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一回

入夜,慈寧宮裡安安靜靜的。

小佛堂內陣陣梵音,木魚聲讓人心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太皇太后念誦完一篇經文,歪頭一看便覺天晚了,對身後盤膝閉目的女孩兒輕聲道:「怎麼也不早叫我,前兒還說讓你早些回去睡呢。」

娜仁聽了說話聲睜開眼,笑道:「誦經哪有中途打斷的道理,況我早回去也睡不下,不如在這兒陪著您,心裡也安靜。」

她說著,站起來把鞋穿上,走過來扶太皇太后。

蘇麻喇捧著茶盤走進來,先讓與娜仁,娜仁端起奉與太皇太后,隨口問:「今兒晚上備的什麼?」

「八寶養身茶。」蘇麻喇笑容慈愛地看著她,又笑對太皇太后道:「這可是咱們格格不知道廢了多少心思尋出來的方子,太醫看過了也說極好,這個時節喝不上火也不傷脾胃,您可不能辜負了格格的心。」

太皇太后笑呵呵地飲了半盞,「知道你是給娜仁這丫頭邀功呢,行,我也不能虧待了她,前兒內務府送來的宋錦,就便宜這丫頭了。」

娜仁嗔道:「老祖宗!」

蘇麻喇好笑道:「您就別逗咱們格格了。」

太皇太后朗笑兩聲,五十多歲的人了,身體仍舊硬朗,笑起來中氣十足的。

但見她握了握娜仁的手,笑眯眯道:「一轉眼,咱們娜仁也大了,小丫頭就該穿鮮亮些的顏色。那孔雀藍的蜀錦,用淡黃的宋錦滾鑲,綉上顏色鮮亮的格桑花,秋日裡穿著,日頭底下最奪目好看。」

蘇麻喇在旁邊連聲附和,娜仁無奈,只得道:「是,回去就讓烏嬤嬤裁一身那樣的衣裳穿。」

「不用你身邊的人。」太皇太后搖搖頭:「回頭讓針線上的人做,這京里時興的樣式啊,還得是他們最知道。」

一路閑話著走回太皇太后的寢殿,娜仁與蘇麻喇服侍她拆了妝發,太皇太后便道:「讓小丫頭們伺候就是了,蘇麻喇你歇著,娜仁你也回去吧,時候不早了,早些睡。明兒早上玄燁來請安,太醫院來報他進來虛火旺盛,還得勞你給他煲一盅荷葉粟米粥。」

她說著,回頭看了娜仁一眼,似嗔似怪:「那小子被你慣得口味挑剔,御膳房做得被他挑出千百個不是來。」又忍不住添了一句:「近日氣色瞧著倒好了,將要入秋了,天涼,若是心口疼可不要忍著,定要一早請太醫來看脈開方,才穩妥呢。」

娜仁笑呵呵地應著,向太皇太后微微欠身告退,又道:「您早些歇著,前兒趙太醫來請平安脈,可是說了您不好熬夜的,耗心血。」

「好好好!你也早些歇著,莫要夜裡翻書,那可最是熬神。」太皇太后滿口答應著,又指著她對蘇麻喇笑道:「看咱們家這個小管家婆!」

娜仁無奈笑笑,領著貼身侍女瓊枝慢慢退下了。

她一離開,殿內就安靜了下來。

太皇太后看著她的背影,沉默良久,方才輕嘆一聲,對蘇麻喇道:「是玄燁沒福氣,也是愛新覺羅家沒這個福氣。」

蘇麻喇知道她說得是什麼,眼瞼微垂,緩緩道:「赫舍里家的格格也是個好的,是京里有名的『四全姑娘』,能得她為後,也是咱們皇上的福氣。」

「只是可惜了娜仁,在我身邊十幾年,出落得這樣出挑,卻也被綁在了這深宮裡。」太皇太后忍不住要嘆息,又有些不忍:「若是出去,雖然她阿布官爵不顯,卻是我親自教養長大的,配個親王也是足夠的。」

蘇麻喇默默半晌,終是輕嘆著道:「格格出去了,以後的日子未必有在宮裡順心,在宮裡有您和太后,還有與皇上的情分在,又是咱們博爾濟吉特家的格格,皇后也不敢慢待。」

太皇太后長長嘆了口氣,「精於廚事,長於針黹,御下有度,性情寬和,胸襟豁達,處事明白。這樣的女孩兒,到了誰家都不會差,是我耽擱了她。」

蘇麻喇只得沉默不語。

良久的安靜過後,太皇太后自己接著領口的琵琶襟扣子,低聲嘟囔道:「反正我在一日,誰都別想欺了我家丫頭去。」

「唉,這才是呢。」蘇麻喇笑容在臉上綻開,又聽太皇太后問:「娜仁屋裡的金珠、銀珠都到了出去的年紀,我看她身邊那個叫豈蕙的不錯,很穩重,可以提上來,烏嬤嬤和你說了嗎?」

