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21

榮耀21

無名身後,氣勢迫人的黑影充斥在天地之間。

比以往大出數百倍的鬼母,身邊黑氣翻湧,雙目微闔,只露出一點蒼目,立於無名身後。

黑氣形成一件黑色長衫,穿戴於鬼母的身上。

鬼母雙臂抬起,衣袖落下,黑氣如瀑布宣洩而出。

黑氣遮去了天空中的明月,月光消失,天地間只剩一片黑暗。

鬼母僅是飄浮在那裡,一動不動,便給人類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

所有人獃獃地望著那穿透白霧的鬼母,呼吸不由自主地停下。

鬼母揮動手臂。

颶風驟起!

白霧不斷向後退去,比退潮的海水來得更快,鬼魅尖聲大叫,瞬間擊破沖雲破霧的音波迷障。

沒有了煙波釣徒和沖雲破霧,九州各大城市意志就那麼突然出現。

鬼母與鬼魅將人類看得一清二楚。

人類也將巨人般的鬼母面容和數以萬計的鬼魅大軍看得一清二楚。

九州像碎片的摧毀,給了大家當頭一棒。

他們腦中仍嗡嗡作響,不敢相信剛才看見的那一幕。

一直以來,他們都在以「收集九州像碎片,往九州像內輸入能量,從而喚醒九州」為目標。

他們堅信著,只要這麼做,九州就一定會醒來。

鬼魅打碎了他們的希望。

它們輕而易舉地粉碎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九州醒來,九州像必須完整,現在九州像再也完整不了……

剛才那隻鬼魅說的是真話嗎?

九州將永久沉睡?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人類目眥欲裂,看啊,剩下的九州像還在光柱裡面,光柱沒有出現問題,他們還有……

鬼母微笑著,利爪探入光柱內,其指甲表面發出滋啦滋啦的灼燒聲。

它沒有絲毫反應,兩指扣住那渺小的九州像,當著人類的面,將其向外拉扯。

絲絲光線看似纖細,卻能與鬼母強大力量相抗衡。

但人類看見鬼母的動作,信心一下動搖了起來。

鬼母真的連整個九州像都能摧毀嗎?

就在人類信心動搖的那一剎那,光柱劇烈抖動,本來堅持的光線瞬間如脆弱的蛛絲根根崩斷。

鬼母垂眼把玩著九州像,它攤開掌心,又重重合上。

尖銳難聽的碾壓聲——

鬼母手掌向下,粉末灑落。

城市裡響起壓抑的哭聲。

已經有人在組織撤退計劃,他們在制定喚醒九州這個計劃時,便有相應的退路。

尤其是知曉華亭的移動速度能夠逃過鬼母時,他們更是確定了撤退計劃的可行性。

如果可以,他們希望永遠用不上撤退計劃。

軍人開始小範圍組織撤退,一如末世前將人類從城市裡撤離景象的重演。

氣氛低迷到了極點。

「我們真的要走嗎?真的就要這樣放棄嗎?」

城市意志回答不了人類的問題。

鬼母和天空中的無名,把人類的絕望與慌亂盡收眼底。

它們已有贏家的風範,淡然地給予喪家之犬悲傷難過的時間。

但鬼魅終究是鬼魅,它們學習人類的模樣,本質上依舊是上不得檯面的畜生。

鬼母逗弄獵物完畢,決定先弄死能把人運走的華亭。

它輕抬手,食指輕如羽毛地落下,攻擊卻重如泰山壓頂——

雲琛和華亭感覺不妙,華亭已經用最快地速度飛離原地。

鬼母的攻擊範圍卻太大了,他根本躲不掉!

剛轉移到華亭上的人類驚恐地瞪大眼睛,眼底倒映出遮天蔽日的蒼白色大手。

膽子小的人,已經閉上眼睛,大喊出聲。

不想死,他們不想死在這裡啊!

