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昏迷
煙灰很長了,捲成了彎,趙副政委卻沒有彈掉。他默默地看著病房,幾次想進去,又搖搖頭,坐下來。張大缸從陣地被抬回軍醫院,再輾轉送回國內醫院,用了四天。接到醫院電話后,趙政委從從軍區趕到東北,路上用了三天,又在醫院等了三天。十天過去了,張大缸仍昏迷不醒。
張大缸被送進醫院時,已氣若遊絲,處於深度昏迷狀態。蘇聯的專家醫生解開張大缸胸口的紗布,低頭查看了一番,搖搖頭,說:「推走吧。」
三個護送張大缸D軍的幹部戰士急了,攔住蘇聯醫生救救副軍長:「我們副軍長身上就剩下這一塊彈片了,只要您能取出來,他一定能活下來!」
蘇聯專家堅決拒絕了:「我只能把有限的時間去挽救能挽救的人,請不要干擾我,否則,將會有一名傷員在這個時間段內死去。」
幹部戰士倔強的沒有抬走張大缸。蘇聯專家也沒有強制他們走。他看了一眼三人,轉身走了,去了下一個病房。幹部戰士們發瘋了一樣,到處找中國醫生。
肖盈出現了。她奉命來志願軍總院已有半個月時間。昨天夜裡,肖盈值夜班。方才,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寢室,準備上床休息時,忽然聽外面的護士說前線抬下來一個副軍長,心頭就猛然一驚。她沒心思睡覺了,過來想看看,聽說傷員已被抬到蘇聯專家醫生帕卡的病床上。
但很快,她遇到了帕卡。四十歲的帕卡看到肖盈,熱情的打了個招呼:「肖,美麗的天使,你為何不去休息?」
「帕卡醫生,你給那位副軍長動過手術了?」肖盈有些著急。
「唉,對不起,那位副軍長同志能救活的希望已接近於零,肖,他是高級幹部,可彈片插進了他的心臟,離左心室很近,並且又耽誤了,我很難過,可那是上天的旨意。」
「帕卡醫生,只要有希望,哪怕是百萬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應當儘力啊!」
「肖,你很美麗,你的心更美麗,但我不想那麼干,我不能做無用功,我得去救其他人了,天哪,我就不應該來這個地方,傷員太多了。我的心在煎熬,我寧願躺在成為他們的一員,讓你美麗的小手給我取出彈片。」
帕卡走了,沒有一秒的停留。肖盈卻不自覺的向前走去。一名護士跑了過來:「肖院長,您丈夫不是D軍副軍長么,快,他就在帕卡醫生的一個手術台上。」
「啊!」肖盈跑了過去,推開了門。張大缸幾乎全身都被紗布包裹著,但肖盈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就是自己的丈夫。
這時院長被D軍的幹部拉著,也跑了過來。蘇聯專家不管,自己的醫生還不能放棄,即便張大缸不是副軍長。可張大缸偏偏是副軍長。這樣的職務,讓醫院更容不得有一絲的放棄。
院長看了看肖盈,肖盈堅定地說:「院長,這台手術讓我來吧,他是我丈夫。」
院長點點頭:「我給你當助手。」
肖盈說了一聲:「謝謝了!」接著對護士喊道:「準備手術。」
打開胸腔,看著張大缸心臟微弱的跳動,肖盈臉上流下了汗。帕卡說的沒錯,帶尖的彈片斜著插進了張大缸的胸口,尖尖的彈片有可能已經插入張大缸的心室。
張大缸打上了麻藥,無動於衷的閉著雙眼。肖盈抬起了手術刀和鑷子,長長喘了一口氣。
旁邊的護士給肖盈擦了擦汗,肖盈鎮定了下來。既然輾轉反側被送到醫院,張大缸仍活著,心臟外面還沒有內出血現象,這就說明彈片兵味插進心臟。
「肖院長,你行,你一定行!」旁邊的總院院長小聲地說道。
