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眾神大戰崑崙之巔
城空
最後一個參加玄戰的方士上了崑崙以後,人間的大戰也開始了。一切來得那麼突然,沒有半點預兆,剛一接鋒,勝負立決。東方聯軍在昆吾地面上潰敗如山倒,一場曠古大火擋住了夏軍的攻勢,使聯軍主力得以朝東南撤退,但他們又能逃得了多久呢?
羋壓以祝融世子的身份坐鎮祝融城,一直憤恨不能上前線的他終於不再憤恨了,因為形勢告訴他,祝融這個南方大本營很快就要變成前線了。
從北方敗退下來的軍隊一步步地往城裡涌,一開始是一些隸屬祝融的敗軍游勇,逃離行伍之後跑回家來了,然後就是大隊大隊的聯軍:朝鮮部、九夷部、屍方部、鬼方部、淮夷、萊夷……跟著是商國的主力。
「到底是怎麼回事?」羋壓急得跳腳,但先來的將領都支支吾吾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直到商人本部到了之後,暫統軍權的商國大臣女鴆[13]道:「我們快退!」
羋壓怒道:「退!還往哪裡退?這裡是祝融!」
女鴆道:「往東退,往大荒原退。」
羋壓道:「祝融的城池在這裡,祝融的墳墓在這裡,祝融的百姓在這裡!」
女鴆道:「先顧活人,鬼神的問題靠後,城池和墳墓管不上了!百姓也走!」
羋壓怒道:「幾十萬人,怎麼走!」
女鴆道:「跟不上大隊,就讓他們各自逃命。」
羋壓怒道:「我不逃!背城一戰,未必就輸。」
女鴆沉默了。他沒有其他的表情,有的只是躊躇,似乎在考慮一件不知該如何說的事情。
「話說回來……」羋壓道,「我祝融的軍隊呢?」
女鴆道:「祝融的部隊殿後,再過半個時辰應該就能到,這是……這是令尊的意思。」
羋壓道:「那好,等我父親回來再作決定。」
女鴆道:「不用了。我在半路上已經和尹相聯繫上了,聯軍的行動權由我統籌,便宜行事。」
羋壓怒道:「這裡是祝融!要退你們退,我祝融的將兵絕不會棄祖宗基業於不顧!」
女鴆道:「祝融的軍隊暫由我直接指揮——這是羋方大人的意思。」
羋壓驚道:「你說什麼?」
女鴆道:「這個授權,祝融各部的將軍都曾與聞。」
羋壓先是憤怒,以為女鴆趁機奪權,隨即聽到他話中有話,心內感到一陣恐慌,猶豫了好久,那句不敢問的話終於還是問了出來:「我父親呢?他……他殿後,明天就回來,對不對?」
女鴆嘆息了一聲,道:「如果不是羋方大人,我們連撤退的時間都沒有。」
羋壓叫道:「誰問你這個!我是問你,我父親明天就會……」
女鴆打斷了他:「不會回來了,羋方大人不會回來了。他已經化作五百里重黎之火,為我們斷後……羋少主,你挺住!」
羋壓暈倒在女鴆的臂彎里,醒過來時,祝融的副帥已經趕到。什麼話也不用說,羋壓已經知道那個噩耗不是假的,可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不!」他咆哮著,就要衝出去,卻被一隻手按住。屋子中突然現身的白衣人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而女鴆的驚訝比其他人更甚三分。
這個白衣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屋內好幾個人已經要拔刀,但很快就見到女鴆竟然恭恭敬敬地向白衣人行了一個禮——他似乎認得這個白衣人。
羋壓不用回頭,已經知道是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卻掙不脫那隻手的壓制。
那突然現身的白衣人道:「你們先出去,按你們商量好的計劃行事吧。他先交給我。」
祝融的副帥要問個究竟,女鴆卻鞠了個躬,制止了其他人的盤問,領著眾將出去了。
「大頭,我爹爹他……這怎麼會……」
大頭道:「你爹爹離城之前,吩咐過你什麼?」
羋壓道:「爹爹說,此去不管前方勝負生……生死如何,我都要以祝融繼承人的身份,把祖宗基業守住,護國衛民。」
大頭道:「羋壓,你今年幾歲了?」
羋壓道:「十八。」
大頭道:「十八歲,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有窮商隊其他朋友遇到你這種情況,他們會如何?」
羋壓身子一震,想起了江離,想起了羿令符,想起了桑谷雋,想起了有莘不破,如果和自己易地而處,他們會怎麼樣?
大頭道:「戰亂之時,我們連悲傷的從容也沒有。如果你真的長大了,就該去把你父親還沒做完的事業繼續下去,而不是躲在這裡啼哭。」
羋壓搖頭道:「我……我做不到。」
大頭道:「這句話,你對你父親說去。」
羋壓全身劇震,眼眶淚水狂涌,淚水流干,繼之以火——血一般的火!當火把這間屋子燒光之後,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不再是那個稚氣未脫的羋壓,而是一個腰桿挺直了的祝融國主。
「女鴆將軍,背祝融堅城也打不贏嗎?」
女鴆道:「如果能打贏,我們也不用一路潰退了。現在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拖,拖到崑崙玄戰結束,拖到王孫回來,只要我王或尹相能恢復神通,或者有一位宗師出面制衡……」說到這裡他看了羋壓身後的白衣人一眼。
白衣人卻道:「我也不行。」
女鴆道:「如果這樣,我們只能按尹相的策略行事了。得快,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聯軍早在羋壓情緒穩定之前就已經開始行動,而祝融的民眾則在羋壓國命下達之後亂成一團:聯軍的主力退入大荒原,而百姓則由部分軍隊分批引領往西邊和南邊撤退。
「逃吧,逃吧……」知道前線戰況之後,羋壓祝禱著。他的心在滴血,不僅因為父親的死,更因為自己沒法保護祝融的子民。
面對夏軍,在千里潰逃之後,東方聯軍居然還沒有渙散,這不但因為他們對成湯威望的信仰,也因為羋方捨棄生命釋放出來的那場大火。他們為了各種利益和立場而站在伐夏的大旗底下,但那場大火卻震撼了他們,打動了他們心靈中超乎利益之外的那一部分。
短短的時間內,繁華一時的祝融城就幾乎空了,還留下的,只有抱著必死決心的小部分人。一些固執的老人寧願死在祖宗墳墓旁也不願背井離鄉地加入逃難的行列。
「我不走。」羋壓在聯軍離開之前說。
「那麼,末將也不走!」祝融的將軍們單膝跪倒。
「我們也不走!」這些將領的親兵也跟著跪倒。
旁邊一些百姓看到也跟著伏倒在地。一個自縛於家門前大樹的老人見到這一幕,哭著讓人給他鬆綁,爬到羋壓腳下,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終於,祝融城空了。
來自北方的追逐來得比預想中晚得多,擅長觀天聽地的一位屍方軍師說,夏軍往西邊去了。在那裡有祝融一支小部隊故意布下的迷陣,或許正是那支部隊把夏軍主力引過去的吧。真實的情況如何,東方聯軍已經沒有能力去打探了。他們甚至無法放出幻獸去察看敵情,因為任何靠近夏軍的生命體都會成為對方的養料。但不管如何,這是個好消息,至少讓祝融的人得以從容撤退。
羋壓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站在城頭,對大頭道:「我……我們還會回來嗎?」
「會吧。」大頭道,「都雄魁不會連沒有生命的東西也吞噬掉,你回來的時候,說不定城牆還在,屋瓦也還在。」
羋壓道:「如果我留下呢?」
大頭道:「那祝融會多一場大火,或者……或者世上會多一具行屍。」
羋壓道:「大頭,我一直沒問你是什麼人。」
大頭道:「第一次見面你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不是嗎?」
羋壓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份!女鴆大人認得你,是嗎?他雖然對誰也不肯說,但大家都能猜到,你一定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一陣清風吹過,大頭沉默著,突然道:「羋壓,也許,我們是時候分別了。」
羋壓大驚道:「分別?為什麼?難道……難道是因為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是。」大頭道,「僅僅因為分別的時候到了。」
羋壓道:「可是……」
大頭截口道:「不要多說廢話了。我們見面之前,也沒有人來給你解釋為什麼我們會見面。」