「砰!」

金屬碰撞聲,預料中毀天滅地的攻擊並未落到他們身上,有人睜開一道眼縫。

空中似閃過金屬光澤,驚鴻一瞥,他們立馬瞪大眼睛,驚駭地注視忽然出現的異變。

九州各個城市外,皆蓋著一個半圓形的銀色半透明罩子。

正是這個突如其來的銀色罩子,使得華亭免於鬼母的攻擊。

鬼母怔愣片刻,這種感覺好比它要享受一頓佳肴,結果來了三十五個飯菜罩子,蓋住了它所有要吃的菜。

它一記怒吼,利爪不斷划向銀色罩子。

能夠摧毀九州像的鬼母,卻拿這些模樣劣質宛如小孩玩具的銀色罩子無能為力。

「這是什麼?」

雲琛喃喃問道。

華亭輕聲道:「天府的銅牆鐵壁和雙渝的金城湯池。」

天府和雙渝的關係,和千湖、三湘以及中州這三者的關係差不多。

千湖、三湘和中州三者的城市天賦能夠誕生新的天賦,天府和雙渝亦是可以。

這個能夠擋住鬼母攻擊,保護所有城市意志,堅不可摧的「城牆」便是他們二者的城市天賦。

局面立刻反轉。

狼狽的一方變成了鬼魅。

人類士氣大盛!

看上去威風的天府和雙渝私下卻和鬼魅一樣狼狽,他們瘋狂聯繫華亭。

「兄弟救命救命救命,快把你媳婦送過來,城市能量要沒了!」

維持這種強度的防護罩對城市能量消耗要求極高,天府作為這個能力的主發起城市意志,能量已維持到極限。

雲琛及時趕到,為其續上能量,防護罩這才沒有中斷。

「啊——太好了,終於得救了。」

天府語氣懶洋洋的,每一個字都拖長了音,他呈大字躺在地上,還有嬰兒肥的臉上充滿生無可戀。

雲琛:「……」

她第一次見到天府的人形,他的模樣怎麼說呢,不太符合能夠用出這種天賦的感覺。

「抱歉,在這種應該緊張的場面表現得如此不得體,讓你失望了。」天府慢悠悠地翻了個身,竟給雲琛一種老王八艱難翻身的既視感。

天府說:「雖然九州根據我的城市文化和歷史因素給了我這樣一個能力,但我本身並不是一個特別有鬥志的城市意志……」

「其實身為城市意志也有很多事情不想去做,每天光盯著人類生活,要處理的信息量就夠大了,還要去做別的事情,真的很麻煩……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天府艱難地撐起半截身子,比雲琛更像一個缺少胳膊的人。

雲琛略懵地點頭。

「啊,說這麼多話好累。」天府跌回地上,悶聲道:「我這裡能量暫時夠了,你先去雙渝那吧,再缺能量我會叫你。」

雲琛心中煩悶的情緒被天府神奇的模樣打散不少,在見到雙渝之後,那些煩悶更是消失無蹤。

天府和雙渝長得像兄妹,都有著一張嬰兒肥的圓臉。

雙渝有一頭利落的短髮,雲琛過來的時候,她正單手叉腰站在屋頂,另一手食指指向鬼母。

燒水壺成精似的,對著鬼母罵罵咧咧。

「你鬼母個哈批,囂張個鎚子,老子和九州就是你爹,遲早把你屁股蛋子踹出花兒來!」

雙渝早就感應到雲琛的到來,她身形從屋頂上消失,再出現時,離雲琛僅一步之遙。

「你就是華亭的媳婦吧。」雙渝近乎和雲琛鼻尖貼鼻尖,她往後退兩步,認真端詳片刻。

她摩挲下巴說:「怪不得怪不得,你這女娃長好看得很,華亭以前就喜歡自己那張臭臉。」

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再次自城市氣息外傳來,鬼母再次對防護罩發動攻擊。

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鬼母那憤怒的吼叫聲!

雲琛警惕地看向鬼母所在之處。

雙渝臉色一板,沖回屋頂,「你個哈兒!」

天府有多慵懶,雙渝就有多活潑。

雲琛和這兩個城市意志接觸后,產生了一種九州像根本沒出現問題、他們計劃在順利進行中的錯覺。

雙渝看出雲琛的想法,在她離開前,她笑眯眯地說:「人類還活著呢,我和天府的天賦必須有足夠的求生意志才能夠激發,那麼多的人類都沒有放棄……」

是啊,他們不能放棄。

可是,人類是還活著,可九州醒不來了該怎麼辦?

