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打到外圍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打到外圍去

秋天到了。但那個秋天不是八路軍的秋天。被鬼子趕走的國民黨又回來了。他們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來的。他們拖著像長長的隊伍,頭頂發著綠光的頭盔,汽車拉著大炮,像一隻冒著火的秋老虎,炙烤著大地。

面對國軍宏大的氣勢,八路軍選擇了主動撤退。於是,濟寧城陷入國軍手中。

李三也從濟南回到了濟寧。他的職務已是上校團長。一天上午,他騎馬回了村子。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四個衛兵。

但爹不像村裡其他人那樣懼怕他腰間的手槍,還有他衛兵的長槍。張大缸家原本就有十畝薄田,沒有分到李三家的任何東西。而村裡其他人,像等待被抓捕的罪犯一樣,在家裡戰戰兢兢地等待著李四帶著那幾個衛兵找上門來。

張二缸也回來了。他是和李三前後腳來的。李三還在村口等了張二缸一會。兩個人是約好的同一天回來。

張二缸的軍裝和李三不一樣。他頭戴大檐帽,穿著撇領的褐色軍裝,腳穿錚亮的皮鞋,脖子里還系著淺灰色的帶子。張大缸的爹知道,那叫領帶。張二缸是乘坐一輛沒有蓋子的汽車回來的,車屁股後面還豎著一根不粗不細的鐵條。他衛兵手中的槍也不一樣,比手槍長,又比步槍短。張二缸告訴爹:「這是美國衝鋒槍。」

兩人見面就哈哈笑著,握手,擁抱,張二缸問:「三哥,你們咋還沒換裝?」

李三笑著說:「我們可沒那福氣,這美國人提供的軍裝穿著就是他娘的洋氣。」

李三的爹提著拐杖迎了上來,滿臉的褶子笑成了正在盛開的菊花:「三兒,二侄子!」

李三喊了一聲爹,二缸喊了一聲大爺。李三的爹答應著,眼淚又流了下來,說:「哎呀,總算把你們給盼來了,你們再不回來,我這把老骨頭可就沒了。」

李四跑了過來,站在李三跟前,說:『咱家的地被分了,家也被抄了。」

李三臉上露出了慍色。

街上除了還站著爹娘以外,已經沒有了其他人。二缸沖著空蕩蕩的街口,大喊道:「街坊鄰居們,大傢伙都聽著,凡是從三哥家裡拿的東西都還回去,三哥說了,可以既往不咎,咱們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居,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