羋壓只感到眼前一陣迷惘,這個白衣男人,就像霧一樣撲朔迷離。羋壓當初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現在也不知道他為何要離開。羋壓只知道,自己無論做什麼都無法阻止他——也許世界上根本沒人能夠阻止他。
「那麼……」羋壓道,「你要到哪裡去?」
大頭道:「不知道。」
「那麼……」羋壓道,「我們還會見面嗎?」
大頭道:「不知道。」
羋壓道:「那麼……」
大頭道:「羋壓,別忘了你現在已是一國之主,更別忘了你已經長大。難道到現在你還要像一個沒斷奶的小孩一樣離不開我嗎?」
羋壓咬緊了牙。
大頭道:「像一個男人一樣,跟我道別吧。」
「我……」羋壓猶豫著,卻終於什麼也沒說,道,「保重。」
「嗯,保重。」說完這句話,大頭就不見了,不是消失在羋壓的影子之中,而是消失在藹藹暮色里。
惑軍
夏人突然發動的攻擊讓東方的軍士嚇了一跳,許多中下層兵將都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便接到命令向東南撤退。
「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祝融新軍的百夫長彭陸臉上憂慮重重。上級那裡沒再透露進一步的內容,彭陸便想和馬蹄商量看看,卻發現對方正望著北方瑟瑟發抖。
前方,血祖已經發動了能夠吞噬一切生命的小流毒。但隔了這麼遠,也只有馬蹄才能感應到那種可怕。
彭陸問道:「你怎麼了?」
馬蹄道:「害……害怕。」
彭陸大感奇怪:「害怕?你害怕什麼?」
馬蹄道:「怕死。」
彭陸道:「怎麼會,你一直很勇敢啊。衝鋒的時候,你跑得比我還快,我也跟不上你;收兵的時候,你又永遠走在最後面。」
馬蹄道:「那是因為當時我知道我決不會死!但這次……這次我們死定了。」他望著北方,「我也不是很明白,他怎麼能做到那樣的……可是,我們死定了!」
「你是說敵人的大軍嗎?」彭陸道,「還沒交鋒,勝負還難說!」
「交鋒?」馬蹄憂形於色,「等到交鋒,可就什麼都完了。」
彭陸道:「為什麼?」
馬蹄道:「我沒法跟你解釋,但……總之我們根本就打不贏!不行,我要走了。」
「走?」彭陸道,「你要去哪裡?」
馬蹄道:「回祝融找到我哥哥,然後有多遠逃多遠。」
彭陸怔了一下,隨即一巴掌颳了過去,大怒道:「馬蹄!」
馬蹄被彭陸颳得一怔,說道:「你為什麼打我?」
彭陸大聲道:「你說呢?」
馬蹄沉默了一會兒,道:「彭陸,我做不到啊,我知道留在這裡一定會死的。」
彭陸道:「那又怎麼樣?我們是祝融的勇士!只能做陣前屍,不能做窩囊人!你這樣子算什麼?」
馬蹄冷笑道:「你倒英勇!可惜這腔調都是上邊的人拿來愚化我們這些小卒的。那些本領高強的人,商人的大將也好,祝融的國主也好,我以前認識的那些高手也好,他們會親臨戰陣只因為他們功力高超,就像我一樣,明知道沒有危險才會上陣。這就叫藝高人膽大——其實不是膽大,而是僅僅因為藝高。」
彭陸也冷笑道:「你真是這樣想?那我以前可真是看錯你了。」
馬蹄默然半晌,說道:「當然也有例外。比如你就……」
彭陸揮手道:「不單是我,還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
「很多人?」馬蹄知道彭陸沒有說謊,他吃過的人裡頭確實有不少人有這樣的想法,但他馬蹄卻不是,那些人的勇氣也還沒有融進馬蹄的骨髓之中。他偶爾敢於冒險,但那僅僅是因為被利益沖昏了頭腦,或者走投無路放手一搏。在沒有切身利益或者有其他出路的時候,他還是會像芸芸眾生那樣,選擇逃跑。
彭陸道:「馬蹄,我們總有逃不了的時候。那時怎麼辦?」
馬蹄道:「到那時再說。」
彭陸道:「那如果遲早要面對呢?」
聽了這句話馬蹄整張臉都僵硬了。遲早要面對的人,他想起了那個他平時想都不敢多想的絕代魔頭,他知道,那個人此刻就在北方,就在前線。
彭陸道:「如果你真要逃跑,我也不會攔你。不過……算了,你自己想吧。」
馬蹄最終沒有獨自逃跑,而是和大軍一起撤退。他以為這樣的行軍速度一定沒法逃掉,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卻把夏軍給攔住了。
「那火是一位大高手放的。」馬蹄心道,「那人放這把火,只怕是拼上性命了吧。」在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又錯了。肉食者當中也不是沒有捨生取義的人在。
逃離前線之後,東方聯軍在逃跑的同時作了種種布置,最重要的兩種是設置陷阱和布置惑軍。陷阱是為了拖延夏軍行軍的速度,而惑軍的任務則是盡量吸引夏軍的主力——簡言之,惑軍就是以死來為聯軍主力爭取時間。
惑軍人數不多,但都是祝融最勇敢的戰士,彭陸和馬蹄也名列其中——兩人的勇敢在軍中可是有名的。看到這樣的安排,馬蹄也唯有苦笑。不過他想這些陷阱和惑軍都應沒法瞞過那個可怕的「便宜姐夫」吧。
惑軍在離開大隊三天之後進駐昆吾西南的一座小城盧城,和馬蹄預料的一樣,惑軍一路上留下的種種蛛絲馬跡並沒能把夏軍的主力吸引過來,不過還是有部分隊伍向這個方向進發——那是昆吾國的部隊。
昆吾兵甲之利號稱八大方霸中第一。這些年雖然國力軍力都大不如前,但那浩浩蕩蕩的十萬人馬,就是祝融的全部兵力在此也未必有勝算。盧城中的數百祝融勇士只遠遠望到那因軍隊行過而揚起的灰塵,便知道除了投降,他們已經沒有第二條生路了。
「怎麼辦?」五個百夫長聚集起來,商量對策。
彭陸道:「我不喜歡戰爭,不過既然參與了,為國死戰,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
其中一個百夫長一起道:「不錯!」另外兩個卻面有難色。
彭陸問馬蹄道:「馬蹄,你怎麼說?」
馬蹄道:「我一個人頂得過一萬人!殺兩個怎麼會有賺頭,至少要殺他一兩萬。」
彭陸笑道:「呵呵!你殺得越多越好。有本事的,你把五萬人全殺了。」
眼見昆吾兵馬的前鋒明日就要兵臨城下,幾個首領商議之後,索性把城中積糧存酒全都取出,讓全軍大吃一頓。
「這大概就是他們最後的一頓晚飯了吧。」馬蹄想。他認為自己應該可以活下來,畢竟都雄魁沒來,就算昆吾有什麼厲害人物,自己也應該有逃跑的餘裕。
「彭陸,」一個百夫長忽然道,「我們為國戰死,沒什麼可說的,不過這城中的百姓可沒必要陪我們一起死啊。不如趁昆吾的兵馬未到,開城門放他們出去吧。逃得了多遠就看他們造化了。」
見彭陸當即贊成了,馬蹄也沒什麼意見。他喝了個半醉,便回去睡覺了。睡到快天亮的時候,突然脖子劇痛,頭竟然被人硬生生砍了下來。他睜開眼睛,便聽見一個人說:「好凶的傢伙,頭斷了還睜眼。」說話的人竟然是他的戰友——會議時面有難色的兩個百夫長之一。
「我被人背叛了!」馬蹄心道,但他還想看看,因此並沒作出進一步的舉動。
第二日,昆吾軍隊的前鋒抵達城下,第三日,五萬大軍都進駐了盧城。馬蹄的人頭被盛在一個盤子上,和另一個人頭一起,被那兩個叛國的百夫長送到昆吾主將的面前。
「被人裝在盤子里,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呢。」馬蹄心想。
另一個盤子里裝的也是他的戰友,但不是彭陸,而是那天為彭陸的提議叫好的百夫長。
「彭陸呢?他大概是被活捉了吧。」馬蹄心道。
他猜得沒錯,彭陸確實被活捉了。前天晚上,其中一個決意背叛的百夫長混在出城逃難的人群中去向昆吾的將領獻降,另一個則帶著得力手下,分別暗算了三個不肯和他們同流合污的將領。
「唉,真是冤枉。」馬蹄心道,「其實我並不反對投降啊。」
彭陸被推進來了,被好幾個人按拿著,他仍在不斷掙扎。老實說,馬蹄並不認為彭陸的身手有多麼了得,但這個夥伴衝鋒時候往往能展現出壓倒敵人的氣勢。
「這氣勢到底是什麼呢?」馬蹄心想,「難道只是勇氣?」
馬蹄隱隱覺察到,彭陸的血脈似乎非常特殊。
昆吾的主將勸彭陸投降,被彭陸一口拒絕了。昆吾人又讓那兩個叛將勸降,那兩個叛將卻被彭陸一口唾沫吐得掩面後退。
「我不能讓彭陸死在他們手上。」馬蹄心道,「這麼好的人,怎麼能這樣白白死去。何況是他自己答應過讓我吃的。」他留意了昆吾的主將很久,發現那人的武功雖然很高,但自己還對付得了。
「昆吾是八大方霸之一,這個主將似乎卻不是很通玄術的樣子,嗯,多半通玄術的人都上崑崙去了。不過,這些將領湊在一起,我要對付起來還是有點麻煩。」
當天晚上,馬蹄的頭顱被送進那昆吾主將的房間,因為這個將軍有一個癖好——在打了勝仗之後枕著敵將的頭顱睡覺,據說這樣能夠讓他第二日威風倍增。
