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聲汪
里梅打量著緣一,緣一也打量著里梅。
新來的先生氣質溫和,眉目恬淡。留著一頭偏棕色的長發,有一雙琥珀般的眸子,唇角帶笑,看上去像個很好說話的人。
但,這只是「看上去」……
緣一擁有通透世界,只要他想,就能看到人類和妖怪都看不到的事物。
心無雜念、頭腦放空,他所見的每一種生物都會變得透明。人類也好,妖怪也罷,他可以輕易看穿他們的皮肉肌骨,看見血管中液體的奔流,看見內府里臟器的蠕動……
剝去偽裝,照見真實。通透世界曾深深困擾過年幼的緣一,使他對人事物的認知出現了偏差。可當他成為獵鬼人,通透就成了改寫命運的關鍵。
幾十年的磨礪,緣一對通透世界早已收放自如。卻不料在初見里梅的這一刻,本能告訴他得把眼前人瞧個明白。
這說明了什麼呢?
緣一抬眸,鼻尖輕嗅。
氣味是人,身體是人,能在陽光下行走,也沒有妖力的流動。只是他的身上包裹著像妖刀一樣的煞氣,經脈里迴轉著不息的能量。
看來,新來的先生至少有惡鬼的實力,對人類存在一定的威脅。
不過,或許是他的錯覺,總覺得眼前人有一種「身魂不契合」的違和感。彷彿是大腳硬穿小鞋,左右寫滿了不舒服。
緣一不語,開始觀察。
里梅還不知道緣一扒光了他的馬甲,到底是苟了三百多年的術士,他迅速調整心態,進入了好好先生模式。
「我是里梅。」他柔聲道,「請問你是?」
「犬夜叉。」緣一道,「里梅先生,請跟我來吧。」
緣一有間獨立的小室,裡面放了一個孩子讀書習字所需的一切東西。在這個筆墨紙硯極為金貴的時代,三島家給緣一的待遇堪稱親子級別。
里梅:……說好的半妖不招人待見呢?
緣一乖巧地跪坐在地板上,面前是一張授課用的矮几。待里梅也入座后,他便不發一語地盯著對方。
眼神冷淡,像是殺生丸看獵物般的森寒。
里梅嘴角一抽:「怎麼了?」
「里梅先生,您要教什麼?」緣一道。
「你想學什麼,我就教什麼。」里梅說這話極有底氣,即使不做術士,他也能憑他的學識成為一位風雅人物。
且,他也需要通過教學來判斷緣一的資質好壞。
緣一頷首:「我聽先生安排。」
里梅眯起眼,看著緣一與殺生丸相似的臉,微微一笑:「那就從習字開始吧。」
寫不死你丫的!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里梅終於明白為何緣一能「嚇退」前幾位師長,還擁有了一間獨立小室的原因——人類教不了他,也無法與他同室攻讀,因為這隻半妖簡直是不世出的天才!
孩童骨軟,握不住筆,寫出來的字應該是軟趴趴的蚯蚓。可半妖寫得又穩又漂亮,筆鋒落定,還有一點婉轉的回勾,極颯。
里梅:「……你是怎麼做到的?」
緣一乖巧道:「只是把筆當成了短刀,習字是揮動刀柄,字是刀鋒劃下的痕迹。」
全新的概念,讓里梅眼底一亮。不難聽出這半妖有劍術天賦,更難得是他對力的精準把控。
筆能作刀,但終歸不是刀。半妖能把字寫好,就說明他能將力量運用得很細微。不出意外的話,這半妖或許有成為術士的潛力。
里梅對緣一的評價高了不少,可僅是如此,還不足以讓他多花心思培養半妖。
於是,里梅換著花樣傳授,緣一無動於衷接收。不論是背書數算,還是手印騎射,只有里梅想不到,沒有緣一學不了。
里梅:「你是怎麼辦到的?學這麼多卻每樣都能學好。」
緣一疑惑道:「很難辦到嗎?」
里梅:……
他現在不僅胃疼骨頭疼,就連頭也疼。
要不是發現半妖在和歌方面毫無建樹,總算給了他一點點安慰,他怕是真要酸死了!
檸檬樹上長出狗,檸檬樹下坐著我。日子一天天過去,里梅雖然心有鬱結,但對緣一的栽培倒是愈發上心。確切地說,他是對宿儺容器的培養更加在意了。
他測過緣一的力量,年幼的半妖已經能抱起庭院中的大石。
他測過緣一的反應力,發現無論把腳步放得多輕,對方總能第一時間找到他在哪裡。
有腦子有天賦有力量,幼年如此,成年更嘉。除了身份是半妖這一點不美,緣一的每個點都戳在了里梅的心上。
如果沒經歷殺生丸那一茬的事,或許里梅會心安理得地留在三島家,耐心地將半妖塑造成他期待的樣子。
可被殺生丸追殺過後,里梅只覺得幹什麼都得抓緊時間,不能再拖了。他滯留犬山城已有月余,氣味估計早就傳開了。
犬妖找上他或遲或早,且犬夜叉與殺生丸長得相似,他不信這倆之間沒血緣關係。
就算半妖再不受待見,也輪不到他一個術士欺負。要是被殺生丸知道他把半妖當作咒物的容器,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得快了……
他沒時間測半妖的耐毒性如何,只要確定半妖能修出咒力,他就把宿儺的手指餵給他吃。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里梅與緣一相處這麼久,早就摸清楚半妖的虛弱期在哪一天。
朔月!