防護罩的出現,令許多人類信心大增,可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時,所有人都陷入迷茫。

他們只是迷茫,沒有了剛才的絕望。

就算九州醒不來,城市意志還能保護他們,最多,最多像以前那樣,躲著鬼魅生活。

——所有人都這樣想著。

希望的火苗仍在人類體內掙扎燃燒。

**

無名厭惡人類,就像人類厭惡蟑螂。

人類在鬼魅的眼中,與蟑螂差不多,霸佔著不屬於他們的地方,怎麼也驅趕不盡。

九州人是這群蟑螂之最。

鬼魅自九州最先登陸,如今整個星球皆被鬼魅佔領,唯有九州這一塊硬骨頭,它們怎麼都啃不下來。

先有強大的九州意志,后是煩人的城市意志,再是怎麼也擊不潰的九州人……

滅掉這個星球上其他國家意志時,根本無需母親出手,只要無名出手,那些國家不攻自破。

而九州這個該死的地方,母親都數次出手了,卻仍舊被其擋了下來!

無名感受到下方城市裡的人類氣息變了,他們不再絕望,又擁有了新的希望。

九州就是這樣,明明已經倒下,卻仍能一次次令人討厭地重新站起。

「不能再動手了。」

無名聽見母親在它腦海中的說話聲。

「再動手反而會讓他們……」

無名清楚母親的意思。

母親在數月前就能夠摧毀九州像碎片,一直忍到現在,當著九州人的面才動手,為的就是給他們希望再將其狠狠擊碎。

唯有這樣,他們的絕望才會更加徹底……

無名沒想到,九州城市意志還有那樣的城市天賦,讓本該一蹶不起的人類又重拾了希望。

沒關係,它會讓九州人體會到新的絕望。

無名說:「母親,交給我吧。」

鬼母在它身後,緩緩回到半闔眼的狀態。

無名盯著下方已渾然不在意鬼魅的人類,唇邊溢出一聲輕笑。

它張大嘴巴,利牙全部露出,發出無聲的吼叫。

片刻后,黑氣凝聚出一隻鬼魅。

入夢打著哈欠出現,它嫌棄地看向人類城市裡的燈光,沒好氣道:「你不知道我看見電燈渾身不舒服嗎?」

無名說:「你在母親面前的表現機會來了。」

入夢一愣,旋即笑容擴大。

原來到飼養主預備役出場的時候了呀。

……

或許有一部分因暫時的安逸遺忘了空中的鬼魅,但是有更多的人,時刻緊盯著天空。

無名身邊突然出現一隻新的鬼魅,看其和無名交談時靈活的表情,便知這鬼魅定不簡單,最起碼是和無名一個等級的鬼魅。

這種時候,忽然來了這樣一隻新的鬼魅,它們想做什麼?

「人類,我知道你們現在的想法。」

空中傳來特別清晰的說話聲,無名的聲音不響,但每個人都能聽得特別清楚。

哪怕捂上耳朵都沒有用。

是黑氣的關係么……有人注意到,鬼母出現后,淡淡的黑氣進入了城市氣息之中,無法驅散。

鬼魅想說什麼?

不,無論它說什麼,他們都不會動搖!

「你我心知肚明,3月20日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日子。在那一天,我們一族的力量會達到巔峰,到了那個時候,你們這可笑的小玩具將不值一提。」

之江里,紀洛神聽見這話忍不住嗤笑道:「你們現在連可笑的小玩具都打不爛,裝什麼大尾巴狼。」

之江神色無比凝重,她聯絡茶府:「能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嗎?」

茶府哥哥表示不行,他在無名開口說話的時候就試過了。

紀洛神見狀,收起不適宜的笑容,繼續聽無名的話。

「我說的是真是假,到那天自然見分曉,但真的等到了那天,你們將沒有任何活命的機會。」

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又要麻煩您了。」

鬼母唇瓣縫隙間吐出一口濃郁的黑氣。

黑氣向兩邊延展,中間宛如電影院的熒屏,快速閃過不同的黑白畫面。

乾涸發黑的血液,集中在一起的人類殘肢,掛在掛鉤上正在傳送帶上運輸的不同身體部位,鬼魅大快朵頤……

畫面定格。

集中飼養在高聳入雲圍牆裡的人類,脖頸上系著鐵鏈,身體赤.裸如牲畜,麻木地吃著制服人類紛發的飼料。

畫面滾動,又一次定格。

屠宰場里,依舊是那些穿著制服但面容不同的人類,他們從容自在地處理豬肉般,為鬼魅處理人類這一食材。

「……」

各個城市裡傳出嘔吐聲。

茶府里屬余朝嘉吐的最厲害,他本來就沒吃什麼東西,吐出來全部是膽水。

他嘴裡泛著苦味,指向空中緩慢消失的景象,不可置信地問道:「那都是什麼啊?」

怎麼會有人對自己的同胞做出這樣的事……那已經不是普通的殺害,而是根本不把人當人看啊!