他以馬蹄的頭作枕,以另外一個人的頭顱靠腳,睡到半夜突然覺得脖子黏黏的,好像有人在舔他的後頸。他以為自己在做夢,慢慢地又睡過去了,還真做了一個夢。夢中一個美人摟著他,親吻他的每一寸肌膚。
這位昆吾的統帥就在綺夢中死掉了。他的精華進了馬蹄的肚子,他的糟粕則被拋棄。化身為他的馬蹄把昆吾的將領一個個叫進來,然後一個個地吃掉。到了四更天,十萬大軍中除了馬蹄,已經沒有第二個高手了。
而這時候,馬蹄正摸著自己的肚子想:「要是一口氣吃掉十萬人,會不會太飽?」
夕影
藉助饕餮(tāotiè)之胃的功效,馬蹄在昆吾戰爭期間已經完成了元嬰,身體的功能由形化虛。在盧城的那個房間中,他又完成了第二次力量飛躍。之後他忽然在某種衝動的驅使下,把已經吃掉的部分能量釋放出來,造出了一個人。
一開始只是衝動而已,但真的把人造出來以後,他的眼光又變得挑剔起來,就像一個雕塑者修改他的作品一樣,對著那被他造出來的人修修補補。過了很久,他才對自己的作品稍微滿意。
那個「人」從外形上是昆吾的副統帥,不過他沒有靈魂,而僅僅是馬蹄意志的一部分。行動雖然利索,但眼神終究有些獃滯。看到這裡,馬蹄又不滿意了。這根本不是一個獨立的人,而僅僅是自己的一個分身而已。可以從自己的身體里分出去,又可以很方便地收回來。於是他又造出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全都是被他吃掉的將領。
通過這些將領,化身為昆吾統帥的馬蹄傳下令去,把十萬大軍一千人一千人地分割開來,然後分批前往一個指定的所在。懂得造人以後的馬蹄,對付這些普通軍士已經不需要再用口去吃,而是用身體去融合,任何一個人碰到他都會被他的身體扯進去。他花了半個時辰融合了第一個千人隊,用了一刻鐘融合了第二個千人隊,然後融合的速度就越來越快,吃掉一萬人以後,他重新下令,讓大軍以五千人為單位分割開來。
第二日的傍晚,馬蹄躺在空蕩蕩的盧城裡面,望著昏黃的天空發獃。盧城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一隻蝴蝶飛過他的頭頂,跟著突然消失。
這一天將要結束,而馬蹄的新生命才剛剛開始。他飽飽地睡了一覺,直到月上城頭才醒了過來。
「我好像忘了一件事情……對了!彭陸!」
他滿城地尋找彭陸的屍體,但只找到了一堆肉醬。馬蹄把腐爛的死肉激活,拼湊起來,才發現這具屍體並不完整,於是他滿城地尋找著彭陸屍體的殘存分子。這個時候,天地間所有生命在馬蹄的眼裡都顯得那樣清晰。他憑著感應找到和彭陸相似的生命氣息——哪怕是剛剛死亡的生命氣息。花了一天的時間,他竟然把彭陸大部分的血肉都找了回來。馬蹄吃掉了這些血肉,再吐出來,已經是一個被他激活了的肉身。
「真是虧本啊!說好你要讓我吃的,結果卻變成這樣!」他埋怨著,拍著彭陸的肩膀說。
然而彭陸雖然站著,呼吸著,卻不懂得回答。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讓他復活了。」
馬蹄知道,眼前的彭陸和前天他造出來的人不一樣——那些人只是他的分身,馬蹄隨時可以收回來;但眼前這個彭陸卻是一個獨立的人,一個復活的獨立人。
馬蹄撐開彭陸的眼皮,眼皮底下的眼珠沒有半點神采。於是他終於想通了。
「對不起。」馬蹄喃喃說,「雖然我能讓你的肉身復活,但你的靈魂……我的好朋友,請恕我無能為力。」他結束了彭陸的生命,把他埋葬在盧城郊外。
「我的能力是不完整的。」在墳頭,馬蹄仰望著天空,幻想著那個崑崙。「在那裡,是不是有一個答案呢?」
當馬蹄正想著該如何前往崑崙的時候,東方出現了異狀。
「都雄魁!」
都雄魁在盧城發生意外之後的第三天停止了南行的步伐。昆吾大軍雖然號稱偏師,但也有整整十萬人的兵力。這樣一支強大的兵力和都雄魁自然會保持著頻密的通信往來。可是在這天昆吾方面的信息突然斷絕了,放出去責問原因的飛行幻獸也沒有回來。
「難道那不是惑軍?而是真正的主力?」都雄魁想。於是他派出了更多的妖獸、幻獸、魔獸,甚至有他自己親手造出的殭屍。但無論是妖獸、幻獸、魔獸都沒有回來,都雄魁開始覺得可疑了。就算是東方聯軍的主力,也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這個世界能讓所有靠近的生命無法逃遁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都雄魁。想到這一點,都雄魁的瞳孔突然收縮了。
「難道……」一個可怕的想法冒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最後到達盧城附近的殭屍也被吞噬了。由於這殭屍是都雄魁自己造出來的,所以他能感應到殭屍被吞噬的狀況。
「怎麼會這樣!」都雄魁有些失控地咆哮起來。因為他知道那個不祥的預感已經變成了一個事實:在盧城附近,有一個血宗傳人存在著!而且這個血宗傳人已經達到了幾乎可以威脅他的境界了!
「不可能的!血宗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的徒弟早已死盡死絕!不可能的!難道是……彭鏗?是那老不死不顧誓言傳下了法統?但他已經龜縮了那麼多年,就不怕一旦涉入世事,將再次被詛咒捲入嗎?」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不管怎麼想不通,都雄魁都要前往盧城去看個究竟。這個時候,什麼夏商之爭,什麼崑崙勝負都被都雄魁拋在一邊了。
馬蹄在彭陸的墳墓邊吞噬了那幾具殭屍之後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他知道了!」
想到那個便宜姐夫,他還是害怕。他實力越強,眼光越高,就越知道自己和都雄魁的差距。他甚至已有信心上崑崙去會會其他的宗師高手,可他不敢面對都雄魁。
那個人知道他所通曉的一切,也知道他的一切弱點。現在遇上他,自己只有死路一條。
「逃吧。」往西就是巴國。馬蹄見過桑鏖望的神通,那個時候他對那種驚天動地的威力只有頂禮膜拜的份。不過現在馬蹄回想起來,桑鏖望當時的陣仗似乎不無破綻。「我遇上桑鏖望當然還不行,不過如果是他,桑鏖望應該也不是便宜姐夫的對手……」
把禍水西引,大概也不行吧。往北就是昆吾,昆吾再往北就是甸服。這條路大概也走不通。這時候他想到了南邊。
「東方聯軍裡面應該也沒人能夠打贏他,不過……」不過當初撤退的時候,聯軍統帥所下達的命令裡面表達了某種信心。馬蹄自然也聽說了,東方的商國可能有兩三個很強大的人在,而那兩三個人的存在,就是商人對付都雄魁的希望。
「雖然具體如何不知道,不過還是追上聯軍吧。」
他繞了個圈子,來到了祝融。但不管他如何逃竄,總能感到背後有大片大片的生命在消失,彷彿有什麼怪獸正在追逐他,那怪獸所過之處,寸草不留。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馬蹄能在一夜之間吞噬十萬大軍,靠的其實是詭計。那些昆吾軍隊在被他吞噬之前幾乎都沒想過要抵抗。而背後席捲而來的都雄魁靠的卻是真正的實力。
吞噬一切生命的實力!
「為什麼總甩不掉呢?」
背後的追趕者越來越近了,直到對方已在五十裡外,馬蹄才暗叫一聲苦。原來他在盧城吞噬十萬大軍,本身已是一個強大的能量場。他當時還不懂得如何把這力量藏於無形,而都雄魁又是本門高手,自然能輕易地捕捉到他的所在。
「完了!這種距離,大概已經逃不掉了吧。」
他在茫然中走近祝融城,這裡是他生活得最久的地方。「沒想到這裡會成為我的墳墓!」
整座城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偶爾有雞犬奔逐而出,向東南方逃去,這些小生靈似乎也都感應到了來自西北的危險。
馬蹄草草繞城一圈,終於回到了面向北方的城門。「彭陸說我遲早有沒法逃避的一天,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又將黃昏。
馬蹄踏上城頭,看見了一個白衣人。那個白衣人似乎是突然出現,又像是亘古以來便與祝融城同在。
「你好。」馬蹄走近前去,試著和他打了個招呼。
白衣人彷彿沒有聽見,只是凝望著北方。
「這個地方很危險,」馬蹄說,「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馬蹄說了這話很奇怪,自己什麼時候變得會去關心別人的死活了?難道是受了彭陸的影響?
