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村劫難（一）

1938年正月，華北某地。

太陽最後一縷餘光落下山脊，山林也漸漸暗了下來。滿根背起老套筒，擔上獵物，帶著花貓慢慢向山上攀登。

夜幕降臨，滿根爬上半山腰，在一棵異常粗大的松樹下停住。他觀察了一下四周，彎腰搬開樹根下一塊石頭，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花貓敏捷的跳進洞里，在裡面哼哼了幾聲，他立即把獵物和老套筒放進去，隨即也貓腰進了洞。堵上洞口后，他摸出火柴輕輕划著，點燃了放在洞壁檯子上的一盞小油燈。

這是一個天然石洞，有一人來高，兩米多寬，十多米深。老鷹山裡石洞非常多，滿根幾乎全跑遍了，陸續找了幾個十分隱蔽又比較乾燥的山洞棲身落腳，這個小山洞就是其中一個。

給花貓扔了一隻山雞，滿根喝了幾口涼水，從放在角落的小瓷罐里摸出幾根肉乾咀嚼了一陣，便開始幹活。今天收穫不錯，他心情也格外清爽，輕輕哼著小曲，麻利的收拾著獵物。

滿根姓石名滿根，今年三十歲，中等身材，略顯清瘦。因為常年四季在山裡打獵，臉晒成了古銅色，倒顯出了幾分剛毅。石家祖輩生活在老鷹山裡，世代都以狩獵為生，幾乎所有男人都會些拳腳功夫。滿根自打記事起就跟著爺爺和父親進山打獵，練就了一手好槍法和一身好功夫，十五六歲就成了老鷹山裡一等一的獵手。

十九歲那年冬天，父親給滿根辦了喜事。媳婦是山下農戶，模樣周正，體態豐滿，加上心地善良，孝順老人，滿根十分歡喜，整天跟喝了蜜似的。媳婦也對這個濃眉大眼、身體結實的跟鐵板一樣的獵人丈夫非常依賴，兩人如漆似膠，肆意揮霍著青春和火熱，第二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一家人相敬如賓，其樂融融。

過了兩年，媳婦又生了個千金小姐。滿根兒女雙全，樂的嘴都合不上了，渾身充滿了力氣。爺爺年事已高，父親進山打獵不慎摔壞了腿，滿根背起父親的老套筒獨自進了山。

老鷹山方圓一百多里，有大大小小上千座山頭，峰巒疊嶂，密林參天，深山裡面除了偶爾有幾個苦行僧進山修鍊，再也無人居住。滿根家住在半山腰一座懸崖下面，翻過好幾座山頭才能出山，但也只能算是老鷹山邊。還有好幾十戶獵人散住在老鷹山周圍，他們跟滿根家一樣，世代靠狩獵為生，而且很多人都是滿根的本家。

相傳一股被官府四處追剿的土匪走投無路，一頭闖進老鷹山，找到一座山洞棲身。這股土匪不了解老鷹山地形，更不掌握老鷹山脾氣秉性，加上山邊那些彪悍的獵人不分晝夜的襲擾，不到一個月就相繼喪命，沒有一個活著出來。從此後，再也沒有土匪蟊賊敢打老鷹山的主意，老鷹山更加神秘，當然也更加清凈，正適合狩獵。那些勇敢的獵戶大多都是三三兩兩結伴進山狩獵，只有膽大心細、勇武過人的獵手才敢單獨進山。而老鷹山每年敢單獨進山的獵手從來不超過十個，滿根爺爺和父親就是這樣的獵手。

滿根十七八歲便把爺爺和父親的本事基本學到手，很多方面已經超過爺爺和父親，但爺爺和父親從不讓他單獨進山。直到娶了媳婦，有兒有女以後，父親才讓他獨自進山，撐起這個四世同堂、和睦溫馨的家庭。他也沒有辜負爺爺和父親的期望，每次都是滿載而歸，家裡光景並沒有因為父親有病而衰落，反而一天天好轉起來。

兒子虎平七歲時，滿根沒有讓他跟自己進山，而是聽從媳婦的意見，把他送到山下郭家村岳父家裡。郭家村裡有個私塾先生，學費很低，周圍許多孩子都在這裡讀書。媳婦盼望兒子識文斷字，起碼以後不至於睜眼瞎。滿根一萬個同意，還說女兒燕平稍大點也讓讀書，將來說不定還真能出個秀才狀元啥的，那他這張黑臉可就大了去了。

去年過完年，滿根把女兒也送到郭家村讀書。一雙兒女非常爭氣，在學校刻苦讀書，回去還要幫姥姥幹活，深得姥姥姥爺的喜愛。連先生也非常高興，說這兩孩子實在乖巧，將來必定成才。

上有老下有小，而且都到了花錢的時候，滿根頓時感到了壓力。他進山更加頻繁，獵獲也越來越多，但也僅能維持生計，許多時候給爺爺和父親請郎中還要借錢。好在大夥非常敬重他，只要有閑錢都願意借給他。他也從不失約，賣掉獵物立即還賬，絕不拖欠。

可是到了去年秋後，虎平和燕平卻讀不成書了。休平縣城、老鷹鎮都被日本人攻佔，山下公路上也修建了炮樓，裡面駐紮了許多日本兵。先生懼怕日本兵，更怕孩子有個三長兩短無法交代，就讓孩子都回了家。虎平姥爺不敢馬虎，立即把兩個孩子送回山上。滿根和媳婦非常憤懣，可又沒有任何辦法，只好讓兩個孩子在家讀書寫字，讀了三年書的虎平充當燕平的先生。滿根只要有空就進山，有了獵獲就趕緊送下山讓岳父拿到鎮上賣掉。每次去岳父家裡他都感到氣氛不大對勁，村裡逃難的人越來越多，公路上的汽車也越來越多，天似乎變了。

前幾天剛過完年，虎平就嚷嚷說先生給的書讀完了，要去大林哥哥家裡借書看。大林是滿根的本家侄子，在縣城讀中學，也是老鷹山裡唯一的「秀才」。日本人佔領縣城后，大林讀不成書了，只好回到老鷹山邊的家裡。大林家距滿根家約四五里地，要翻好幾座山，還要穿過幾片密林。滿根拿了些獵物帶著虎平和燕平去給大林父親滿忠拜年，百般無聊的大林見到虎平和燕平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即把弟弟妹妹拉到自己屋裡，拿出所有書籍讓弟弟妹妹看，還不厭其煩的給弟弟妹妹講解，倒把滿根晾到一邊。

滿根要回家了，可大林卻不讓虎平和燕平走，說弟弟妹妹還小，許多書都看不懂，他要多給講講。再說他在家也非常無聊，正好讓弟弟妹妹作伴。虎平和燕平早就習慣了離家，此時也是歡天喜地，壓根不想回家。孩子去親戚家住幾天很正常，大林小時候曾經多次在滿根家住，滿根小時候也曾經多次在堂哥家住過。今天見兩個孩子都想住下，滿根只好同意，叮嚀了一番便獨自回了家。

回到家裡的滿根把事情對媳婦簡單說了一下，媳婦也是滿心歡喜。只要兩個孩子能讀書，怎麼做她都願意。可是滿根卻呆不住了，說趁這幾天大夥都在家過年，趕緊再進一趟山，多打點獵物，好給兩個孩子買書。媳婦很心疼丈夫，可又覺得機會難得，只得給丈夫準備了一些油餅饃饃，目送丈夫領著花貓消失在山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