李三推了張二缸一把:「別喊了,我又不會殺人。」

張二缸吃吃地笑了:「我還真害怕你能幹出來。」

「爹,告訴村裡人,以前的就不計較了,讓大傢伙把地換回來就成。」李三轉身對他爹說。

李四的爹點點頭說:「行啊,反正都是自家村裡的人。」

「二缸,跟爹回家!」爹看了兒子一眼,轉身先走了。

回到家裡,爹一把將二缸推進屋裡,劈頭蓋臉地問:「你怎麼和漢奸一夥的了?」

「你是說三哥?他不是漢奸。」二缸笑著說。

「他不是漢奸?那誰是?」爹瞪著二缸。

「哎呀,跟您說不清楚,娘,看看,您孫子的照片。」二缸從皮包了拿出一張放大的照片。

娘拿著照片,看著胖胖的孫子,粗糙的手向撫摸,又怕把照片弄壞了。娘流著眼淚說:「你幹嘛不把他娘倆帶回來呀!」

「哎呀,你兒子又不是回來休假。」二缸笑呵呵地抱住了娘:「等打完仗,我一準把您和爹接走,讓您兒媳婦好好孝敬你們。」

「快拉到吧,我們哪兒也不去!」爹擺著手說:「餓了吧,讓你娘給你烙餅子去。」

二缸笑呵呵地說:「嘿嘿,不餓,我們有美國罐頭。喬副官,去,從車上拿兩箱。」

爹皺起了眉頭,問:「你們怎麼什麼都是美國的?」

二缸笑笑,還沒說話。衛兵過來報告:「團座,師座電話。」

張二缸答應一聲,跑出院子,來到車前,拿起話筒和耳機:「師座,我是張光華。」

「現在命令你部火速向東北方向進軍,於明日中午前達到泰安城外。」

「是!」二缸放下電話。爹看著那那掛在車上的電話,驚奇地問:「這也是美國的吧?」

「是啊,是無線電,喏,那就是天線。」二缸指了指那根豎起的鐵杆子,又對爹娘說:「爹,娘,我要走了。」

爹看看著無線電天線,心想這跟粗鐵絲,竟然能把聲音給傳過來,比孫猴子的如意金箍棒還厲害么?爹害怕了,動了動嘴唇,好半天才說:「要是碰到你哥,你可要手下留情啊。你哥已經娶親了,就是趙莊的趙娟。」

二缸去鄒嶧根據地時,曾見過趙娟一面。他替哥哥高興。但他咬咬嘴唇,沒說話。臨上車時,他才微微點了點頭。

此時,張大缸正鬱悶著。騎兵連被師長要走了,說是以後加倍奉還。但以後是哪天,誰也不知道。一營、二營、三營分別划給一二三團,原因是要保證主力團有兩千以上的兵力。趙宇傑去旅部當了副參謀長,邊鵬則到二團頂替了身體越來越不好的老余。二蛋也接到命令,要去一團當團長。張大缸的官更大。黃參謀長要調到師部任副參謀長,他的職務將由張大缸接替。

但張大缸不願意。不願意的原因,當然看著自己的獨立團被肢解,心底不痛快。還有,他聽說居旅長準備以特務連為基幹,新成立一個獨立營,插到敵人的後方進行游擊戰,以打亂當面敵人的部署。

這本是居旅長不經意間想出的主意。張大缸聽說后,卻動心了。他立即來到旅部,找到旅長。他自請降低職務,要帶特務連出山。趙政委下、黃副旅長和參謀長到部隊檢查去了。旅部只有居旅長一人在。居旅長是正考慮這個獨立營的人選,但絕不是張大剛。他喝斥張大缸:「你這不是亂彈琴?」

「我本來就不會彈琴,不亂彈,那你們要怎麼彈?除非你們把獨立團還給我。」張大缸嘟嚕著臉,和旅長杠上了。

居旅長很生氣,但又很無奈。拆解獨立團是師部的意見。獨立團兵強馬壯,是一把鋒利的尖刀。但三個能和主力團相當的營在一起,未免有些浪費。如果將獨立團各營當成主力營補充到各團,那就成了三把尖刀。

居旅長還是火了。他指著張大缸的鼻子,吼道:「你以為你想幹什麼,是我能說了算嗎?我得請示師部!」

「我知道,您老家也捨不得把我們獨立團拆開。那我向師部打報告,總可以吧?」張大缸面無懼色地說道。

「你啊,真是個倔驢,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倔驢!」居旅長氣得快把桌子掀了。

但張大缸仍面帶平靜。

居旅長拗不過張大缸。他也知道張大缸心裡不舒服。換做誰,心裡都會不舒服。再說,張大缸是想打仗。居旅長拿起了電話。

師首長聽后,笑著說:「同意。讓張大缸以旅參謀長的名義帶一個加強營,到敵人的心臟地帶,插上一把刀子。」

居旅長左手拿著電話,右手卻撓起了頭。放下電話,居旅長咬著牙說:「你狗日的贏了。」

張大缸咧著嘴笑了。自從看著獨立團的戰士在眼前離開,張大缸第一次露出笑臉。

「你再笑!你還笑,老子斃了你!」居旅長吼道。

「旅長,您也太那個了。」張大缸不笑了,嘆口氣說:「師長一個電話,我的騎兵連走了,說是騎兵連,那可是快一個營的兵力啊。您又一個電話,邊鵬走了,二蛋走了,趙宇傑走了,老余也了,我的一營二營三營也眨眼間就沒了,我們在鄒嶧根據容易么,哪裡還有一千三百座——」