夕照落在白衣人沉默的臉上,馬蹄吃過十萬大軍,可此刻竟然看不出白衣人有多大年紀。馬蹄望了一下地面,這個人竟然沒有影子。
「他不是人。」馬蹄心道,「可也不是普通的妖魔鬼怪——感應到北方那片血潮,什麼妖魔鬼怪都嚇跑了!」
遠處響起了震天的哀嚎,那是萬千生靈被同時吞噬才會發出的聲響。
聽著這一切,看著這一切,白衣人深湛的眼神中沒有一點動搖。馬蹄越來越好奇了,他感到面前這個人空蕩蕩的,內里似乎一點生命力都沒有,可面對著都雄魁震古爍今的威勢,竟然絲毫不懼。
「難道他也是四大宗師中的一位嗎?」馬蹄想,「如果那樣,那會是誰?太一正師?天魔?還是心宿?」
就在馬蹄喃喃自語時,白衣人側頭望了一下夕陽,剛好看見馬蹄。
兩個人第一次對視,在對方的眼睛里,馬蹄看到了很多關於自己的東西,卻完全看不透對方。
白衣人終於開口了,第一句話居然就是:「你是血門傳人?」
馬蹄有點奇怪自己居然不感到驚訝,只是點了點頭,道:「算是吧。」
白衣人指著北方,道:「數十年不見,無瓠子居然已經達到這種境界,了不起啊!」
馬蹄道:「什麼境界?」
白衣人道:「他大概已經不死不滅了吧。不會死亡,也沒有破綻。如果他能夠和彭祖一樣,做到遠離世事,不沾俗塵,那麼也許就能無窮無盡地存活下去,乃至與天地同壽。」
「沒有破綻?那豈不是天下無敵?」
「差不多吧。」
「那麼……」馬蹄猶豫著,道,「已經完全沒有人能抵抗他了?」
「應該是吧。」
「你也不能?」
白衣人微微一笑。
馬蹄不懂得他這一笑是什麼意思,然而他也沒問。
城頭上,兩個人並立著,夕照把馬蹄的影子拖得越來越長,覆蓋在白衣人身上。
「我真佩服你。」
「哦?」
馬蹄道:「面對著他,你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白衣人道:「我也曾經有害怕的人,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馬蹄道:「那現在呢?」
白衣人道:「現在我只剩下一個影子,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
馬蹄沉默著,過了好一會兒,道:「我不想死。」
白衣人沒有說話。
馬蹄道:「我不想死!我知道遇到他一定會被殺的!結果我沒有逃掉,可是我不想死!」
白衣人道:「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馬蹄道:「我不知道,只是直覺地感到,你或許能給我一個答案。」
「答案?你是要我幫你?」
馬蹄點了點頭。
白衣人再次凝視著他,許久,許久,才道:「你要我怎麼幫你?」
馬蹄道:「我不知道。」
白衣人道:「有些事情,你至少要先知道該怎麼辦,然後別人才能幫你。」
馬蹄道:「我現在還沒想到。」
白衣人道:「那就等你想到了再開口。」
馬蹄道:「可我怕我沒那個時間了。」
白衣人沉默著。
過了好久,馬蹄道:「我……我的力量不足。」
白衣人道:「嗯。」
馬蹄道:「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到你是個很厲害的人。」
白衣人再一次轉過頭來,看著他,忽然微微一笑,道:「你想藉助我的力量對付都雄魁?」
馬蹄猶豫著,點了點頭。
白衣人沒有再說什麼,然而在落日最後一絲餘暉中,他化成了一個影子,融入馬蹄的影子之中。
心門
有莘不破和桑谷雋都沒來過崑崙,但他們卻能分辨出長生之界、是非之界和奇點之界的區別。
兩人乘坐著幻蝶,飛過外斜月山,逼近是非之界的入口。
桑谷雋指著前面那座大山道:「是非之界就在山那邊了!」他眼裡冒著冰一樣的火,「我能感應到,用姐姐死前精魄織成的天蠶絲袍,就在那邊!」
有莘不破安撫了一下背上鳴叫著的天心劍,道:「不錯,應該就到了。」
桑谷雋道:「你為什麼要和我一起來?奇點之界被封鎖,但要前往混沌之界,應該還有一條路的。」
有莘不破道:「師父說了,如果都雄魁坐鎮長生之界,那我一定過不去的。就算僥倖過去了,也會只剩下半條命。」
桑谷雋道:「只是因為這樣?」
有莘不破道:「那你說還有什麼?」
桑谷雋道:「其實你跟著我來,是怕雒靈也在是非之界,怕我傷了她,是吧?」
有莘不破嘆了一口氣,道:「不管是你傷了她,還是她傷了你,我都不想的。」
桑谷雋道:「姐姐的仇我無論如何是要報的,我也希望雒靈能在這件事情上置身事外,否則……我只能跟你說對不起了。」
有莘不破道:「如果靈兒真的那樣選擇,我會攔住她。」
桑谷雋道:「你攔得住她?」
有莘不破道:「我有師父的紫氣分身和祖父的祝禱,相當於他們兩位的功力我兼而有之。所以,我一定能攔住的。」
桑谷雋道:「紫氣分身和令祖的祝禱嗎?我也猜到了,商國讓你獨自前來,自然會有所準備。可是這兩種力量好像不是要給你這樣用的吧?你在是非之界把力量都耗盡了,到了混沌之界怎麼辦?」
有莘不破道:「那不重要。」
桑谷雋驀地停下,目視有莘不破:「不重要?」
有莘不破道:「對我來說,那並不重要。」
桑谷雋道:「那什麼重要?」
有莘不破道:「我曾經渴望自由自在地去干自己喜歡的事情,現在我已經不敢奢望了。我現在只希望還活著的親人朋友能夠繼續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桑谷雋提高了聲音,道:「親人?朋友?那不是你朋友的人該怎麼辦?」
有莘不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畢竟,那些人和我沒什麼關係。我如果連親人、妻子、朋友都顧不上,哪裡還有工夫去顧他們!」
桑谷雋道:「如果是這樣,那你來崑崙到底是來幹什麼?」
「因為對我最重要的人都在這裡。」有莘不破道,「你,雒靈……還有江離。」
「不破……」突然之間,桑谷雋覺得自己和有莘不破的關係回到了過去某種時候,雖然不再是那種青春無忌的情懷,可卻是那一切情懷的沉澱。
「你能不能幫我?」有莘不破說。
「幫你?」
「一起,把雒靈和江離帶回去。」
桑谷雋一陣神往,帶回去嗎?是帶回到凡間,還是帶回到過去?可是他們還能回去嗎?
「怎麼樣?」
桑谷雋嘆息一聲,有莘不破說的自然是最好的結局,可是,「不破……」
「嗯?」
桑谷雋道:「等我報了仇,如果還沒死的話,再說吧。」
幻蝶迎風展翅,越過了最後一座山頭,來到了是非之界的入口。
「都雄魁大人沒來。」江離凝望著下界,嘆道,「如果不破他們去道長生之界,大概半分力氣不花就可以直接到我們這裡了吧。」
「相應的,伊摯大人也沒有來。」山鬼道,「而且行蹤縹緲的血劍宗也沒有出現。幸好對方暫時還沒看破長生界的虛實,竟然不敢取道,現在情況對我們很有利,說不定我們在崑崙和在下界能同時取得勝利。」
江離道:「如果下界失敗了呢?」
「這……」
「在下界輕啟戰端,對我們並無好處。因為我們的軍力財力都不如商人。萬一我們這裡還沒輸,但夏都已經淪陷了,那我們該怎麼辦?」江離伸手彈開了一片春風中的冬雪,道,「本來我是希望是非之界能盡量耗損對方真力的,但現在反而希望他們能快點來。」
是非之界,是一個彷彿不存在實體的地方,這裡似乎是人間與冥界的交界點,一切都顯得那麼縹緲虛無,只有兩個聲音在回蕩著。
「師姐,你現在是不是有些後悔?」
「後悔?」
「是啊,來到這裡之後我才發現,這裡簡直就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所在!無論什麼樣的心法,在這裡施展都能事半功倍。其實你就算不與我換體,打敗桑谷雋的機會也很大。」
「我不會後悔的。不過我也沒想到妹夫會選擇是非之界。」
「那麼姐姐打算怎麼做呢?」
「當然是阻止他。為了你姐夫的大業——想來妹妹可以理解。」
「我理解……不過,姐姐,我也只是答應幫你對付桑谷雋,並不是幫姐夫。所以……」
「所以怎樣?」
「所以如果等我解決了桑谷雋而姐姐還沒有壓制住不破,那麼對不起了,妹妹會反過來幫助自己的丈夫的,希望姐姐也能理解。」
翻過最後一座山頭,前方卻什麼也沒有。沒有山,沒有水,沒有路,也沒有障礙。
桑谷雋道:「是非之界是心宗根基所在,要找到入口,需由『心』參悟。」
有莘不破道:「心?我不懂得。我連自己的心都不懂得,別人的心就更別說了。至於女人的心——想想都會頭疼。」
桑谷雋道:「照你這麼說,該怎麼辦?」
有莘不破道:「女人的心我們不懂,我們是男人,懂得刀劍就行了。」抽出鬼王刀虛斬,卻什麼也沒發生。
桑谷雋道:「好像不行。」
有莘不破背上的天心劍突然鳴叫起來了。
「妹妹,妹夫背上那把是什麼劍?」
「天心劍。」
「天心劍?怎麼這麼像本門的寶物?」
「確實是我的東西,我匆忙隨姐姐前往夏都,除了小水之鑒,什麼都來不及帶出來。再說,天心劍這次我也用不著。」
「真是這樣的嗎?」
「要不然,姐姐的意思又是……」
「沒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
有莘不破抽出天心劍,橫劍一劃,眼前的虛無裂開一道裂縫,恍若淚痕。有莘不破收劍回鞘,那淚痕消失后,展現出兩個大門,門上兩個女子——不知是畫還是影子。左邊那女子側著頭,彷彿在琢磨著情人的心思——是雒靈;右邊那人笑靨如花,令人無酒自醉——是妺喜。
「雒靈!」有莘不破忍不住叫了一聲。他幾乎就要衝過去。而同時桑谷雋也望著右邊那門上的麗影捏緊了拳頭。
「他們要進來了。姐姐,我們就此別過。」
「嗯,只要他們分開,無論他們如何選擇,我們總有辦法把他們導向我們希望他們來的地方。可萬一他們決定一起進來呢?」
「那就等進來之後再分開他們。這裡是是非之界,主動權在我們。」
有莘不破道:「你怎麼說?」
桑谷雋道:「當然是右門!」
有莘不破道:「可別忘了這裡是是非之界!是耶非耶?真耶幻耶?或者……」
桑谷雋截口道:「你是要說也許虛的就是實的,真的就是假的!有妺喜的門後面,也許卻是雒靈?」
有莘不破道:「對。」
桑谷雋道:「但也有可能這兩道門反映的都是實際的情況!或者無論我們怎麼樣選擇都不會改變什麼,別忘了,前面的路並不是掌握在我們手上。」
有莘不破道:「所以你已經打定主意要進右邊的門?」
桑谷雋道:「不錯!」
有莘不破道:「那好吧,我和你一塊去。」
桑谷雋有些訝異,有莘不破道:「這一去如果遇到靈兒最好,如果遇到的是妺喜,那我就幫你把她宰了!」有莘不破握緊了鬼王刀,「如果妺喜死在我刀下……」
桑谷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聲道:「我也不會有遺憾的!」朋友的手,再一次握在了一起。
「唉……」雒靈輕輕嘆息一聲,她已經封閉了自己的心靈,不讓任何人窺測自己的意圖。
她看見了有莘不破和桑谷雋兩人緊握的手,也知道這對朋友在對方心目中的地位。
「我怎麼能殺桑谷雋呢?殺了他,我和不破還如何能相處?就算是用師姐的身體,就算是用師姐的雙手……
「可是,如果不幫師姐除去這個障礙,我又如何騰出手來幫不破?難道要我背棄諾言嗎?還是說當初就不該答應?
