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章 梨花帶雨

驚疑之下，這位酒樓掌柜、黑石崖匪幫二當家的，腳下步履一時停滯不前，跟在後邊舉著茶水托盤的酒樓夥計，為此險些一頭撞到了他的身上。

「白掌柜，一向發財啊！」

坐在桌旁的肖俊平長身而起，拱手打起了招呼。

眼見成瑞祥綢緞莊的肖掌柜笑語晏晏，不像前來尋釁模樣，白寶元恐慌之心略有平緩，急忙拱手還禮：

「肖掌柜、陳掌柜，大駕光臨，蓬蓽生輝——這二位是？」一邊說，一邊就拿眼神探詢吳子健與孫妮兒。

「這位是我老家的表兄，姓吳，進城來辦事情；這位是我表妹，現在綢緞莊幫忙。」肖俊平不慌不忙地介紹著。

他們今天帶孫妮兒出來，也是為了掩護——同行人中有女眷相陪，不易引起日偽軍警的懷疑。

白寶元著重打量了陌生的吳子健幾眼，也未看出什麼不對頭的地方，正待再寒暄幾句就退出，不料接下來那位綢緞莊的肖掌柜卻放低了嗓音說道：

「貴山寨大當家的在吧？請出來一敘。」

這一句可謂石破天驚，白寶元猶如五雷轟頂，目瞪口呆地戳在原地，內心狂跳不止。

「莫慌，我和你們大當家的是老相識，」吳子健察言觀色，及時地開了口：「知道她的表妹剛遭了難，你們的師爺也曾到西坪向我求援。」

聽到這番表述，黑石崖匪幫二當家的腦筋飛轉，迅速品出了味道——大當家的曾經暗中指認這位肖掌柜是晉軍軍官出身，現在看來所言不虛。而被介紹為肖掌柜表兄的人，更是知道表小姐小菊的事情、言語間又提到了師爺和西坪，那麼無疑是八路軍的人了！眼下大當家的正為了表小姐的事情愁腸百結，這夥人突然登門，不知是福是禍？

「幾位既然不是外人，先請用茶，在下去去就來！」饒是到了這一地步，白寶元仍然含糊其辭，對來者的要求既未回絕、也未承諾；說完此話，人已閃出門外。

他自然是直奔了二樓後面的隱秘房間，去稟告大當家的——黑石崖女匪首劉五妹，連日來就守候在那裡，心急如焚地指揮手下滿城搜尋表妹小菊的下落。

包間里，吳子健幾人則對白掌柜不同尋常的表現並未感到意外。徐旅支隊長從西坪村動身之前，已然接到了參謀長李天林派人送來的消息：黑石崖匪幫師爺帶領五十名嘍啰，經行河口村防區趕往文城。所以此刻的吳子健極為肯定劉五妹必然在城中、在寶元酒樓坐鎮。

果然，距離白掌柜走出這包間不足一分鐘的時間，房門就被重新打開，一名女子一閃而入。只見她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直撲到桌子前，朝著吳子健激動地小聲嚷道：

「吳長官，果然是您老來了！」

話音未落，這位名頭響亮的女匪首已是淚水盈眶。

劉五妹的身後，陸續又跟入了白寶元以及山寨的師爺，包間的門隨即被掩上。

面容憔悴疲倦的劉五妹，並不失東道主本色，當即邀請吳子健一行移步去後面的隱秘房間說話。

徐旅支隊長有些意外，尚在沉吟之際，一旁的敵工隊長肖俊平卻開口說道：「大當家的，不如就在這裡——大隱於市，反而安全。」

女匪首直勾勾地望著對她似笑非笑的綢緞莊掌柜，又看向吳子健，一時搞不懂他們之間的關係。

吳子健明白劉五妹的疑惑，他也正想利用這個機會向對方解釋清楚肖俊平的真實身份，以防這個心狠手辣的女匪首再對自己的敵工隊長打黑槍。

「大當家的，請入座，這位肖掌柜是我的部下，來文城開店，實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黑石崖匪幫的人至此才終於清楚：成瑞祥綢緞莊的肖掌柜，竟然是八路軍徐旅支隊的人！站在劉五妹身後的二當家的與師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想到的都是：惹了禍事了，大當家的他們日前襲殺文城漢奸偵緝隊長，險些將面前這個白面年輕人亂槍打死！

劉五妹同樣后怕不已，但只能心事重重地坐到了飯桌前面，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注意到女匪首神情恍惚、欲言又止，吳子健索性先避開正式話題，朝著酒樓掌柜白寶元諮詢起了酒菜。這果然緩解了包間裡面的凝重氣氛，劉五妹也做出反應，開始吩咐自己的二當家的、立刻弄幾個酒樓的拿手大菜，同時取上好的汾酒來。

等到白寶元再次離開並掩緊了包間的門，黑石崖山寨的師爺才起身拱手，低聲說道：「吳長官、陳長官，前幾天承蒙貴軍鼎力出手相助，今天又冒險進城，小老兒代大當家的重重有禮！」說罷，便拱手俯身做了一個九十度的施禮。

劉五妹見狀，也急忙起身，以同樣恭敬的禮數施向穿著便裝的八路軍長官們。

吳子健起身走下座位，出手扶起年邁的師爺，朝向劉五妹說道：「兩位不必多禮，黑石崖山寨人馬日前協助我部在青龍河畔抗日殺敵，大家今後就是連理同枝——你們有了難處，徐旅支隊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聽到這番話，抬起面孔的女匪首禁不住哽咽著熱淚縱流，若非是當著眾人的面，只怕早已失聲痛哭。

離她最近的孫妮兒，看見這位聲名遠揚的女匪首竟是如此一副梨花帶雨、弱不禁風的模樣，頓時動了惻隱之心，大著膽子上前一步扶住了對方的一條手臂，做出撫慰的姿態。

剛才從綢緞莊來寶元酒樓的路上，肖隊長已經對她簡要講述了女匪首的表妹被日軍便衣隊擄走的慘事。曾經在豐店縣城遭遇日軍屠·城暴行的孫妮兒，一下子勾起了感同身受的痛苦回憶；此刻再見到傷心欲絕的劉五妹，自然生出悲天憫人之意。

女匪首雖不了解扶住自己的這個俊俏姑娘的具體身份，但對方系跟著吳長官一行，顯然也是八路軍中之人。她曾經在河口村見過漂亮的戎裝女兵張綉，所以對此並不驚奇，一面帶著淚痕朝孫妮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一面就在對方的攙扶之下重新落座。

「你們從山寨調出的人手，如今都到了哪裡？」

至此，八路軍徐旅支隊長終於言歸正傳。他此行涉險潛伏進文城，除了視察敵工隊地下情報站的工作之外，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打算以劉五妹表妹被抓走這一突發事件、打開追蹤神秘日軍便衣隊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