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斷
承乾六年,冬。
昨日下了一天的雪,如今整個盛京都瀰漫在純白之下,讓人瞧了格外寧靜。
皇城東面大多是權貴聚集之處,高門大院,紅磚綠瓦,都是氣派的緊。這隆冬臘月的,本該是四下走動的好日子,可是這幾乎每家每戶都大門緊閉,門可羅雀,著實冷清。
這般與臘月氣氛不符,這原因還是要歸於當今聖上了。
當今聖上是先帝嫡子,單名一個筵字,生母是金陵王氏嫡女,王家是世家大族。有這般強盛的外家,陸筵生來便得封太子,不過先皇后體弱,留下了年僅五歲的陸筵便撒手人寰。
先帝忌憚王家,於是明裡暗裡打壓陸筵,後宮嬪妃眾多,自然子嗣也多,於是他對於這個不甚滿意的儲君多次起了廢太子的念頭,這皇宮裡,多是踩低捧高的人,見陸筵不受寵,自然也不會盡心伺候,甚至有些奴才慣會欺辱他。
是以,陸筵雖然頂著太子的名頭,但是在宮中的處境並不好過。
陸筵十五歲時,自請前往邊關,先帝欣然應允,表面上,太子是前去駐守邊疆,實則是被流放,哪有一國儲君常年不在盛京的道理?眾人心知肚明,陸筵想來與皇位無緣了。
京中眾皇子爭鬥愈漸激烈,六皇子逐漸嶄露頭角,就在大家以為六皇子得以繼承大統的時候,那個快要被人遺忘的太子卻以狠辣無情的手段,誅殺了幾位皇子,弱冠之年便榮登大寶。
許是小時候受了欺辱,當今皇上的性子格外古怪,喜怒無常,朝野上下不敢與之忤逆。
上月工部侍郎在家中宴請賓客,贊了一句「梅花高潔,牡丹之流不可比」,就惹得聖上震怒,革了官職,發配苦寒之地。
眾人覺得聖上這火氣簡直來得莫名其妙,闔宮上下,都知道聖上厭惡牡丹花,每每見了,都會讓人剷除,是以皇宮內未種植牡丹。工部侍郎當時那句話,意在迎合皇上的心意,卻沒想到反倒觸了霉頭。
於是這一個多月來,人人自危,都不敢隨意設宴,唯獨安遠候府今日難得熱鬧,天色剛曉,就看到來來往往的僕人奔忙,整個府上陸續掛上紅綢,顯然是有一場喜事要辦。
安遠候府的一方小院子里,卻是格外的冷清。院子不大,正屋加上兩旁的兩間耳房。小小的庭院里卻是收拾的井井有條,牆垣下有幾叢只余枯葉的牡丹花枝,覆蓋整座院子,若是陽春三月,牡丹花葉繁複,定是極美。
「咳咳咳——」一道沙啞的咳嗽聲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耳房裡急忙跑出一個面容稚嫩的青衣丫鬟,她懷中抱著一個暖爐,小心翼翼地掀開了帘子,閃身進入正屋。
「姑娘。」素鳶放低腳步聲,走到床前,低低喚道。
好一會兒,緊閉的床幔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是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掀開了床幔,露出一張嬌若明陽的臉。
女子年紀瞧著約莫二十多歲,肌膚細膩,瑩潤如雪,五官如同精雕細琢的玉器,眉目如畫,紅唇不點而朱,惹人遐想。只是因為舊疾複發,帶了一絲孱弱的美麗,烏髮如瀑,散亂在肩上,墨色的眼眸格外清澈。
「無礙,只是頑疾罷了。」女子淡淡地笑了笑,聲音裡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素鳶看著女子明明身子疼得顫抖,卻仍然儘力想要表現得淡然,臉上劃過一抹難受。
她將暖爐放置在床上,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她看著破敗的小院,嘆了一口氣。誰能料到,這個院子里住著的是府里的侯夫人呢?
沈沅嘉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半晌,她才將被子里的已經沒有多少溫度的暖爐取出來。她靠著床欄,聽著外面隱約的喜樂聲,垂眼看著暖爐,眼底劃過一抹諷刺。
呵,他們成婚七載,如今他竟然做得這般決絕,一個暖爐都不肯給她。
沈沅嘉閉上眼,默默忍受著腹中劇烈的絞痛。痛意讓她的思緒也有些飄忽不定,她甚至想著,這副身子這般折騰下去,她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呢?