「師父,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江離,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沒有人會回答她。獨蘇兒的遺體雖然就在雒靈身邊,但雒靈卻知道恩師的靈魂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至於江離,雒靈知道他現在的煩惱一點也不比她少。
「江離當初是不是也是這樣困惑的呢?是不是因為這樣才那樣選擇的?」這個念頭一出,雒靈彷彿悟出了什麼,她的魂靈深入自己的記憶當中,切入在天山的那次深談,把那個情景在心裡重現出來,再游進那個情景中的江離的內心。她想著,想著,驀地全身一震,是非界的心門被桑谷雋撞開。
「唉……偏偏是這個時候。」雒靈心念一動,一層薄霧攔在有莘不破與桑谷雋之間,把兩人分開了。
鬼門
那片隔開有莘不破和桑谷雋的迷霧才出現,有莘不破馬上運氣護身,沖了過去要和桑谷雋會合,他卻不知此刻桑谷雋也和他一樣沖了過來,兩個人存著一樣的心思,卻偏偏因此而錯過了。
有莘不破拔出了鬼王刀,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卻是一個又一個的墳墓。墳墓上寫的都是自己認識的名字:札羅、蠱雕、水王、水后……
無數幽靈在墳墓上遊盪著,看見有莘不破,紛紛飛了過來,誘惑他、威嚇他、捉弄他、羞辱他。但有莘不破一拔出手中之刀,他們便嚇得遠遠逃開。
有莘不破怒道:「什麼破玩意兒!裝神弄鬼的!」他知道這次的對手一定不是雒靈,雒靈不會使用這麼低劣的手段。他一路斬殺過去,遇妖殺妖,遇鬼殺鬼,墳墓一個個裂開,那些死掉的人一個個跳出來,但就連札羅也擋不住他的一刀。蠱雕沖了過來,卻被有莘不破揮出精金之芒從九竅中刺了進去,摧毀了它的五臟六腑,化作一攤爛泥。
跟著是水王、水后,然而在他們發動冥水進行攻擊之前,有莘不破已經砍下了他們的頭顱。
有莘不破冷笑著,經歷過風后的心幻大陣之後他已經知道,只要他心裡有充足的自信,這些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只要自己支持得足夠久,那個布開心幻的人就會因消耗不起靈力而不得不撤銷整個幻境。只要他足夠堅強,勝利始終會回到他這一方面。
他一步步走過去,一刀刀殺過去,敵人也好,親人也好,高手也好,雜碎也好,都擋不住他一刀。
到了最後,墳墓只剩下五座,五座看不清墓碑的土墳。五座墳墓靜靜地躺在遠處,和其他的墳墓彷彿不是處在同一個世界之中。有莘不破大踏步走了過去,還沒走到墳頭,凌空一刀先把第一座墳墓的墓碑劈翻了。一條巨蛇攔在第一座墳墓前面,見到有莘不破不懷好意地走近,突然暴起襲擊。
有莘不破舉刀便斬,眼見巨蛇就要被斬成兩段,墳墓中突然射出一支羽箭,竟然硬生生把鬼王刀給撞開了。有莘不破只覺得手臂劇震,退開兩步,警惕地看著那座墳墓。墓碑上的迷霧漸漸散開,現出幾個字來:「羿令符之墓,杜若立。」
墳墓裂開,一個魁梧的男人頂開泥土,站了起來。
有莘不破大怒,叫道:「鬼東西!羿令符又沒死,你居然敢弄出這見鬼的幻象!」
羿令符道:「不破,不要大喊大叫的,那沒用。」
有莘不破一怔,隨即怒道:「你這見鬼的幻象,少在那裡學羿令符!別想我會相信你和他的真人有什麼關係!」
羿令符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這並不是普通的幻象,這五個墳墓和其他的墳墓不同,這裡和我們在西北經歷過的那個心幻大陣也不一樣。可以說你在這個地方所見到的一切,並不都是假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不是假的,難道還是真的不成?」
羿令符道:「半真半假。心宗是和鬼道最近的一個宗派,在四大宗派裡面,她們和那個世界的聯繫也最深。特別是這五座墳墓,裡面會走出來的人和你剛才見到的那些完全不同。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個地方應該是一個邊緣地帶,那個心宗高手正用某種辦法把屬於那個世界的人召喚過來對付你。」
有莘不破不由得怔住了,眼前的羿令符已經不是「像」了,他甚至感到這就是他本人,但一轉念間,神情又剛毅起來,喝道:「你少給我胡說八道!如果你是真的羿令符,那你來這裡幹什麼?來幫我?」
羿令符道:「只要你不懷疑我,我會幫你走出這個鬼域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不懷疑你?要是我真的相信你就是羿令符,只怕就一輩子出不去了!滾!滾開!」
羿令符伸手攔住道:「不要再往前了!如果讓你看見墓碑上的名字,會把裡面的人召出來的!」
有莘不破冷笑著不答話,舉刀橫斬,羿令符腳一點,凌空避開。有莘不破刀風一轉,把第二座墳墓的墓碑劈成兩半,墓碑上的迷霧散開,上半截寫著「煉之」,下半截寫著「墓,藐姑射立」。
有莘不破看到「藐姑射」三個字心頭一震,羿令符道:「看見了吧。如果這些完全是你心裡的幻象,這墓碑上的名字你應該很熟悉才對。可是這個煉我估計你並不認得。」
有莘不破冷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不認得!」
羿令符道:「值得藐姑射為之立墳的人,自然不是等閑之輩。以你的性情,這樣的人你要是聽說過,以前不可能沒跟我們說起。」
有莘不破閉上了嘴。雖然他還是竭力地否認,但心裡已經漸漸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真的羿令符了。
羿令符正要說話,那個墳墓突然炸了開來,一個極高大的人坐在泥土紛飛之中。有莘不破掃了一眼,幾乎衝口就要叫出來:「季丹大俠!」
塵埃落定,有莘不破才發現那個人其實長得一點也不像季丹洛明,但不知為什麼,一晃眼之間就會給人以那種錯覺。
羿令符道:「這個叫『煉』的前輩,只怕和季丹大俠有些淵源吧。」
那個男人睜開眼睛,掃了他們一眼,淡淡道:「擾我長夢的,就是你們兩個小子?」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但有莘不破還是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了過來,逼得他幾乎站立不穩。
羿令符道:「我是有窮饒烏的關門弟子,這位是伊摯前輩的高徒。前輩的大名是煉嗎?和季丹洛明季丹大俠如何稱呼?」
「煉……那的確是我的名字。」那男人喃喃道,「至於你說的那幾個人,有點陌生啊。有窮?是后羿的後代嗎?」
羿令符道:「那藐姑射前輩和前輩如何稱呼?」
煉道:「他啊……那小娃兒已經成了你們的前輩了,那你們是比我小得多的孩子了。」
羿令符和有莘不破臉色都是一變,羿令符道:「前輩可是四大宗派的前輩?可認識申眉壽大人和妙無方大人嗎?」
「自然認識。」煉淡淡道,「小娃兒,我不是四宗傳人,你們不用猜了。嗯,我和洞天派有些關係。藐姑射的功夫,可以說是我代他師父傳的。」
羿令符和有莘不破的呼吸同時一窒,有莘不破道:「那麼,你是季丹大俠的師父了?」
「季丹?藐姑射幫我找到的那個人?」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
煉道:「那大概是吧。」他站了起來,看了看周圍的情形,說道,「這裡是是非之界吧?」
有莘不破心中越來越驚駭,眼前這兩個人完全不像幻象,也不像被人操縱的傀儡。難道他們都是真人?