曲建章也吐了,他不是什麼好人,曾經組織過茶府的內鬥也傷過人,可看見這種喪盡天良的景象,他接受不了。

余青霞語氣平平地說:「他們認為自己處理的不是人,只是兩腳羊而已。」

向來沒有正經模樣的茶府兄弟拳頭緊捏,臉上的怒氣已然遏制不住。

縱然那不是自己國家的人,但看見鬼魅對人類這一群體這麼做,他們仍感到十分憤怒。

余青霞說:「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鬼魅想要從內部分割瓦解我們。」

曲建章不可思議地看向余青霞:「你的意思是,鬼魅想用這個條件來打動人類倒戈向它們嗎?」

余青霞默認。

「不可能會有人動心吧。」曲建章扯出難看的笑容,「我這種天生沒什麼良心的傢伙,都接受不了。」

余朝嘉和茶府兄弟都沉默著。

余青霞低聲說:「快,把聚集的人都分散開來!」

……

景象放完后,除了黑氣緩慢飄動的聲響,九州境內再無別的聲音。

無名享受此刻的寂靜。

它知道,要給人類消化的時間,要給人類做思想鬥爭的時間,要給人類做決定的時間。

差不多了。

無名緩慢開口:「我們的食物是人類,以前是人類,從今往後也只會是人類。」

各個城市裡都有人意識到了不對勁。

「假如真的將你們全部殺死,沒有美味可口的九州人,真的會讓我們很苦惱。」

城市意志和城眷者以及相關的負責人,正在分散城市裡大量聚集在一起人。

天府和雙渝的天賦依賴於人類群體爆發出的強烈求生意志,不能出現任何動搖。

「一個國家的人如何才能長到最美味的狀態,只有那個國家的人最了解。」

快!快!快!必須把受到無名蠱惑而止步不動的人類快速遣散。

人類擁有極強的從眾心理,當他們看見身邊的人做出不一樣的決定時,意志不夠堅定的人,本身也會出現動搖。

「所以啊,我們會留下一部分的人類,作為『飼養主』,幫助我們飼養人類。」

飼養主三字一出,一些人像是被打開了某種機關,不再被人推動,反而粗暴地推開對方。

他們雙目充血,對勸他們進入室內的人,眼中浮現出一絲絲的恨意。

空中說話的不再只有無名一個,入夢的聲音一同加入。

「飼養主將是我們一族最信任的幫手,我們一族無需人類的金銀財寶,飼養主可以獲得這一切作為他們幫助我們一族的好處。」

「加入我們一族是什麼丟臉的事情嗎?」

「這不過是弱肉強食的法則,你們不被當前老舊的思想禁錮,在當下能夠做出的最優選擇。」

「這都是為了活下去。」

「沒有生命,說再多都是虛假的事,唯有自己這條生命,才是真真正正掌握在手中的東西。」

「為了存活在這個世界上,作出其他選擇又怎麼樣?」

「是啊……」

有人喃喃道,為了活下去,選擇一條生路怎麼了?

「為什麼不讓我們聽?」

「明明還有其他活路不是么,我們都掙扎著活到現在了,你們自己想死,憑什麼要拉著我們一起死!」

各城市發生不同程度的□□,本來這一切將很快地控制住,無名又下了一劑猛葯。

「很可惜,我們留給飼養主的位置有限,想要加入我們一族的……」

夜幕沉沉,城市裡的燈光閃爍。

一隻又一隻的手,稀稀拉拉地舉了起來。

眾人沉默對視。

舉手的人許多都不敢與身邊的人對視,但也有趾高氣昂鄙夷那些不知變通的人的傢伙。

無名說:「很好,你們將是九州的第一批飼養主,也是未來最受我們重視的飼養主。」

入夢道:「來吧,現在就走出你們的城市,加入我們。」

一個個人,不顧他人阻攔,那怕沖得頭破血流,也要去投靠他們心目中的光明。

他們人直直地站在鬼魅身旁,姿態卻是跪倒在地的。

城市意志、城眷者和主要負責人怎麼做都不對,暴力鎮壓,會影響到眾人的信念,可什麼都不做,也會……

鬼魅在城市氣息外等候,見人就吃的它們,在見到這些未來飼養主后,竟然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吃人的鬼魅說的是真話。

城市氣息里一些本來不相信的人,逐漸動搖。

籠罩在各個城市意志外的銀色防護罩,搖搖欲墜。

感受到這番變化的人類,變得更加不堅定,惡性循環開始。

防護罩閃爍得更加厲害,眼見它即將消失,無名和入夢準備叫醒鬼母。

天際邊湧現出一抹亮光。

「該死。」入夢罵道,這破天早不亮晚不亮,偏偏在這個時候亮!