疼痛漸歇的時候,沈沅嘉額間已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她覺得有些冷,瑟縮著蜷起了身子。
「你這又是何必呢?」房內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無奈。
沈沅嘉意識還有些模糊,她轉過頭,發現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暗沉下去,屋子裡昏暗得看不清人,只隱約看到一個黑影站在門口。
那人見沈沅嘉眼神困惑,自顧自上前幾步,取了火摺子,點亮了燭火。霎時間,屋內一片明亮,沈沅嘉也終於看清了來人的容貌。
江雲澈。
江雲澈不過而立之年,卻生得格外清俊,鳳眼薄唇,稜角分明,褪去了少年的稚氣,如今眉眼冷沉,氣度不凡。一身大紅色的織金錦袍,更是襯得他身量頎長。
這般好樣貌,也不怪他明明已有妻室,金尊玉貴的侯府千金仍要嫁給他。
沈沅嘉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他身上的喜服,淡聲道:「今日是侯爺大喜之日,怎麼紆尊降貴來了我這個小院子?也不怕新夫人生氣?」
江雲澈聽到她陰陽怪氣的話,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嘉嘉!」
沈沅嘉聽到他的稱呼,有一瞬間恍惚。
剛成親的時候,他們還沒有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江雲澈待她也是溫柔體貼。會抱著她溫柔地喚她「嘉嘉」,一句重話也捨不得說。
如今呢?
她只聽到他語氣里滿是不耐,像是對待一個無理取鬧的人。
沈沅嘉輕笑了一聲,覺得如今聽到這個稱呼格外諷刺。她長睫微垂,內心毫無波瀾,她已經不期待他的愛,他在她心裡也就算不得什麼,他的傷害自然也是不痛不癢。
江雲澈見沈沅嘉臉上只有嘲諷,沒有他料想中被拋棄的歇斯底里,他有些失神。他以為,自己另娶,按照沈沅嘉驕傲的性子,定然會質問他怨恨他,沒想到她如今這般平靜。
他本該欣喜她的識時務,卻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有個地方格外的酸澀。
沈沅嘉看著他愣愣地站在那裡,心底閃過一絲不耐,她剛剛經歷了一番病痛,早就筋疲力竭,也無心應付江雲澈。於是她努力撐著身子,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抬眸看著江雲澈,「侯爺既無事就離開吧,我乏了,也該歇息了。」
江雲澈目光複雜,他看著她強撐著維持自己僅有的驕傲,想到接下來他要做到的事,忍不住開口道:「你只要在和離書上簽字,我保證你以後衣食無憂,你也不必窩在這個小屋子裡……」
江雲澈還要繼續說,門被人猛地推開,露出一張嬌媚的臉。
來人一襲大紅色的喜服,鳳冠霞帔,恍若神仙妃子,一入內,整個房間都彷彿發著光。
沈清璇看著沈沅嘉即便不施粉黛也仍然清灧絕美的臉,露出一抹怨恨。
當初若不是她遭遇了流寇,被人擄走賣到了窮鄉僻壤的北地,沈沅嘉如今還不知道在哪個街頭乞討呢!她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可憐蟲罷了,就因為小時候與她長相有三分相似,被思女心切的母親帶回了侯府,代替了她的位置,成為了金尊玉貴的侯府千金!
雖然後面父母解釋沈沅嘉不過是她的替身,並且隨後與她劃清了界限,但是她仍然覺得不夠!
沈沅嘉靠著榮陽侯府嫁給了朝中深得聖寵的安遠候,仍然是尊貴的侯夫人,甚至未來還會成為國公夫人!