煉道:「你們怎麼不回答?還是說你們也不知道?」
羿令符道:「其實我們也不是很明白。」
煉道:「那也不奇怪,你們小小年紀,不知道也正常。看來這裡應該是心門與鬼門的邊緣,這裡的一切——包括我都是半真半假。」
羿令符道:「那如何走出這個地方呢?」
「走出這個地方?」煉看了他一眼,道,「小子,你應該和我是一樣的吧?你還想走出去?這個地方一消失,我們便回到那個沉寂世界去了。」
羿令符道:「不是我要出去,是我的朋友要出去。」
煉掃了一眼有莘不破,笑道:「原來如此。嗯,大概是讓我們都消失,他就能出去了吧。」
羿令符眉頭一皺,道:「讓我們都消失?這是什麼意思?」
煉笑道:「就是把我們送回去,簡單地說,就是在這裡把我們都殺了。」
有莘不破道:「就這麼簡單?」
煉道:「只怕也沒那麼簡單。」
有莘不破道:「為什麼?」
煉道:「我長眠的時候不喜歡被人吵醒,但既然醒來,也不喜歡隨隨便便被人殺了。要知道,死亡那一刻的滋味並不好受。」
有莘不破道:「不管怎麼樣,我只能請前輩你再難受一次了。」
煉打量著他,微微一笑,道:「你要殺我?」
有莘不破道:「如果沒有別的辦法,那就只好冒犯了。」
煉笑道:「好。我最喜歡有勇氣的年輕人。嗯,你的氣脈練得很不錯,是誰教你的?」
有莘不破道:「季丹大俠。」
「季丹?」煉道,「就是我那徒弟,是吧?但你看起來不像他的嫡傳。小子,你的來歷雜得很啊,有太一宗的氣息,又和玄鳥有些關係。」
有莘不破心中一沉,對方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深淺來歷,只怕這一仗沒那麼容易打。
煉道:「小夥子,你身上還藏著兩股很奇怪的力量,我有點興趣了。一起拿出來吧,說不定那兩股力量能把我送回去。」
有莘不破道:「對不起,那兩種力量要等我到了混沌之界才能使用。」
煉有些失望,道:「是嗎?那樣的話,可就沒趣得緊了。小夥子,你的修為在這個年齡算是很了不起的了,不過還是打不過我啊。」
有莘不破道:「不試試怎麼知道!」說著凌空跳起,舉刀劈出,一道凌厲的刀罡破空而至,斬到煉的面前突然被什麼東西擋住反彈過來。
有莘不破驚道:「無明甲!」眼見刀罡襲近,急忙也張開無明甲,但反彈過來的精金之芒卻比原先凌厲了三分,有莘不破的無明甲竟然無法消解全部力量,全身一震,竟然被衝出二十步遠。
煉嘆了一口氣,道:「精金之芒,小子你到底還有多少本事啊。不過你這個樣子還是贏不了我的!」
突然勁風大作,一支箭刺破無明甲直指眉心,煉微微動容,右手伸出把箭夾住,贊道:「好箭法!射箭的小子,你要幫他嗎?」
羿令符道:「不錯!」
煉道:「難道你不知道他如果要出去,必須連你也殺嗎?」
羿令符道:「那也不過是回歸於長眠,沒什麼大不了的。」
煉點了點頭,道:「那說得也是。」
第三座墳墓
有莘不破越來越不解了。眼前這兩個人,難道真的不是幻象,而是鬼魂嗎?可是那樣的話,豈不是意味著羿令符已經死去?有莘不破心中一陣痛苦,一陣狂躁,痛苦是因為他很難接受羿令符死去的事實,狂躁則是不知如何面對眼前的局面。
一股清涼從背後的天心劍上傳來,流入有莘不破的心房,讓他漸漸冷靜下來。有莘不破彷彿感到雒靈在背後摟著自己,讓自己定神,左手往後一摟,卻摸了個空。
煉瞥了一眼有莘不破背後的劍,饒感興趣地道:「小子,那把劍是心宗的兵器吧?」
有莘不破道:「是又如何?」
煉道:「此地是心幻與鬼幻的交界,你這把劍,或許是幫你離開的關鍵。」
有莘不破奇道:「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個?」
煉道:「我看得出你和我頗有淵源,因此提醒你一下。其實我也不是很執著於留在這個地方。不過要我站在這裡讓你們殺,卻也還辦不到。嗯,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有莘不破道:「你的意思我懂,想出去還是得靠自己的實力!」
煉點了點頭,道:「不錯!」
有莘不破哼了一聲,氣凝刀鋒。龍虎相撞,發動以精金之芒旋轉而成的大旋風斬。旋風過處,地裂十丈,萬物崩摧。
煉見到這旋風斬的威勢,贊道:「不錯不錯,不過還傷不了我,除非你把白虎叫出來還有可能。」
旋風斬撕裂了煉周身那層無色無形的無明甲,但那男人身上隨即閃現出第二層紅色的光芒,披散開來,卻是一層赤色的氣衣,把旋風斬擋住。
羿令符彎弓射箭,羽箭穿入旋風斬之中,牽引精金之芒扶搖而上,在空中聚集成一點。將足以組成龍捲風的萬千精金之芒壓縮成一點,威力可想而知。煉一見之下又驚又喜,竟然不閃不避,無明甲光華暴漲,赤、橙、黃、綠、青、藍、紫層累而上,化作一個堅不可摧的七色防護圈。
有莘不破看出,在七色防護圈之外,還有一層無色的氣環。他和羿令符都聚精會神等著這一次對決,這一箭已經是兩人聯手所能達到的破壞力頂峰,如果這樣也無法突破對方的防禦,那眼前這個男人就不是他們所能戰勝的了。
空中的精金之芒聚成一點,化作羽箭上的寒光,當頭落下,突破最外層的無形無色氣甲,再刺入七色防護圈之中,層層突破,每突破一層,箭尖上的寒光便減弱一分,在半彈指間連破七層防禦,只聽煉一聲大喝,整個地皮都翻轉過來,有莘不破和羿令符立足不穩,一起被埋在泥土當中。
當他們倆從泥土中跳出,地上的七色光芒已經消失。羽箭卻握在煉的手中。
羿令符臉色一沉。煉道:「了不起!八層的無明甲也擋不住!了不起啊。」
有莘不破心道:「季丹大俠號稱防守能力天下第一,他的師父果然厲害,只是不知和季丹大俠比起來如何。我一直以為我已經掌握了無明甲的真諦,誰知道學到的只是最外的一層皮毛而已。」
羿令符卻道:「前輩剛才只張開了八層?那第九層呢?」
煉笑了笑道:「你知道有第九層?」
羿令符道:「我師父告訴我,季丹大俠可以張開九層,不知你比令徒如何。」
煉贊道:「第九層?好徒弟!嗯,你師父怎麼知道他可以張開第九層的?」
羿令符道:「我師父曾逼得令徒全力守御,所以知道。」
煉訝然道:「后羿的子孫傳人,在我那一代里沒出現這麼了得的人物啊。你師父叫什麼?我很想見見。」
羿令符道:「有窮饒烏。不過前輩要見他,只怕不行。」
煉點頭道:「不錯,這個地方不是外人能進來的。」說著長嘆一聲,深以為撼。
有莘不破心道:「看起來他並不是一意與我們為難。」心中一動,忍不住忖道:「其他三個墳墓,不知埋葬的是哪些英雄豪傑!」
煉突然問羿令符道:「你師父死了沒有?」
羿令符望了一眼有莘不破,有莘不破搖了搖頭。
煉道:「還沒死嗎?那真可惜啊。我本來還在想,這三座墳墓里有沒有他。」
有莘不破道:「有沒有,你看看墓碑不就知道了?」
羿令符道:「那墓碑只有你才能看清楚。不過你最好還是別看。」
有莘不破道:「看了就會把裡面的人惹出來?」
羿令符道:「應該是。」
有莘不破道:「但是不把墳墓里的人殺光,我還是沒法離開這裡,對吧?」見羿令符沉默著,有莘不破道,「既然早晚都要應付的,不如就掀開來看個究竟吧!」說著劈出一道精金之芒,刺向第三座墳墓。
煉站在一旁,似乎沒有阻止有莘不破的意思。但當墓碑上的迷霧散盡,他看見了墓碑上的名字后,臉色卻有些變了。一個人影出現在塵埃中,隱隱看得出是個女人。
羿令符眼光如電,離得雖遠,竟也能看見墓碑上的幾個字:「生母奈月之墓,不孝女羲和立。」
籠罩在第三座墳墓上的迷霧散盡以後,女人站了起來,身上竟然發出甲胄之聲。有莘不破等這才注意到她雖然留著一頭長發,卻是身著甲胄。清秀絕倫的臉上,更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刀疤。這道刀疤並沒有讓她顯得猙獰,而是襯托出了她的英武。雒靈和她相比,溫婉有餘,英氣不足;燕其羽和她相比則野性太過,沒有那種內蘊的文雅。
這個女人臉上的刀疤寫著太多的故事。有莘不破和羿令符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但只見了一眼便猜到:這一定是個在劇變中從軍的貴族女子。如果身處太平,她或許會躲在家中享受男人的疼愛,玩玩花鳥魚蟲、龍骨龜甲。但硝煙還是燒到了她的家園,於是她丟開了女兒家的一切,放棄了柔順,選擇了剛強。
有莘不破看出煉知道這女人的來歷,問道:「她是誰?」
煉嘆息道:「她是最後一個太一宗,沒想到我會在這種情形下與她相遇!」
有莘不破道:「最後一個太一宗?那是什麼意思?」
煉還沒有回答,奈月已經走出了墓坑,問道:「叫我出來的,是誰?」短短一句話,卻讓人聽出了許多東西:那本是黃鶯般的聲音,經過血與火的洗鍊之後卻變得短促而有力。
有莘不破橫刀道:「我!」
奈月淡淡道:「不是你。」環掃一周,道,「原來是是非之界!心宗傳人怎麼變得如此沒有分寸!」
她又看了有莘不破一眼,道:「你是誰?咦,玄鳥之後,竟有如此福澤!」跨出一步,突然來到有莘不破身邊,伸出指頭,點了一下有莘不破的額頭,有莘不破呆了一呆,這一瞬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無法抵抗,還是不想抵抗。
周圍的景象忽然大變,化作有莘不破出生時候的天下,歷史潮流滾滾而動,在剎那間經歷了二十餘年。奈月放開了手指,嘆道:「世事難料。大夏數百年天下,就要鼎革了嗎?」
有莘不破道:「那前輩你幫哪一方?」
奈月看著他,微笑道:「小夥子,你知道我的來歷嗎?」
有莘不破搖了搖頭,道:「只聽煉前輩剛才說你是太一宗的。」
奈月淡淡一笑,道:「太一宗……太一宗在我手裡已經被污染了。我是個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女人,更可悲的是,我的傳人因我的選擇而陷入無法兩全的痛苦之中。現在無論我幫哪一方,也許都是錯的。你們的爭鬥,我沒有介入的立場。」
有莘不破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現在只想走出這個鬼地方。前輩,你能突破這個界限嗎?」