沒有到既定的日子,鬼魅依舊無法違背規則在白天出現。

它們攜帶投靠了它們的大量人類,自陸地上消失。

鬼魅給剩下的人類,徒留一片狼藉。

只有黑暗的地底。

「這些礙事的人類怎麼辦?」

「分下去吃了吧。」

「嘖嘖嘖,你應該看看他們那憤怒受騙的表情。」

「嘎吱——嘎吱——」

咀嚼聲,輕笑聲。

「連同族都能背叛的東西,沒有任何利用價值,肉都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味。」

太陽徹底升起后,地底恢復沉寂。

……

地上,陽光燦爛,即便它曬在身上暖洋洋的,也驅不走眾人心底的寒意。

天亮了,鬼魅回到地底。

但天終究會暗下,鬼魅也會再次回來。

這一次,他們還能像昨天那樣好運,逃過一劫嗎?

他們心裡非常清楚,所以才會站在這裡。

日光刺眼,每個城市的廣場上都人頭攢動,從高空往下,烏壓壓一片。

「華亭能夠帶走大部分的人,但仍有一部分要留下。留下的人,今夜會遇到什麼樣的事情,想必不用我多說。」

華亭如今就是那古時洪水將來之時,女媧與伏羲造下的大船,登船的人才有機會躲避洪水。

「考慮到人類未來的延續和發展,名單如下……」

廣場上有人大喊道:「不公平,憑什麼是你們城眷者來擬定名單,你們肯定先把自己的名字放上去了吧!」

被質疑的是千湖城眷者令時青,他抖了抖身上的肥肉,憨笑不已。

「確實啊,我特別怕死,很想要抓住這個登上諾亞方舟的機會。」

「但是我想我都小心翼翼低頭哈腰地苟活一輩子了,不想對著鬼魅還要低頭逃避。」

「我姑且也算是城市意志眷屬的人類,都這麼被他這個彆扭的傢伙看重了,我又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拋下他。」

令時青睜開總是眯起的眼睛,望向方才說話的人。

「我們所有的城眷者,不會佔用任何一個離開的名額,包括華亭的城眷者。」

「我們與九州共存亡。」

他說完這句,廣場上只剩小鳥叫。

令時青笑眯眯問道:「還有誰有問題嗎?」

底下很安靜。

令時青想起什麼,連忙說:「啊,千萬別誤會,我剛才那話沒有任何道德綁架的意思,這是我們自己的決定,大家還是聽從安排。俗話說得好,要留下希望的火種嘛。」

「大家都沒問題的話,我讓千湖把名單告訴大家。」

……

被選上的人靠左站,沒有選到的人靠右站。

右邊留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殘,這是件很殘忍的事,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個……」

