天空，這片草原，這些動物，這些騎手和他們的戰馬，好像都要化成一片通紅的火海燃燒起來。

「蘭斯洛叔叔，加布叔叔，你們快看！」克里斯汀指著兩人背後的天空叫道。

蘭斯洛霍然轉身，只見北方的群山之中，一道火柱衝天而起。正是這道火柱照亮了這片天地。

「我的親娘咧！」加布失聲驚呼：「那是什麼鬼東西？」

恍如從地底深淵蘇醒的上古混沌魔物，火柱像箭一樣射向天空，空氣被擠壓在一起，發出轟鳴的雷聲。天空中的雲海被火柱一攪，就像被隕石撞擊的海洋，掀起了十八九級的颶浪，瘋狂的向四周擴散開來。

火紅的雲浪瞬間逼近狩獵隊，無形的風壓緊隨其後順著草原滾滾逼來，所過之處草毯如水浪般壓低起伏。

克里斯汀所騎的小馬雖然經過精心訓練，但是依然無法和眾人騎的久經戰陣的戰馬相比，在這種天地異象面前，頓時驚慌起來，四蹄亂蹦亂跳，克里斯汀驚呼一聲，險些被掀下馬來。

蘭斯洛身形一晃，從馬背上消失，眨眼間跨過十餘米的距離，出現在克里斯汀身邊。他伸出左掌，在馬背上輕輕一按，那匹小馬已自承受不住，四蹄一軟，跪倒在地。緊接著蘭斯洛右臂一伸，把克里斯汀抱下了馬背。

加布見草浪來勢洶洶，立刻翻身跳下馬，大喝道：「所有人聽令，下馬！」

此時騎手們都已清醒過來，聽到加布的命令，一起翻身下馬，上百人的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人，可見平時訓練的精良。

天上的雲浪，地上的草浪，先後從狩獵隊所在的地方掃過，被擠壓過來的空氣好像一堵無形力牆重重撞中眾人。眾人就像被一道巨浪拍在身上，只覺胸口一疼，齊齊悶哼一聲。此時連戰馬都開始驚慌騷動，全靠騎手牢牢抓住韁繩，才沒有驚跑四散。

加布紋絲不動站在原地，對迎面而來的氣浪只當拂面的春風毫不在意。氣浪掃過蘭斯洛時，蘭斯洛怕傷到小克里斯汀，並指如刀，凌空一劃，氣浪好像迎面撞上一堵礁石，嘩啦一聲分開，從他身體兩側滑過。

而草原上的野雞、兔子、狐狸等小動物則倒了大霉，躲避不及的被氣浪一撞，頓時凌空飛起，飛出數米遠，落地后非死即傷。

克里斯汀瞪大眼睛神情狂熱地盯著遠方的衝天火柱，兩條纖細的眉毛不住顫動，雙手緊緊抓住蘭斯洛的衣袖，激動地大喊大叫：「蘭斯洛叔叔，蘭斯洛叔叔，那是禁咒魔法，絕對是禁咒啊！蓋亞大人在上，師父大人在上，我看到了禁咒魔法！」

火柱永無止境一般越升越高，不知衝起了幾十公里，猛然撞中了一片無形的壁障，所有人耳中都好像聽見了「轟」的一聲悶響。火柱頂端爆裂開來，向周圍垂落，形成了一把巨大的火焰之傘，屹立在天地之間。

蘭斯洛看著這近乎神跡般的奇景，乾咽了一口唾沫：「小克里斯汀，你確定這是禁咒魔法？」

克里斯汀用力點頭，銀色的大眼睛里滿是迷醉的星星：「我確定！千真萬確的確定！一千個一萬個的確定！」

「轟！」

在火柱的左側十幾裡外，又一道火柱衝天而起，煊赫的聲威一點不比前一根弱，狠狠撞擊在那連巨龍也飛不上去的高空中的無形壁障上。

緊接著，第三根火柱，第四根火柱，第五根火柱依次升起，撞上無形壁障。

驚天動地的景象連加布這種身經百戰的勇將都被嚇到了，轉臉看向被蘭斯洛抱住的克里斯汀：「禁咒魔法！什麼人在使用魔法，用來幹什麼？」

克里斯汀可愛的聳聳肩膀：「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反正能使用禁咒魔法的法師，沒有一個腦子是正常的，恐怕連魔法之神奧丁都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五道衝天火柱構成了一個直徑十幾里的等邊五角形的魔法陣，火柱相互呼應，聲勢更加兇猛，接連不斷衝擊著那層無形壁障，一陣陣狂暴的雷鳴在天空中滾動。

兩者僵持了幾分鐘，突然又從火柱魔法陣中心升起一個火紅的奇異字元。那枚巨大的字元越升越高，最後貼在了無形壁障之上，五道火柱的光芒突然一亮，散發的光芒比之前強盛了千百倍。

所有人都被光芒刺得眯起了眼睛，只聽一聲特別劇烈的爆鳴，整個天空都隨之一顫。一圈無形波動從壁障中生出，向下方的火柱魔法陣碾壓下來。無形波動經過之處，火柱層層崩潰。

那圈無形波動擊潰火柱魔法陣后，其勢不停，在下方群山上輕輕一掃，五道火柱周圍的數十座高聳的山峰立刻矮了一截。

眾人再仔細一看，頓時背上都生出一層冷汗。那些山峰哪裡是矮了一截，分明是被無形波動一掃，巨大的山頂就隨之消失了，就像那些山頂從未存在過這個世界上一樣。

看到這一幕，克里斯汀突然醒悟過來，大聲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個法師絕對是個瘋子，他……他……」

「他想做什麼？」蘭斯洛問道。

克里斯汀激動道：「他用火柱魔法陣攻擊晶壁，他……他想打開位面通道。」

「位面通道？」

蘭斯洛追問了一句，旋即反應過來位面通道是什麼東西，臉上的血色霎時退得乾乾淨淨。

位面通道，那是沉浸人類思想最深處的噩夢，也是毀滅了一個時代的象徵，在提亞蘭世界的歷史上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記和無盡的傳說。

「真是瘋子，那人難道想再次引起位面戰爭嗎？」看著完好無損的天空，蘭斯洛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幸好，晶壁平安無事。幸好，那個瘋子沒有成功。幸好……」

「啪！」

好像有人在大理石地板上摔碎了一個玻璃杯，清脆的響聲在所有人的耳邊回蕩。原本深藍色的天空出現了一片蜘蛛網般的裂痕，裂痕後面透出熔岩一般的炙熱顏色。

克里斯汀撇撇嘴：「蘭斯洛叔叔，好像，那個瘋子成功了呢！」

蘭斯洛傻傻看著碎裂的天空，最後一句「幸好，位面通道沒有打開」憋在了胸間，欲哭無淚，到底是哪個妖人幹得，竟然打碎了分隔世界的晶壁，他沒想到打開位面通道的後果嗎？

「轟！」

天空好像崩碎的玻璃，無數透明的碎片激射而出，一顆帶著熊熊火焰濃煙的流星擊穿了晶壁，進入了提亞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