蘇麻喇道:「略提過一嘴,沒細說。」

「那就慢慢看著吧,若她真到了搬出慈寧宮那天,我少不得從自己這裡給她兩個好的鎮鎮場子。」太皇太后一錘定音,蘇麻喇含笑稱是。

且說娜仁那邊,她住在慈寧宮的偏殿里,回去的時候殿里還掌著燈,烏嬤嬤領著宮女針線,見她回來忙迎上來:「格格可算回來了,這天兒都黑了,這眼看啊就要入秋了,天黑得越來越早。金珠,快把溫在爐子上的牛乳燕窩羹端來,小廚房做得桃酥噴香,您一定喜歡,不過不許多吃,晚上吃多了那東西不克化。」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娜仁一一應著,笑眼彎彎地托腮看著她,道:「燈下女紅傷眼,晚上抹抹牌、說說話的,何必針線呢?咱們這裡又不短銀子花用。」

這說得是宮中許多老太妃、太嬪平日收著份例和年節賞過日子,手裡緊張,要領著宮人針線。

烏嬤嬤聽了渾不在意,只道:「打個絡子縫個襪子能有多傷眼?她們總是要出宮過日子的,手裡靈巧才好。」

金珠端著個茶盤進來,聽了這話臉上一紅,烏嬤嬤看她一眼,笑道:「不要臉紅,嬤嬤說的這都是大大的實話!眼看也到了你們出宮的日子,你可不得好好把手上的活練一練?」

幾個小宮女嘻嘻哈哈地湊趣,娜仁在炕上坐了,就著燕窩羹吃了兩塊桃酥,烏嬤嬤在旁邊連道:「多吃點、多吃點才好呢,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

瓊枝抿嘴一笑:「咱們格格都十六七了,嬤嬤您還當是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呢。」

烏嬤嬤睨她一眼:「你懂什麼?十六七也是長身子!這時候打好底子,以後嫁人生育都不愁的。」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小宮女臉都紅了,娜仁倒是老神在在地,一邊漱口一邊附和:「嬤嬤說得有理。」

「格格!這話您也敢亂答應。」瓊枝嗔著她,把漱盂轉手遞給小宮女豆蔻,一面道:「你們都下去吧,這裡有我和嬤嬤服侍就夠了。」

金珠等人知道她們是有私密話要說,答應著,捧著東西退下了。

一時殿里人退個乾淨,只留下娜仁、烏嬤嬤、瓊枝主僕三個。

娜仁對她們要說什麼大概心裡有數,慢騰騰起身離了暖閣的炕,往寢間的妝台前走,一邊道:「皇后的人選定下了索中堂家的大格格,婚期九月裡頭,有些緊,我聽太皇太后的意思,遏必隆大人家的格格也要入宮。」

烏嬤嬤嘆道:「這麼多年,到底耽誤了。」

瓊枝倒是很鎮定地替娜仁解著扁方挽著的小兩把頭,低聲道:「太皇太后對您是……」

「明兒一早皇上要來,把庫房裡那一罐今年夏日收的荷葉粉找出來吧。」娜仁把自己耳朵上的瑪瑙耳墜子取下來,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挑挑眉,「阿布和額吉的信來了第一時間給我看。我下午依稀聽著佛拉娜妹妹給我送東西來了?」

烏嬤嬤輕撫著她的青絲,好笑道:「又作怪。」又道:「是太后新得的時新珠花,讓馬佳格格給您送來。奴才看了,那花兒倒是精巧,寶石做的花芯,小米珠穿成的,玫瑰、芍藥、玉蘭、桃花四個花樣子,一看就不是內務府的手藝。」

娜仁聽了點點頭,又慢吞吞地道:「嬤嬤你覺得,我的日子比之佛拉娜妹妹的,如何?」

「當然是好出千百倍來……」烏嬤嬤回過味兒來,卻是一揚眉:「您是博爾濟吉特家的格格,太皇太后的內侄女兒、太后的堂妹,馬佳格格父親卻不過是個員外郎,哪裡能一樣?」

娜仁搖搖頭:「其實又有什麼不一樣的呢?我阿爸也只是個三品公吉,不過佔了血統上的便宜罷了。」

瓊枝卻溫吞地笑著:「可您有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看重。一樣是待年宮中,您是太皇太後娘家的女孩兒,宮裡的客人,馬佳格格是留在太後身邊服侍,哪能一樣?不過這話也只在咱們屋裡自己說說罷了。」