左邊隊伍里有個地中海中年男人弱弱舉手。

令時青:「什麼事?」

地中海說:「我可以選擇留下來嗎?把這個名額讓給別人。」

令時青驚訝:「你想留下當然可以,但名額沒法轉讓給你指定的人。」

地中海擺手道:「無所謂給誰,反正我不用,草他娘的鬼魅,老子再也不想躲著它們了,大不了就是個死!」

他罵完,訕笑地摸著自己腦袋中間光滑的部分:「不是那什麼說法么,爹禿禿一窩,我這基因也沒啥流傳下去的必要,早點淘汰掉好。」

地中海的光腦殼在陽光下格外閃亮。

眾人因他的話忍俊不禁,沉悶的氣氛不由得打破幾分。

「那我也留下。」

「我也。」

「帶我一個!」

「誒誒誒——」令時青阻止道:「大家別意氣用事,名額沒了可就……」

那些舉手的人打斷他說:「不要就自己當英雄,讓我們也一起噹噹看英雄吧。」

舉手想要留下的人越來越多,令時青非常苦惱。

除了千湖,其他城市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

他們本以為華亭上的位置會不夠,沒想到有那麼多人會選擇留下。

不行,沒必要增加無謂的犧牲。

定下的名單上的人,被強行送上華亭。

夾雜在各城市意志地麵灰塵里不起眼的顆粒,亮起無人察覺的微弱光芒。

雲琛踩上一粒發亮的灰塵,她本人毫不知情。

她站在辛夷花形狀的城市像前,為華亭送上身體里近乎全部的能量,足夠他用很久很久。

華亭溫柔地看著她。

「對不起。」雲琛捏住華亭寬大的袖口,低頭悶聲道歉。

她是第一個被寫上名單的人,她選擇留下。

「沒關係。」華亭微涼的指尖試探著觸碰雲琛臉頰,隨後整個手掌覆了上去,輕輕捧起她的臉。

「如果可以,」華亭伸出拇指,抹去雲琛臉上的眼淚,「我也想留下來陪大家,你連我的份一起做了。」

雲琛:「我不想讓你變得和爸爸一樣痛苦。」

「唔,我肯定不會變成爸爸那樣。」華亭抓起雲琛的右手,放在自己臉上,說:「城市意志可以封存自己的記憶。」

雲琛破涕為笑,「那你要說到做到。」

華亭依舊笑容溫柔地點頭。

雲琛的手探入華亭發間,扣住他的後腦,將他攏向自己。

她踮起腳尖,注視他眼中只有她的倒影,在他唇邊輕輕落下一吻。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親吻。

也會是他們的最後一個親吻。

雲琛放開華亭,轉身離開。

黏著在她鞋底的顆粒,光芒愈發強烈。

藍天下白雲浮動,巨大的城市升入天空,青綠葉子洋洋洒洒,被風吹到不同的城市。

一片葉子落在了某個肩膀上,葉子的碧綠襯得那紅衣更加鮮紅。

「晦氣。」

百越屈指,彈走肩膀上的華亭葉子。

他跟在雲琛後面,笑容滿面地問:「為什麼會留在百越,是不是因為百越是所有城市裡最好看的那個!」

雲琛欲言又止。

在一旁乘風涼的夏豐年說:「是因為你還模仿著浪跡浮蹤,真出事還能讓你再帶走剩下的人。」

「切。」百越抖開摺扇,沒好氣地扇風:「這種我知道的理由就別告訴我了。」

讓多數人類撤退只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部分,他們還有另一個拚死一搏的計劃。

只有少數人和城市意志知道。

知道的人越少,這個計劃成功的可能性更高。

說到這裡順便提一下,他們這個計劃的成功率是……一成。

百越輕搖摺扇:「最後的斷頭飯,吃好點吧。」

今天的飯菜格外豐盛,大多人味同嚼蠟。

太陽從天邊落下,黑氣在地面上翻滾時,壓在眾人心頭的巨石落下。

終於來了。

黑色陰影塑造著鬼母的身軀,無名如昨天那般,飄浮在鬼母身側。

它看見人煙稀少的城市,先是一愣,隨後笑道:「你們以為讓華亭把人帶走就好了嗎?他能去哪裡,這世上全是我們一族。」

沒有人類搭理它。

無名說:「母親到來前,你們還有投降活命的機會,被孤獨地留在這裡,心中不怨嗎?」

有個人類嘀咕道:「怨你爹,誰孤獨了,我自願留下來的。」

無名看出來了,今天剩下的人類都是硬茬子。

它懶得多費口舌,待母親醒來,直接讓它一一毀掉這些城市意志就好。

「無名,你之前想招攬我對嗎?華亭把我拋棄了,我覺得加入鬼魅陣營不錯。」

雲琛用著普通的音量說話,她知道無名能聽見。

無名扯出詭異的笑容:「雲琛,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主意,這麼愚蠢的話,你認為我會相信嗎?」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雲琛嘆氣,她看向身後的夏豐年,「爸爸,還是得拜託你。」

