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生氣了
次日是朝會,五更天就得早起,吳枕雲醒不來,趙墨便將她扶起來,幫她穿好官袍后,抱著尚在夢中的吳枕雲出府。
朝會上又是關於那條律法的爭論,爭論到今日早已不是那條律法合不合理,是否與其他既定的律法嚴重相悖之類的問題。
「眚災肆赦,怙終賊刑」、「自救赦罪」、「殺人而義者,應免其罪」這些話車軲轆似的在朝會上來回碾了幾百遍,碾得朝上諸人耳根子都快爛了,但凡有個暴脾氣的早就出來罵一句:「想修就修,不修就滾!!」
可惜沒有。
吳枕雲站在眾人之中,一言不發。
朝堂上當年反對她回盛都的人官員都在,而她現在身上負著趙言的案子,督責之職來得不容易,不能在此時開口招惹是非,更不能被這些官員拿捏住話語中的失誤。
且趙墨並不想將她捲入其中。
他對吳枕雲說:「因為這條律法,短短一個月時間就有兩位御史台侍御史被貶了官,三位中書舍人半路差點遇刺,還有夜裡遇襲的幾位郎官,他們或者是立場中立的,或者是立場偏向不修正的,或者是偏向修正的。」
「吳枕雲,你自己也知道這種事少不了腥風血雨,所以你千萬千萬要忍住,不要摻和進來,朝堂上一句話都不要說。」
「你不說話,夫君也知道你會站在夫君這一邊。」
「吳枕雲,不要說話。」
每一次朝會之前,趙墨都會這麼囑咐她。
吳枕雲點頭,道:「好。」
朝會上,即使是女帝問她關於此事的看法,她也都是低著頭支支吾吾地含糊過去,撇得乾乾淨淨。
不過趙墨是她夫君,她要想撇得乾淨根本不可能。
他們果然還是沖著吳枕雲來了。
朝堂之上,那些曾經反對吳枕雲回盛都的官員們眼見著這條「因自救殺人或是傷人者,酌情可無罪。」的律法就要實現,他們立馬將沖著趙墨的矛頭轉向吳枕雲。
吳枕雲身上可針對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且不說打斷淳于明一條腿的事,她身為大理寺少卿,至今經手的案子大大小小少說也有幾十件了,把這幾十件案子都刨出來,至少有十幾個苦主和案犯對案子的結果不服氣,對她心懷恨意。
恨意是能夠被利用的。
他們果然提起吳枕雲經手的幾個案子,挑出其中幾件大做文章。
他們說他們手上有好幾位苦主和案犯的口述筆錄,寫著吳枕雲查案不公,有失偏頗,擔當不起大理寺少卿之職等話。
他們揚起手中的一卷筆錄,說:「區區幾個斗訟案,吳少卿都辦得這樣一塌糊塗,更何況是其他的命案?」
他們話裡有話,這話的另外一半就是他們能拿到手上這些口述筆錄,自然也能拿到其他命案的苦主和案犯的口述筆錄來證明她辦案不公。
斗訟案是小事,命案若出了錯就是大事。
身為大理寺少卿,吳枕雲比任何人都要害怕自己錯漏了什麼要緊的證據導致整個案件錯判,用律法害死了一條無辜的性命。
但凡吳枕雲在查案時嚴刑逼問過口供,故意含糊過證據,草率下過定論,現在肯定是要心慌的。
他們顯然不是很相信一個打斷生父腿腳的暴戾之人會在辦案上嚴格遵循律法。
吳枕雲道:「諸位這是要清查本官經手的所有大小案件?」
他們道:「是又如何?吳少卿怕什麼?難不成是怕我們將你做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都挖出來?」
只要吳枕雲心慌害怕,他們便可以此為要挾,逼趙墨在修正律法的事情上退讓。
他們料定了趙墨會為了吳枕雲而妥協。
「本官坦坦蕩蕩,從未做過任何見不得光的事。」吳枕雲波瀾不驚,鎮定自若,道:「諸位若想清查只管清查,只是諸位若是查不出什麼,依律是該反坐其罪的,本官錯判一件命案,徒二十年,若是被諸位誣陷的,諸位徒二十年,公平公正。」
他們個個低下頭倒吸一口涼氣,又互相瞥了幾眼,心裡直犯嘀咕,吳枕雲有此底氣說出這些話,可見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他們若是真的去清查,只怕查不出什麼來。
他們又說:「聽說吳少卿現今身負著趙言舊案的督責之職,不知身為趙言弟媳的吳少卿能否擔此大任,絕不徇私枉法?」
這話是說給女帝聽的。
督責之職是女帝親自下旨任命的,說吳枕云為人公正,會做好此案的督責,現在他們以幾個斗訟案為由證明吳枕雲並非女帝口中稱讚的那個剛正不阿的大理寺少卿,不宜擔當此責。
他們知道吳枕雲很在意趙言的舊案,絕對不會輕易放棄這個督責之職,定會據理力爭。
只要她開口爭,他們便能以此案的督責之職為籌碼,讓吳枕雲左右為難,再逼得趙墨為了她在修正律法上的事退讓。
吳枕雲冷笑了幾聲,道:「不過一個督責之職罷了,查案辦案甚至斷案的都不是本官,你們若是眼紅那你們來擔此大任好了。」說著瞥了一眼在場的新任刑部郎官穆世子。
穆世子素來脾氣古怪,以前也不是沒當過官,只是他太會惹事了,身為穆親王的獨子穆世子,惹了事自然不用他來擔責,可總得有個人出來替他背鍋,與他共事就要做好被貶官撤職的準備。
他們頓時噤聲。
他們說這話的時機不對,若在查案的兩個刑部郎官還沒有定下來之前說,興許還有些用處,現在再說,他們這些與穆親王府交好的人都對穆世子唯恐避之不及,更何況是吳枕雲?