她要沈沅嘉一無所有,那些不屬於她的東西她都要還回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過於坎坷,上天眷顧於她,她偶然得知,多年前她無意間救了江雲澈的性命,他便對她一見傾心,錯將沈沅嘉當成了是她。
所以,江雲澈真心想要求娶的女子,不是沈沅嘉,而是沈清璇。
沈沅嘉見到沈清璇那張臉,眼神閃了閃,神色冷了下去,就是因為這張臉,她這一輩子就活成了一個笑話。
曾經與她言笑晏晏的父母不是她的父母,與她濃情蜜意的夫君不是她的夫君。她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個替身,只要沈清璇回來,她便可以被無情的拋棄。
沈沅嘉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可她又何其無辜呢?她當年一場大病,前塵往事忘得一乾二淨,醒來就發現自己在榮陽侯府,所有人都告訴她,她是榮陽侯府二姑娘。
及笄之年,江雲澈上門求娶,帶著少年的熱忱和抱負,許她一世無憂。
當她深信不疑的時候,沈清璇回來了,那些虛假的記憶也如同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臉上。
「璇兒,你怎麼來了?」
江雲澈一見到沈清璇,臉上的冷沉如同冰雪消融,露出和煦的笑容,快步迎上去,體貼地扶著她的手臂。
沈清璇抿唇,靠在江雲澈的懷中,柔柔笑了笑,道:「我見你久久未歸,有些擔憂,便來了。」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你不是說要請妹妹喝我們的喜酒嗎?」
江雲澈臉上的笑意一僵,神色暗了下來。今日他來這裡,便是要親自給沈沅嘉送酒。
一杯毒酒。
沈沅嘉雖說已經被他遷到了最偏僻的院子里,但是她仍然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他怎麼能忍受自己心愛的女子為妾呢?
是以,沈沅嘉必須死。
只有她死了,沈清璇才能在上江家的族譜,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他看了一眼沈沅嘉,卻見她眉眼淡然地倚靠在床頭,不知為何,到嘴的話變成了一句「如今天色已晚,要不明日再來吧?」
沈清璇看出了江雲澈的遲疑,她心底翻湧著恨意,偏偏臉上仍是笑意盈盈,「侯爺,明日就是開宗祠上族譜的日子了,妹妹一日不死,我就一直名不正言不順。難道您忍心看著我擔著個妾室的名頭嗎?」
沈沅嘉揪著細細的眉,察覺到了她語氣里的殺意,她目光驀的落在桌上的酒杯上,方才她不耐煩見到江雲澈,根本沒有注意到屋內多出來了一杯酒。
她背脊冒上寒意,警惕地盯著他們,揚聲喚道:「素鳶!」
沈清璇聽到她的喊聲,心下一急,捏著酒杯上前一步,江雲澈在一旁,下意識想要阻攔,卻在看到沈清璇的臉的時候頓住了腳步。
沈清璇眼底劃過一抹滿意,狠狠的捏住沈沅嘉的下頜。
沈沅嘉掙紮起來,只是她方才的力氣早已經被病痛消磨得一乾二淨。沈清璇迅速地將酒灌入她的口中,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嫣紅,如同抹了上好的胭脂。
沈清璇退開一步,得意地看著她狼狽不堪的樣子,「沈沅嘉,下輩子不要再覬覦別人的東西了!」
沈沅嘉喉間如同烈火灼燒,劇痛之下,她竟生出一絲解脫。
如有來世,如有來世……
她定然不會重蹈覆轍了!
……
沈沅嘉再有意識的時候,彷彿自己置身於冰冷的湖水中,身子浮浮沉沉地使不上力,腳下也如同有人在死死拽住自己,怎麼也掙不開,鼻間也喘不上氣來。
她下意識掙紮起來,猛然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人扔到了湖裡,原來那冰涼的感覺並不是夢。
衣裳如同花瓣,在水中綻開,沈沅嘉看著頭頂湛藍的天空,一如自己困在後院里所嚮往的模樣,她心底爆發出濃烈的求生欲,她要好好活著,萬不能如了沈清璇的意。
她不會鳧水,只靠著心底一股力量揮動四肢,沉浮間,她恍惚抓住了一截衣料,可她已經有些筋疲力竭,只能死死地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經歷過劇烈的掙扎,她已經有些力竭,腦海中也是昏昏沉沉。
「噗通——」
她聽到耳邊響起一道落水聲,隨即自己的手腕就被人拉住。
來人的手骨節分明,帶著灼熱的溫度,從她腕間緩緩傳遞至她全身。湖水太冷了,這點溫度雖如螢火,卻讓她彷彿久旱逢甘霖的小草,渴望得到更多的雨水,沈沅嘉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猛地抱住了來人。
「救救我……救救我……」
沈沅嘉紅唇吐出呢喃,她細眉微蹙,渾身冰冷,雙眼緊緊閉著,嚶嚶耳語,發出希冀的求救聲。
陸筵只覺得自己身上貼上來一塊寒冰,他一僵,隱隱又覺得不是冰塊。