夏豐年提起雲琛的領子,腳下紅光閃現,人如踩著無形的階梯,一步步走到空中某個位置,離開了城市氣息的範圍。

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幕。

雲琛抽出腰間的直刀,在剩餘的左大臂上,割開一道豁口。

於鬼魅而言,無比香甜的血液滴落。

所有的鬼魅沸騰了,瘋狂地想要撲向雲琛。

雲琛所處高度太高,它們根本夠不到對方。

無名深深呼吸,它不是那些低等級的鬼魅,它不會受到食慾的操縱……

然而,混合著能量石的人類血液,連鬼母都無法抵抗。

空中黑氣流動,無名身影出現在雲琛身前。

夏豐年卻在它靠近的瞬間,把雲琛帶到了更低的位置,與無數鬼魅利爪擦肩而過。

無名揮開那些低等的鬼魅,受香甜氣息的影響,不斷追擊,高度不斷下落。

前面的父女兩終於停下,無名忽地意識到不對勁。

它看向前方。

李杜娟在城牆上不遠處,隔著狙擊鏡沖它微微一笑,同時扣下扳機。

無名腦袋中槍,身體受到攻擊的衝擊力,向後倒去。

它看見城牆上的李杜娟和夏豐年,把失血過多的雲琛放在地上,進行快速包紮。

它是不死之身,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這樣做根本就是無用功。

無名下墜的過程中,始終想不明白這三人鬧劇般的演出是為什麼。

它聽見一聲用擴音器的大吼。

「無名被殺了!」

無名瞪大眼睛,它明白了。

這場鬧劇的目的只有一個——激起人類的士氣!

他們根本不在乎它有沒有死,他們只要人類看見它被李杜娟擊中腦袋,從天上向下墜落那振奮人心的一幕。

該死!

無名又往下墜了一段距離,才恢復對身體的控制權,它急忙升上天空,快速騰起的白霧隔絕了各個城市對外的視線。

它依舊聽見白霧覆蓋前,那在各個城市裡播報的聲音。

「無名死啦……」

人類可真要臉啊!

無名回頭看向鬼母,鬼母仍在成型中,而它們拿白霧毫無辦法。

……

「真的嗎?」「無名死了?」「它不是死不了嗎?」

「死得了,你們剛才沒看見它從天上掉下來的樣子么……」

「可是它好像會復活。」

「不是會復活,那是鬼魅機智,故意弄叫同一個名字的鬼魅,來嚇唬我們。」

「你的意思是……我們人類,殺了個鬼魅?」

「沒錯!」

「連無名都能殺死,我們再撐久一點,說不定還能找出辦法對付鬼母呢!」

有時候人類士氣從低迷到沸騰,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

不想死,哪怕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也不想死在這裡。

只要有人告訴他們,希望在這裡,他們便會奮不顧身地將其抓住。

銀色防護罩在各個城市意志外若隱若現。

就算他們主動留在這裡,他們也不願就那樣死去啊!

半圓形的銀色不再閃爍,徹底停留在各個城市意志外。

……

「好了。」江右鬆了一口氣。

他看向虛弱卻依舊趕來這裡為他輸送能量的雲琛,抱歉道:「誓無二志沒法憑空製造人類的信念,只能加強他們原有的信念,想要達到之前的信念強度,耗費的能量多了點。」

雲琛擺手表示不礙事。

她手剛放下,瀰漫在城市附近的淺薄霧氣消散,同時他們還看見鬼母的手在城市上方揮動。

鬼母又成型了。

它聞到空氣中香甜的氣味,瘋狂襲擊著雲琛所在的江右。

一個城市意志被這麼高強度的針對肯定不行。

雲琛拖著傷體,不斷傳送往返於不同的城市之間,讓鬼母不停地被她吸引,分散攻擊。

前半夜,鬼母被她耍著玩。

後半夜,鬼母恢復理智,憤怒地只針對一個城市進行攻擊。

「砰砰砰!」

砸擊聲不斷,再這樣下去,天府和雙渝,以及為他們輸送能量的雲琛都會撐不住。

江右所說該出現的場景,沒有任何出現的徵兆。

果然,這個計劃確實只有一成的成功性。

神京說:「集中保護區域,轉移人類到天府雙渝附近。」

這話意味著,他們要放棄最外一圈的城市意志,任由他們被鬼母攻擊而陷入沉睡。

城市意志本身並不在意這一點,可居住在城市裡的人類,卻不願被轉移。

「九州像沒了,你們這次沉睡,還能醒來嗎?」

邏些凝視那位慈愛看向他的老人,他沒有回答老人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答案,連神京、周原和中州這樣的城市意志都不敢肯定。