當初吳枕雲要為趙言翻案的時候,趙墨是猶豫的,他打算等修正律法的事情過去之後再翻案,且不想讓吳枕雲摻和進來。
現在人人都盯著修正律法之事,無暇顧及此案,當下是最好的時機,吳枕雲不想錯過。
吳枕雲想要在此時翻案,趙墨說:「可以。」
吳枕雲想要在趙言舊案中擔任督責之職,趙墨說:「可以。」
為此,趙墨答應了女帝不論此案結果如何,依律判決,處置案犯后就到此為止,絕對不可藉此打擊報復當年那些與案相關卻並非兇手之人。
女帝的意思很明白,是讓趙墨不要追究當年那些迫不及待上疏將趙言送入詔獄的官員,也不要深挖此案中的其他利益糾葛,點到為止。
周將軍的事,女帝不願再翻起來了,當年她聽信那些謠言作出的那個決策是對是錯只有她自己明白。
女帝想要保留一些體面,卻讓趙墨放過那些背後推手,讓他在朝堂上繼續與那些誣陷趙言的人同朝為官,虛以委蛇。
趙墨已經做了退讓,吳枕雲絕對不會讓他再退哪怕半步。
女帝問道:「吳少卿不滿意朕的任命?」
「微臣惶恐,微臣並無此意。」吳枕雲冷瞥了那些人一眼,道:「微臣擔這督責之職合理合法,有些人卻總想在這一點上做文章,微臣今日若受此要挾,明日他們定會變本加厲,故此言語上冒失莽撞了,還請陛下恕罪。」
女帝點點頭,道:「朕知道。」
「回稟陛下,本官與吳少卿共事了幾日,發現吳少卿此人盡職盡責,秉公辦事,督責之職行得甚好,此大任非她不可。」
說這話的是穆世子。
穆世子明明是替吳枕雲說話,可吳枕雲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吳少卿還同微臣說,若此案的兇手是趙言,那她就會引咎貶官至嶺南道荔州。」穆世子看了一眼怔愕的吳枕雲,頓了頓,又道:「微臣也同吳少卿一樣,此案若未得昭雪,那微臣就引咎辭官,永不踏入官場半步。」
女帝聽畢,點了點頭,道:「既有此言,將趙言舊案交給你與吳少卿,朕就沒什麼不放心的。」
再然後,穆世子向女帝請旨入詔獄審問趙言,女帝自然應允並下旨了。
未得昭雪……引咎貶官……這些是吳枕雲昨日與穆世子說的幾句話,直到散朝吳枕雲都不明白,穆世子為什麼要在朝堂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將那些話說出來。
「吳枕雲,那些話……你和穆世子說過嗎?」
宮門外,趙墨問吳枕雲,臉色不是很好,語氣也很壓抑低沉。
「說過。」吳枕雲點頭道。
她又看了一眼趙墨,將昨日同穆世子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最後說道:「昨日我和穆世子說,此案的兇手若是阿言姐姐,那我就引咎貶官到荔州,但他沒有和我說他也會引咎辭官,更不知道他會在朝堂上說這些。」
「吳枕雲,你若想審問阿姊,若想保全那些證據,你可以來找你的夫君,你為什麼要答應他這些?」
趙墨說話時雖聽起來平緩低沉,但語氣卻像是有一塊石頭堵在心口,那塊石頭被他的話震顫出悶響,站在他跟前的吳枕雲都能聽得到。
夫君不是不能找,只是這點小事她覺得不是很有必要,省得那些人又要借這些事要挾他什麼。
他說:「吳枕雲,你要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
「我不會去荔州的。」吳枕雲握住他的手,說道:「趙遇白,阿言姐姐不會是兇手。」定定地看了看趙墨,說道:「不是出於對阿言姐姐的信任,而是出於證據。」
她相信她至今為止的判斷,更相信眼見為實的證據。
趙墨道:「吳枕雲……如果阿姊就是兇手呢?」
吳枕雲,你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如果,你只是放任這個可能會發生的如果,而承擔後果的是我——你的夫君。
你的夫君要承擔你再一次離開的後果。
吳枕雲,你不明白。
吳枕雲怔怔地看著他,「趙遇白……」
她沒來由地有點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