每個月的朔月之夜,半妖都會失去全部的妖力,變成普通的人類模樣,唯有等到次日黎明才會恢復成半妖的體質。
這段時間足夠他動作了。
「犬夜叉。」
「嗯?」
「我今天要教你一些別的東西。」里梅彎下腰,平視著緣一,「運用你作為人類的那部分血脈,來修行咒力和咒術。」
緣一點頭應下。
雖然三島家的每個人都覺得里梅極好,但緣一從未在里梅身上讀出「人性」。里梅看人的眼神與惡鬼看人的眼神一樣,並沒有把人當作人。
也沒有把他當作人……
可刨除這點,僅是作為師長而言,里梅是值得他尊重的。
他教他,盡心竭力。
「聽好,犬夜叉。咒力是一種天賦力量,類似於妖怪擁有妖力,巫女擁有靈力。它存在於人體中,被天生的術士擁有,你要做的就是按我說的方法去發掘它……」
里梅知道半妖聽得懂,便也沒放慢語速。不得不說,如果沒宿儺容器、沒犬妖追殺這兩件事,里梅倒是真想收緣一作弟子了。
誰不希望有個天才弟子呢?
里梅教完,給緣一演示了一遍。當他的手中結出一隻冰雪做的兔子時,他看見半妖微微睜大了眼。
那驚訝的樣子,讓里梅很有成就感!
學不會了吧!學不會了吧!看來你除了不會和歌,還學不會……
緣一用通透之眼記住了能量的運行方式,隨後依樣畫葫蘆在經脈里使喚了一遍。
他掬起雙手,讓能量匯聚其中。突兀地,一簇半米高的火焰燃起,將小室照得極為明亮!
其實咒力跟妖力也沒什麼區別,只是流經的經絡路線不一樣而已。緣一如是想,興趣缺缺。
他抬眼看向里梅,語氣毫無起伏:「里梅先生,就這嗎?」
就這嗎?就這嗎就這嗎……無限循環!
里梅:……
從今天起我討厭狗!
……
又是一個朔月。
每到這天,上到十六夜下到冥加都會變得無比緊張,唯恐緣一出什麼疏漏。
當太陽下山的時候,緣一的變化就開始了。先是頭頂的犬耳變成了人耳,再是金色的眸子化作了黑眸。
指甲平整,銀髮漸深。許是受了日之呼吸的影響,他的黑髮中夾雜著一縷縷紅髮,倒是與前世的他特別相似。
十六夜疑惑過他的發色,但冥加爺爺說這很正常。
嗯,無論什麼事發生在他身上都被稱為「正常」,這樣挺好的,畢竟他不是個擅於解釋的人。
緣一準備睡下了,可里梅卻找上了門。
緣一:……
里梅很危險,外出需謹慎。
但母親是個弱女子,千代婆婆人老了,侍女們不會打架,冥加爺爺戰五渣。里梅往門口一站,杜絕他們出逃的可能,這麼一來,對方讓他去庭院「聽課」,他好像不能不去。
十六夜還在溫和拒絕:「抱歉,里梅先生,犬夜叉今晚……」
「沒事的,母親。」緣一披上火鼠裘,背上小牛,乖巧地走向里梅,「是師長的話沒有關係,而且只是在庭院里活動而已。」
里梅笑道:「叨擾姬君了,只要一會兒就好。」
吃根手指需要多少工夫,不就一口的事情嘛。
眼見里梅和孩子都這麼說,十六夜也只能順了他們的意。只是,當孩子走入庭院,十六夜還是時不時往外張望,極為擔憂。
庭院里。
里梅抱著一個盒子,笑道:「犬夜叉,雖說你對咒力的掌握很有天賦,但只是一簇火苗的咒力,遠遠不夠。」
緣一誠懇道:「可是那天在室內,如果我放出全部的火焰,三島家會被燒掉的。」
里梅:……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酸味,里梅穩住情緒,臉色有點扭曲:「勉強還行。」深呼吸,「今晚,是我對你最後的授課。」
他打開盒子,取出一根手指。
借著夜色,手指本不算顯眼。可緣一卻清楚地看見了,臉色微冷。
看來,他的師長也不做人了……
「犬夜叉,吃掉這條肉乾。」里梅道,「它可以無限地提升你的咒力,讓你變成最強大的存在。」
「來,吃掉它。」
里梅的手托起緣一的下巴,輕輕捏住他的臉蛋,半強迫式地想讓他張嘴。
大概是怕他察覺到什麼,里梅哄道:「張嘴,啊——」
緣一的眼神很平靜。
他握住里梅的手,微微張嘴:「里梅先生,你吃吧。」
趁里梅不備,他把對方的手往後一推,恰好把宿儺的手指送進了里梅張開的嘴裡。
「啊——啊?」里梅下意識地含住手指。
里梅:……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庭院。
很快,里梅沒時間找茬了,他捂住嘴幾個起落消失在庭院里,不知沖向了何方。
緣一目送他離開,直到里梅的氣味消失在犬山城外,才回去屋裡。
十六夜舒了口氣:「這麼晚,里梅先生找你做什麼?」
「給我送吃的。」
「誒,真是!」十六夜哭笑不得,「那先生呢?似乎走得很急。」
冥加道:「可能是急著去便所吧?」
緣一搖頭不語。
……
之後幾天,里梅再沒出現。
漸漸地,犬山城流傳起一個謠言:三島家的里梅先生起夜去便所,結果被便所怪頭神隱了。
侍女們:「嗚嗚嗚,里梅先生好可憐!」
緣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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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里梅:出師未捷身先死!
PS:里梅生前是個體面人,可惜他遇到了兩隻狗。他們一隻毆打了他的青春,一隻嗝屁了他的歲月,直到幾百年後,里梅回憶這一段經歷,寫了本《我與狗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頓時成為霓虹最暢銷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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