邏些說:「你留在這裡會死。」

「那就死吧。」老人輕描淡寫道:「我在這片大草原上出生,我的靈魂只歸屬於這裡,任何事情都無法讓我離開家鄉。」

許多人類有自己的堅守,邏些知道他沒法多勸。

銀色防護罩如水波緩慢退去,鬼母嗅到獵物的味道,立即奔來。

一掌擊碎城市氣息。

第二掌打碎城市像。

血珠飛濺在逐漸枯萎的草葉上,草葉尖無法承受這種重量,向下跌去。

茶府兄弟說:「歸士、邏些、青塘、隴州,失去聯繫。」

所謂的失去聯繫,意味著這幾個城市意志,都陷入了沉睡。

離那個時間越來越近,每天都會有新的城市意志陷入沉睡。

保護區不斷向天賦和雙渝收攏,茶府也在不停地告訴大家,有哪些城市意志與他們失去了聯繫。

直到有一天夜裡,茶府的聲音不再出現,城眷者身上的茶牌電話,失去了作用。

余朝嘉抱著余青霞嚎啕大哭。

茶府,陷入沉睡。

氣氛愈發地壓抑,所有人心中都憋著一口氣,不論無名甩出什麼樣的條件,他們都不為所動。

在最後的關節眼上,華亭竟然回來了。

他被城市裡的人類逼了回來,他們知曉沉睡的城市意志越來越多,竟然用自殺來威脅華亭將他們送回來。

無名為這感人肺腑的一幕,鼓掌稱讚。

它說:「你們還有最後一次投降的機會。」

並非鬼魅不想直接把剩下的城市意志解決掉,而是他們的意志過於堅定,那縮小后變得更堅固的防護罩根本打不碎。

沒有人理會無名。

城市裡的人很虛弱,可他們卻無比堅定。

無名說:「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你們的死期到了。」

依舊沒人理無名。

無名笑著說:「你們還有做飼養主的機會。」

有個人類低笑道:「放棄人類的身份,去做你們鬼魅的奴隸嗎?」

無名說:「你們依舊是人類,只是……」

那人哈哈笑道:「反正你說我們只剩下最後一天,你還勸什麼呢?站著死不好么,我們九州人絕不會跪著活的。」

從這人的身上,隱隱飄出一個紅色光點。

人類沒有發現,城市意志卻注意到了。

那是……江右說的景象,出現了!

那以渺小的紅點如旭日緩緩升起。

本來毫不起眼的它,卻極為耀眼。

江右閉上眼睛,雙臂展開,城市天賦誓無二志連接了所有人類和城市的信念。

他猛地睜開眼睛,對著那空中無名和鬼母道:

「我們九州歷史上,從來沒有欺負奴役他人,我們也絕不接受他人對我們的欺負和奴役。」

「古有外族入侵,近有列強羞辱,現有鬼魅之災,每一次的滅國災難,我們九州人都撐了過來,這次也不例外。」

「我們九州人的脊梁骨,從沒有自己彎下的時刻。」

「我們只會站著死,哪怕戰到最後一刻,最後一個九州人自這世間消失,我們也絕不跪下求生!」

「我們九州——」江右從嘴中爆出一個又一個的字來,「寧、死、不、屈。」

是啊……

他們九州經歷過無數風風雨雨,哪怕倒下,也會咬牙再爬起來。

面對再強大的敵人,他們九州人也絕不會投降,縱然希望渺茫,他們也會戰到最後一秒。

死,也要狠狠扯下敵人身上的一塊肉再死!

從人類身上浮現的紅色光點越來越多,它們亮如星辰,不斷加入最開始的那個紅色光點。

除了人類依舊毫無感覺外,鬼魅和城市意志皆看見那紅光越來越耀眼。

國家,從來不是某個事物就能代指的。

九州像也不代表它就是九州,它只是九州的某種存在形式。

真正的九州,存在於每一個熱愛她的九州人心中。

蒼蒼茫茫之中,彷彿傳來一聲悠久的鐘響,重重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由人類體內出現的大片紅光,凝聚在天空之中,四散向九州各地。

沉睡的城市意志以巔峰狀態再度醒來!

而那近乎遮蓋整個天空的紅光深處……

似乎藏著一雙眼睛。

被那目光掃過的人類,如回到家中,疲憊盡散,溫暖如春。

被其掃過的鬼魅和鬼母,瞬間如墜冰窖,冰寒刺骨,難以行動。

九州,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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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一座荒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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