奈月道:「擺開這陣勢的那人功力未臻化境,所以這個領域不夠純粹。現在的我一半是生前留在崑崙的記憶,一半則出於你和你對手的想象。我的覺醒只是局限於這個領域之中,因此無法出去。」
羿令符插言道:「如果這個領域更加純粹,那會怎麼樣?」
奈月道:「如果是足夠純粹的鬼門,那麼也許能顛覆生死往來,令死者得到真正的重生,不過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人混一四宗。如果是足夠純粹的心門,那一切只靠想象與記憶就夠了,無需打擾故去的英靈。現在這個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真不真,假不假,顯然只是一個詭計而已。施展詭計的人心術不正,又擾前人之靈,是要折福折壽的。」
羿令符道:「如何對付詭計?」
奈月道:「小夥子,你們請教的事情似乎太多了。」
羿令符道:「小子斗膽,再請教一個問題:如今前輩身處這個不人不鬼的領域,卻不知要如何自處?」
奈月淡淡道:「等啊,等到這個地方消失,我們自然就能回歸於寧靜了。」
羿令符道:「這個地方如何才會消失?」
奈月指著有莘不破,說道:「他死了,這個地方自然就消失了。」
羿令符沉默半晌,嘆道:「說到最後,原來還是得打。」
第四座墳墓
有莘不破望著羿令符。
奈月說,他們都是半真半假的人,然則這個羿令符的生命也許是虛幻的,但他對自己的態度卻應該是真摯的。
「只要他真的是羿老大,我不管他是人,是鬼,都是我的朋友!」有莘不破彷彿回到了三天子嶂山和羿令符並肩作戰的時光,心中一陣激動。但就在這時,背後的天心劍微微震動著,傳來一股柔和的冷意,不讓他太過興奮。
羿令符也望了他一眼,道:「不破,事情還很麻煩。我們還處於心宗陣法之中,要保持心境平和。」
有莘不破道:「放心。我們並肩一起,沒有打不贏的仗!」
煉一聽笑道:「好大的口氣!」
羿令符道:「以這兩位前輩的身份地位,不會聯手對付我們。我們同時和他們兩位打也沒有勝算,還是一個個來。」
有莘不破道:「誰先?」
羿令符道:「奈月前輩似乎輩分更高,我們先向煉前輩請教。」話一說完,左手落月弓,右手落日弓,並不對準煉,而是分別朝左上與右上各射出三支羽箭,羽箭離弦便即消失。
奈月在旁邊微微點頭,道:「隱形箭。不錯。」
煉卻笑道:「攻不破我的無明甲防禦,怎麼隱形都沒用。」
奈月道:「他這六支隱形箭應該各有妙用,並不是單純用以攻擊而已。」
羿令符微微皺眉,道:「前輩對我的功夫倒清楚得很。」
奈月道:「在我那個時代,有一個小輩也是此道高手。他是太古箭神大羿的後代,有窮國人,也叫羿。」
羿令符心中暗驚,臉上卻還保持平靜,說道:「前輩你如此提醒煉前輩,那是有相助的意思了?」
奈月微微一笑,道:「是我多口了。你們玩吧,我看著。」
煉臉色一怔,收起了小覷之心。他已知道自己的徒弟季丹洛明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而羿令符的師父又曾逼得他全力防守,則眼前這小子對本門的功夫或者所知甚深,想著雙肩一振,八層無明甲散布開來。
羿令符皺眉道:「不破,他的無明甲共有九層,中間七層七色,第一層和第九層都沒有顏色。第九層甚至可以藏在皮膚腑臟之內。若是他全力防範,我沒法傷他。」
有莘不破道:「那就我來!」沖了上去,朝著無明甲狂斬,每一刀都只能砍到黃綠兩甲之間,攻防雙方所激起的余勁四處亂飛,充塞整個空間。
奈月在旁奇道:「這小子怎麼了?」
羿令符一沉吟間,已經知道有莘不破的意圖,突然見一道被無明甲彈開的刀勁向第四座墳墓飛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卻已來不及阻止。那第四座墓碑被砍下了一角,不過迷霧一時之間尚未消散,而這時候場中情形已經大變。羿令符心道:「不管即將出來的是誰,先對付完眼前事再說。」沉氣凝神,將落日落月兩弓合而為一。
那邊有莘不破牽引著混亂的刀氣回灌自己靈台,大吼一聲整個人變得巨大起來。
奈月點頭道:「法天象地,不錯。」
有莘不破越長越大,到後來煉只相當於他手指頭大小。有莘不破一抬腳就踩了下去。
煉一閃避開,笑道:「後生小子!好無禮貌!」七色氣甲灌入靈台,也變成巨人,長到最後大喝一聲,竟然比有莘不破還高出一個頭,叉著雙手俯視有莘不破笑道:「我徒弟還教過你什麼東西?一起使出來吧!」
羿令符飛身而上,踩著有莘不破的腳後跟、小腿、大腿、背脊,站在有莘不破的肩頭上,湧泉穴踏著有莘不破的肩井,借來他的澎湃氣勁,開弓如圓月,煉見狀神色一斂,後退兩步,重新張開了無明甲。
羿令符大喝一聲,連珠箭發。八層無明甲只能消緩羽箭的來勢,卻無法把箭完全彈開。煉伸出右手,凝氣成圓,要以堅不可破的氣甲阻擋來箭。
羿令符的箭首尾相接,第一箭被消於無形之後,第二箭緊跟著飛到,九箭相連,只第三箭便攻到了煉右手上的圓甲盾。
奈月和有莘不破都凝神細看,要看煉的圓盾能否擋住羿令符的六箭連珠。但第四支箭到第九支箭卻突然消失了。煉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六支羽箭從虛無中射出,其中四支刺入他的四肢,另外兩支,一支對準了他的後背心,一支對準了他的天靈蓋。
煉怒吼一聲,身子微側,避過了心臟要害,同時頭一仰,用牙齒咬住了當頭而下的必殺之箭。但他的後背還是被羽箭透入,傷了肺葉。
原來煉的無明甲雖然堅不可摧,但全面防禦的氣甲可以擋住有莘不破大面積的旋風斬,卻無法擋住羿令符的攻其一點的神箭。
方才羿令符射出去的六支隱形箭本身並不具備殺傷力,而只是一個引子,他自忖九箭連發仍然不能正面突破煉的無明甲防禦,因此用上了空間挪移之法,將第四支箭到第九支箭藉由先前那六支隱形箭所開闢的軌道射向對手的要害。將箭憑空挪移,這已經是洞天派玄空挪移的範疇。
奈月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其中關鍵所在,頷首道:「看這樣子,這套箭術的創製者雖非四宗嫡傳,卻分明有以箭術來達到混一四宗的野心。這孩子的師父很了不起啊!」
煉吐出羽箭,同時運勁把其他五支箭一一逼出,但箭支逼出後腳下一陣踉蹌,顯然這下子傷得不輕。
有莘不破大喜,就要乘勝追擊,卻聽羿令符叫道:「快退!」
便聽耳邊陣陣爆炸聲響,爆炸產生的高熱燒毀了一切,甚至整個大地都被粉碎,等到有莘不破的眼睛再次睜開,才發現自己的法天象地已被破去,身體恢復了正常大小。
他的腳下是一塊凹凹凸凸的土地,頭頂卻已不像之前那麼混濁,而是一片曠遙深遠的太空,一個人漂浮在一顆星星旁邊,隱隱可以看出正是煉。
有莘不破叫道:「羿老大!你在哪?」
旁邊的地面裂開,羿令符站了起來,道:「在這。」望了一下四周,道,「這是什麼地方?」
有莘不破道:「我也不知道。」
「這裡是奇點之界。」說話的卻是奈月,她是從有莘不破背後一片瓦礫之中現身,身上都是塵土,但神色依舊淡然。
有莘不破奇道:「奇點之界?我們不是在是非之界嗎?怎麼跑到奇點之界來了?還有,前輩你怎麼看起來比我們還狼狽啊。」
奈月微微一笑,道:「我攻防對戰的天賦實際上並不怎麼高明啊。剛才若不是躲在你背後,說不定已經灰飛煙滅了。」望了一下遠處的煉,說道:「應該說,這裡是是非界內的奇點之界。」
有莘不破道:「是非界內的奇點之界?我不懂。」
奈月道:「是非之界是一個想象出來的地方,也是一個供人馳騁想象的地方。我們所處的地方,也是幾個人——包括布下這個陣勢的心宗傳人——共同想象的糅合與平衡。煉的宗門和洞天派淵源甚深,剛才那一瞬間他爆發出來的力量壓制了我們所有人,所以就開闢出了這片星空。」
有莘不破道:「那剛才那爆炸是怎麼回事,好可怕,我還以為我們贏定了呢。」
奈月笑道:「你們剛才能佔上風,那是因為當時他沒有把你們當做對等的對手來看待,而且下手總留三四分情面。你們沒發現他一直只是防守,而沒有主動攻擊嗎?至於剛才那招,那是模仿星辰爆炸的絕學,一種能夠把洞天派的宇空也扼殺於將成之際的可怕力量。名字……好像叫什麼空流爆吧。」
有莘不破大吃一驚:「空流爆——那就是空流爆!」突然想起季丹準備對付九尾狐前說過的話:「受了我這一招,連灰也不會剩下!」
羿令符道:「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剛才我們應該都已經完了才對,怎麼還能站在這裡。」
奈月道:「他剛才那招來得太過匆促,好像力量並未使足。現在他正在利用星辰的力量療傷,如果你們有什麼對策,最好趕緊動手,要是等他主動出擊,那可就來不及了。」
有莘不破道:「若他再來一次空流爆,那我們……」
奈月截口道:「你和我們是不同的,如果這個男人再來一下,你就死定了,你一死,我們幾個自然會回去。」
有莘不破一陣迷惘,奈月和煉是否回去他並沒有太大的感觸,但羿令符……
羿令符突然指著遠處一個黑點道:「看!」
有莘不破道:「是什麼東西?我看不清楚。」
羿令符道:「是第五座墳墓。」
奈月道:「放心吧,除非是這玄鳥小子出手,否則爆炸的威力再大,也不會毀掉那墳墓的。」
羿令符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座,而是第四座!剛才第四座墳墓已經被不破的刀風削下了一角,只怕剛才那第四個墓中人已經在爆炸中出世了!」
奈月道:「讓我看看。」傾著頭默想了一會,睜開眼睛道,「不錯,確實已經出來了。」指了指頭頂一顆星星,那星星爆閃出一片光芒,光芒中有莘不破和羿令符同時看見空流爆爆發時的那一剎那:第四座墓碑上的迷霧消散,墳墓中顯出的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柄劍!