她柔軟又細膩,身姿窈窕,起伏的曲線緊緊貼在他胸前,是完全信賴依附的姿態。
他低著頭,發現眼前一片黑暗,這才記起來,自己眼疾發作,刺痛之下蒙上了眼睛,此時是看不見東西的。
他也不知道為何,心底忽然升起煩躁感,輕嘖了一聲,打算擺脫掉身上的人。
可沈沅嘉手臂如同藤蔓,以他的力道竟一時之間沒有從他身上掰開。兩人衣裳盡濕,女子素白的衣裳沾了水,陸筵的錦衣也濕漉漉的,此時一番折騰,兩人彷彿肌膚相貼,格外旖旎。
他耳朵格外敏銳,此時已聽見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心下一凜,自己此時是偷偷回京的,不便被人發現身份。
他猶豫了一瞬,環住了女子纖細的腰肢,手臂下的身軀柔軟,他只覺懷中輕飄飄地落入一團柔軟的雲,夾著初春凜冽的寒香,很是好聞。女子趴在他的胸膛上,青絲散亂,如瀑般散落在身後,冰涼的髮絲落在臉上,他能感覺到是與自己的頭髮截然不同的柔軟,他的掌心也落了一縷青絲,像是一把小鉤子,牢牢地勾纏住他的手指。
耳邊能清晰地聽到女子急促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一聲一聲,和著空氣中濃烈的牡丹花香味和湖水寒冷的氣息,爭先恐後地湧入陸筵的鼻間耳間。他的眼睛看不見,對於那些浮動的聲音氣味便格外地敏感。
他難得有些愣怔,抱著女子半晌沒有動作。
沈沅嘉難受地嚶嚀了一聲,他倏然驚醒,竟被一個簡單的觸碰便攝了心魂。他臉上如同覆了層寒霜,也不知是氣惱抑或是難為情,復又重重地推了一把懷中的人。
沈沅嘉皺了皺眉,有些疼,卻也沒有鬆手。
陸筵妥協了,手上使了些勁兒,以防她掉落,腳下微微一動,便從水中破水而出。
寒風拂過,沈沅嘉冷得抖了抖身子,想要汲取更多的溫暖,無意識地往熱源處挪了挪身子。
陸筵眉心跳了跳,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自己走在路上,湖水裡忽然生出一隻手,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裳,他拉扯了幾下,硬是扯不出來。又考慮到宮中尚未布置好,此時他若被人發現,定會打草驚蛇。他不想溺死了人把事情鬧大,想著將她救出來,沒料到這女人得寸進尺,抱住了他便不放手。
他知曉溺水之人抓住了可以救命的浮木,便會死死抱住,這女人不過是拿他當浮木罷了。可如今已上了岸,為何還不放手,反倒纏得更緊了
「姑娘,二姑娘!您在哪裡啊?」
不遠處傳來焦急的呼喊聲,陸筵眉目間閃過一抹不耐,伸手在沈沅嘉的脖頸上輕輕一點,她便軟軟地鬆開了手,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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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丫鬟發現了躺在地上的沈沅嘉,驚慌地大喊,「快來人啊!姑娘在這裡!」
耳邊是嘈雜的聲音,吵得沈沅嘉頭痛欲裂,她緊緊蹙著眉頭,待疼痛漸緩的時候,睫毛微微顫動,睜開了眼睛。
「姑娘,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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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噹當,木耳開文了,大家久等了。因為去年都在準備考研,沒有時間寫文,所以手放在鍵盤上的時候,還覺得有些生疏,但是我會儘力給大家呈現一個美好的故事。
下面是下一本接檔文《稚后》,跪求收藏啊
——《稚后》文案——
趙歸雁是榮國公府的庶女,生母早逝,嫡母苛待,在府里過得很是艱難,唯有眾星捧月的嫡姐趙青鸞真心待她。
趙青鸞病逝在鳳儀宮的時候,趙歸雁一瞬間失去了母親和姐姐。
她心中明了,姐姐死於非命。
趙家失去了皇后,需要重新挑選一位女子入宮。趙歸雁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終於得了機會。
景和帝少年繼位,在位十五年,海清河晏,開創了大魏盛世,他威嚴端方,心思深沉,深諳君王之道,從不偏寵后妃,是個人人稱讚的完美帝王。
一日,宮中多了個年紀尚小的皇后,她嬌氣又天真,眼裡心底的愛慕滿滿都要溢出來。他逐漸打破底線,給予她無上榮寵。
後來,程景頤知曉了一切都是假象,他紅著眼,目眥欲裂,質問她:「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男女主年齡差十五歲,爹系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