烏嬤嬤也道:「正是呢。現在的正經事兒,是皇后入宮之後,您該怎樣。」

「還能怎樣?」娜仁微微挑眉,銅鏡中的女孩兒柳眉杏目,樣貌清麗,如早夏的茉莉,不起眼兒,卻有一番長久沁潤的清香。

不愧是我。

她徐徐將一支釵放在妝台上,看著屜子里琳琅滿目的首飾,唇角翹起一個富婆的弧度,「一如往常。」

「是。」烏嬤嬤與瓊枝齊齊恭謹欠身。

等服侍了娜仁躺下,因她的習慣是寢間內不留人守夜的,烏嬤嬤與瓊枝慢慢走出寢間,對視一笑。

瓊枝一盞盞熄了燈,暖閣里地攤上鋪了席子,她對烏嬤嬤笑道:「咱們格格看得明白,以後日子定然也清省。」

烏嬤嬤道:「這樣才好呢,我就怕咱們格格若是一心撲在皇上身上,要心裡難受一陣子的。」

「咱們格格對皇上有心,卻不是男女之心。」瓊枝慢慢搖著頭,烏嬤嬤笑眯眯一點她的額頭:「孺子可教也,這樣的日子才長久呢!這後宮里女人就像是花園裡的花,四季不斷,皇上可只有一個。咱們格格蒙著一份打小的情分,又是救駕之功,不愁好日子。」

正低聲說著話,提起帝后大喜,要放一茬宮女出宮的事兒。

烏嬤嬤輕聲道:「提人的事且慢慢看著吧,倒是你,你真不想出宮?打十來歲上,你就跟著來了京城,如今格格都到了要許人的年歲,你心裡就沒個念想回家看看?」

瓊枝搖了搖頭,輕輕笑了:「有什麼值得看的呢?是等回了家,被我那個賭鬼阿布把那點子積蓄搜刮乾淨,然後隨意許人,換幾個聘禮錢?就這樣跟著格格,我心裡覺著安穩。況,服侍了格格這些年,若離開了,也有不放心。」

「你做事周到,我也捨不得。」烏嬤嬤笑著握了握她的手,道:「以後啊,咱們娘倆兒服侍著格格,你家裡那些個糟爛事情不要想她。當年什麼也不懂就入了京,操著口蒙語學漢話,你學得最快,說起來也最利落,又求了格格給你改了漢名。我就知道,你怕是不惦記家裡了。」

瓊枝手捏著鴨蛋青宮裝的袖口,一聲輕笑傳出,她低聲與烏嬤嬤道:「嬤嬤,我只盼著長長久久陪伴在格格身側,不然……這宮裡的女人,太苦了啊。」

烏嬤嬤也嘆了一聲,滿是惋惜:「可不是嗎?當年在草原上多驕傲張揚的小格格,入了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個個沉默寡語,有時我也想想,若是先帝還在,只怕太妃們的日子過的還不如當下呢。至少太皇太后對太妃們還算多加照拂,太后領著太妃們在寧壽宮住,也都和和睦睦。」

「咱們格格就不一樣。」瓊枝笑了,「都說世間男女之情最不可靠,咱們格格索性也不求了。這些年和皇上相處著,我細看著,倒真有幾分玩伴姐弟的意思,別怪我說句不好聽的,這情分可比愛情那玩意可靠多了。」

「休要胡說,論起輩分,咱們格格還是皇上的遠房表姑呢!」烏嬤嬤嗔她一句,自己也有些好笑,「這姑姑侄兒的也就是個說法,親戚遠了,誰還論呢?若非咱們福晉與太后親近,入京的也就不是咱們格格了。」

這位在宮廷中沉浸多年的蒙古老嫗已說得一口流利漢話,此時坐在腳踏上,不免升起些許感嘆來:「造化弄人啊。」

她慢慢沉吟著,盯著擱在旁邊小杌子上的一盞宮燈,目光堅定:「咱們格格要過安穩日子,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就都不能近了格格的身,髒了格格的眼。」

瓊枝低聲應著,「是,您說的有理。」

暖黃的燈光照亮黑夜中的一小片地方,映著二人的臉龐,燈火微微搖曳,卻是宮中難得,安靜的夜。

※※※※※※※※※※※※※※※※※※※※

寫在前面的話:

我是六宮中的局外人,又是四九城的局內人。

從慈寧宮的娜仁格格到歷經四朝的太皇太后,每一步路,我都走得坦坦蕩蕩,自問無愧於心。

我不爭寵,因我有底氣。我不害人,因我有良知。我不傷人,因我存慈悲。

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所在之地,便是宮中凈土。

——來自康熙朝後宮之中後台最大的娜仁女士。

提示:通篇日常流,沒有什麼波瀾壯闊的大劇情,就是輕輕鬆鬆吃喝玩樂,宮斗與女主的關聯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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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慧妃的躺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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