有莘不破和羿令符還沒看清楚碑文的內容,墓碑已經被大爆炸完全摧毀。
心之戰場
雒靈面前,站著桑谷雋。
雒靈感到有點奇怪,眼前這個男人所散發出來的心聲,分明對自己充滿了仇恨,可他的情緒居然還能保持得那樣平穩。
「看來在這些日子裡,他也成熟了很多……」
桑谷雋伸出左手,微微散發出一點精金之芒,在發現眼前的「妺喜」面對虎魄沒有半分膽怯之後,反而有點訝異:「你好像勝券在握的樣子。」
雒靈淡淡道:「當然!這裡是是非之界,是我的領地!就算是面對伊摯大人或是血劍宗,我都不會畏懼!」
桑谷雋冷笑道:「那面對虎魄呢?」
雒靈淡淡道:「你不會用的。」
「為什麼?」
雒靈左手一張,現出一點水色光華。「因為用了也不會對戰局有影響,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舉!」
桑谷雋臉色一沉道:「我記得上次已經毀了它!」
雒靈淡淡道:「小水之鑒一共有雌雄兩面,你毀壞的只是其中之一」。
桑谷雋道:「但上一次,這面鏡子並不在你手裡,對吧?否則當時你也不會那麼狼狽!」
雒靈道:「你今天來,是想來和我討論水之鑒的問題?」
桑谷雋哼了一聲,準備出手。
雒靈卻突然道:「等等!」
「還等什麼?」
雒靈道:「這裡是我師門前輩寄存遺體的所在,雖然眾位前輩將這些臭皮囊棄了,但對我們這些後人而言,她們的遺體依然是支持我們活下去的寄託與支柱。」
桑谷雋眉頭微微一皺,道:「你真是妺喜?」
雒靈道:「在是非之界,是與非都不重要。此時此地對你我而言,重要的僅僅是我們能否殺死對方。」
桑谷雋道:「如果你不是妺喜,那我殺你幹什麼?」
雒靈淡淡道:「你的事情,與我無關,我只知道你今天非死不可。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是先換個戰場吧。」
桑谷雋冷笑道:「換戰場?你想去長生之界,還是混沌之界?」
雒靈道:「不用那麼麻煩,我們到你心裡去打!」
一片光亮,一片黑暗。一陣恍惚,一陣迷糊。一個世界就在光與暗的交替中誕生了。那是一個水草長、魚鷹飛的大湖,遠山如畫,近水如歌。桑谷雋看得又是痴迷,又是懼怕。痴迷的是這景象本身,懼怕的是這景象的來由。這是他所珍惜的家國,他不願這個地方的一草一木受到半點損傷。
雒靈踏在岸邊,掬起一把湖水,道:「這個地方挺漂亮的,是哪裡?」
「是巴國……是孟塗南方的……」桑谷雋眼光中閃現出憤怒的意味來,「你怎麼布下這幻象的?」
雒靈道:「這不是幻象,它是真實的——是你藏在心裡的一個地方。唉,你從小就生長在這種地方嗎?真美……」
桑谷雋伸手撐住地面,他感到了大地的震動——不是假的,真的不是假的!「難道……這又是一個心幻大陣?」
雒靈搖頭道:「不是。我說過,這不是心幻,而是你的心。」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江離道,「下界的形勢已經完全突破我們之前的預料。都雄魁大人沒有及時追上東方聯軍隊主力,到底是什麼牽制了他?是血劍宗嗎?還是伊摯大人的計謀?」
山鬼道:「宗主,不要太過擔心。就算是血劍宗,應該也不能勝過都雄魁大人吧。」
江離搖頭道:「但如果大夏的主力被牽制在南邊,那麼伊摯大人很可能會將計就計,直接兵指王都,那時候怎麼辦?」
山鬼道:「未必會如此吧?更何況我們現在身處崑崙,下界的事情鞭長難及,太過憂慮也沒用。總之無論下界的形勢如何惡劣,只要我們能在崑崙獲得全勝,就有希望扳回一城!」
「全勝?」江離嘆道,「有那麼容易嗎?」
山鬼道:「是非界內的情況我們雖然不清楚,但兩人進去那麼久了,就算最後能夠出來,只怕也沒剩下多少力氣了。」
江離卻道:「我只怕到時候出來的是另外兩個人。」
「另外兩個人?宗主你是指……」
江離道:「是非界內,現在是二對二。雒靈不會和不破打的。所以現在對陣的情形我們完全可以想見。假如妺喜娘娘能先一步除掉不破,那自然萬事大吉。可是你認為有這麼容易嗎?」
山鬼沉默了。妺喜與雒靈的約定,江離曾與她提起過。
江離道:「戰場雖然是在是非之界,但不破有備而來,運氣又好,我認為,妺喜娘娘得勝的機會實在是微乎其微。那麼,如果雒靈先一步解決了桑谷雋的事情,一旦反戈,要助不破衝出是非之界易如反掌。如果是雒靈陪同不破一起來混沌之界,那事情可就麻煩了,甚至比血劍宗和伊摯大人一起上來還麻煩。」
山鬼奇道:「為什麼?那個女人的力量,應該還沒能達到他們二位大人的境界才對。」
江離嘆道:「問題在於,雒靈所代表的是最正統的心宗。心宗掌門之位雖暫歸娘娘,但道統不是王位,儀式對心宗來說更是無謂。妺喜娘娘亳都之行也許錯得厲害,因為是她把雒靈冷落的心激活起來的。我能感到,從那一刻開始,雒靈心之所在,已是心宗道統所在。她和娘娘的那個約定,只不過是一個象徵性的過場罷了。」
山鬼道:「宗主你的意思是……」
江離道:「雒靈已經從無心人變成有心人。她介入后要改變的將不再是九鼎的所在。如果是由她來促成鼎革的成功,那到時變異的不但是下界的王統,連崑崙四界的格局也會改變。」
山鬼驚道:「宗主你是說心宗會……」
「不錯。心宗會代替太一宗,成為新朝代的正統。」江離嘆道,「雒靈的這個決定,心宗歷代祖師應該也是支持的吧。」
山鬼道:「既然這樣,宗主你當初為什麼不提醒娘娘呢?」
江離道:「提醒?會有用嗎?且不說我的眼光與智謀能否勝過雒靈,就算我想出了什麼計策來,妺喜娘娘會聽我的嗎?去亳都私會雒靈這麼大的事情,她事先連個招呼也不打。都雄魁大人不上崑崙,又何曾與我商量過?唉……這難道也是天命?」
山鬼道:「既然如此,難道就完全沒有辦法了嗎?」
江離道:「那也不是。在是非之界,雒靈對桑谷雋會佔盡上風,但問題在於,她的心夠不夠狠!如果她一直那麼猶豫下去,那妺喜娘娘也許會覺察到那件事情。」
山鬼道:「哪件事情?」
江離道:「一個必勝的法子。對妺喜娘娘來說必勝的法子……」
雒靈牽引著桑谷雋,遊歷著他的生命,認識他所重視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雒靈品味著這一切,小聲地讚歎道:「一個人的內心,原來可以這麼豐富,這麼廣大!」
「你到底要幹什麼!」桑谷雋吼著。
雒靈淡淡道:「在我面前,你最好保持冷靜——那是你最佳的選擇。其實只要你能夠穩住,我未必能拿你怎麼樣。」
桑谷雋怒道:「有種的就跟我堂堂正正地決一勝負,你這樣子算什麼!」
「打打殺殺的事情,我從來就不喜歡,也不擅長。」雒靈道,「你越生氣,心就越容易亂,也越容易迷失自己,到那時候你想擺脫我的控制也不能夠了。」
桑谷雋握緊了拳頭。可他能怎麼樣呢?眼前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個地方,都是他不忍心傷害的。
雒靈道:「這裡是你的心。如果你認為你有足夠的力量召喚天蠶,那你就召喚吧,只要你足夠自信就一定會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