「行了,你跟老娘們似得,叨叨個啥!」居旅長的聲音緩和了:「去吧,但你記住,你還是參謀長。」

「嘿嘿,是!」

「去你原來的隊伍挑人,組成一個加強營。但不能把戰鬥骨幹全給老子挑走,多選一些有潛質的戰士。」

「這個您放心。」

「對了,把二蛋也帶著,由他在你身邊,我還能放心一些。」

「這可是您說的,我什麼都沒提。」

「就是老子說的!」居旅長提高了嗓門,吼道:「你要有個好歹,回來老子就槍斃你!」

「嘿嘿,放心,旅長,不出半年,我再打出一個獨立團來。」

「行吧,聽說小趙要調到咱們師野戰醫院了,本想讓你們小兩口多聚聚。」

「嘿嘿,還有個事向您彙報呢,趙娟有了。」

「啊,真的?哈哈,你小子可以啊,結婚不到三個月,小趙就懷上革命後代了。」居旅長突然止住了小聲,低頭說道:「更不想讓你去了。」

張大缸笑笑:「仗總得有人打啊。」

「滾!」居旅長看著作戰地圖,吼道。

張大缸看了看居旅長,小聲地說:「旅長,軍火沒了。」

居旅長拉開抽屜,拿出一條煙,扔給了張大缸:「小心點。」

「是!」張大缸舉手敬禮,拿著煙,走出了旅部。

二蛋接到命令,哭喪著臉找到張大缸:「都是你乾的好事,老子放著好端端的團長不幹,非要跟著你來幹什麼鳥游擊隊副隊長,您老人家游擊戰還沒打夠啊?」

「沒打夠。什麼時候咱們的裝備跟國軍差不多了,什麼時候就打夠了。」張大缸笑呵呵地說:「我給你說了一萬遍了,這事是居旅長定的,你有意見,去找居旅長去。」

「我才不去呢。我知道,你離不開我。」

「哈,美的你,你又不是我媳婦。」

「哈,你這太不厚道了,人家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我看這話一點不假,娶媳婦那麼時間了,熱乎勁早過去了吧,還沒想起自己兄弟來?」

「我跟你說,娶媳婦的感覺還真是好,你也趕緊娶親吧,我可記得你剛當兵的時候,做夢也吵吵著要娶親。」

「行行了,你就別說了,你再讓戰士們聽見。」二蛋捂住了張大缸的嘴。

趙政委回到旅部,半開玩笑地對居旅長說:「老居,你的主意是好,可卻讓自己最得意的大將離開了旅部。」

「什麼最得意的大將,我可沒說過這話。」居旅長白了趙政委一眼。

「你還用親口說么?全旅上下誰不知道,張大缸和你一模一樣。」

「至少我沒沒那麼倔吧?這張大缸就是一頭倔驢,老子恨不得把他宰了吃肉。」

「哈哈,還說張大缸,你以為你不倔?你要是不倔,怎麼會有這個加強營。」

居旅長不吭聲了。他先後向師部請示了三次,師部才開會通過。

三天後,加強營成立。第四天,張大缸和二蛋帶著獨立營踏著茫茫的夜色,離開了根據地。

那天,趙娟來到了師野戰醫院。她的枕邊放著她和張大缸的合影。那是他倆唯一的合影,還是趙政委專門請師部的宣傳幹事拍的。宣傳幹事說,那是最後一張底片,不知道能不能拍出來。

照片洗出來了,還挺清晰。趙娟帶著羞澀的笑容,張大缸一臉嚴肅。他說,看到那架照相機,突然有種想衝上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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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扛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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