這個時候,不行也得行了。肖盈點點頭。她探下鑷子,夾住彈片,先向心臟外側慢慢移動,彈片在紅白的肉中漸漸離開心臟,肖盈輕輕一挑,彈片被夾了出來。肖盈趕緊地低頭看傷口,謝天謝地,左心室並沒有往外滲血。
縫合好傷口,又觀察了24小時,張大缸並沒有出現不良反應,肖盈放下心來。但沒曾想到,一連三天過去了,張大缸仍處在深度昏迷之中。
帕卡來了。他仔細檢查一番后,搖搖頭說:「估計是嚴重腦震蕩後遺症,就是能活下來,也可能是植物人。不過,肖,你的手術很成功,我向你致敬。」
肖盈心裡卻亂成了麻。帕卡的結論一向很准。
所有人都在煎熬的等著。前方的D軍已經撤下了火線。他們在規定的時限內完成了阻擊任務,只是給予重創。其原因還是因為敵人的火力過於強大。負責阻敵的12師傷亡三分之二,後面趕到的部隊也全力向美軍發動進攻,但最後還是眼睜睜地看著美軍衝出了包圍圈,沒有全部殲滅美騎兵師,殘餘的南朝鮮軍隊也跟著跑了。
其原因,還是因為敵人火力的強大。美軍被包圍后,美軍的坦克、大炮還有飛機發瘋般向我陣地實施飽和般的轟炸,停在海邊的軍艦也用炮火封鎖我補給的線路。12師一半的阻擊陣地被燃燒彈燒成焦土,若干年之內,難以有草木生長。
這仗打的有些窩囊,更窩火。但坐下來,平靜的想想,又無可奈何。我軍武器遠落後於美軍,雖然部分裝備了蘇制機槍,卻還有戰士們手中拿著漢陽造和三八大蓋。
而對方也深感震驚,不少士兵甚至露出了膽怯。他們真實的知道了志願軍的厲害,而不再是傳說。如果再打幾個小時,他們就剩下了唯一的選擇,那就是投降。他們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按美軍規定,在被包圍或者彈盡糧絕的情形之下,可以選擇投降。
張大缸仍沒蘇醒過來的消息傳到軍部,黃軍長神色黯然的點起了煙。他又感到了窩火。張大缸生死未卜,老於右腿被炸斷,小腿骨不知飛到了哪裡,右眼也被彈片划傷,有失明的危險。「奶奶的,這仗打的!」黃軍長拍了桌子,邊鵬、高大猛等人也緊緊的咬著牙。他倆將奉命返回國內,探望張大缸。
居司令也坐不住了。自解放戰爭結束后,他的身體每況愈下。趙政委曾半開玩笑說:「你啊,該享福了,身體卻差了,難道你天生就打仗的?」
「不打仗身體就難受,老子才沒那麼賤。」居司令白了趙政委一眼。
「行了,我知道你是打仗累的,好好養著吧。」趙政委笑著說。
接到張大缸的訊息,在北京開過會後,居司令搭乘飛機來到志願軍總醫院。此時,張大缸躺在病床上已經十五天。
因為工作,趙政委已經返回軍區。在走之前,趙政委勸慰肖盈說:「興華身體底子好,一定會沒事的。等他醒了,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啊。」
邊鵬還留在醫院。他看見居司令,差點掉下了眼淚。由於飛機顛簸,又連續趕路,居司令的臉色蠟黃著。他捂著胸口,喝止住邊鵬:「別哭喪著臉,張興華死不了!」
「可就是死不了,也有可能是個活死人。」邊鵬真的掉下了眼淚:「他連動都沒動過。」
「滾,滾!」居司令罵道:「要哭,給我滾回前線哭去!」
大踏步走進病房,肖盈正坐在張大缸身邊。居司令問:「怎麼樣?」
肖盈的雙眼一下紅了,搖了搖頭說:「不是很好,恐怕——」
「你們啊你們,我手下的兵怎麼會輕易不行呢?」居司令打斷了肖盈:「你先去休息,我單獨跟興華說幾句話。」
肖盈點點頭,站起來走了。
居司令坐在病床邊,雙手握住張大缸的左手,輕聲地說:「老黃給我打電話,作檢討說,這一仗沒打好,放跑了美軍。我說,行了,幾近全殲偽軍,重創美騎兵師,你還想怎麼樣,想當初老子打個碉堡,還得跟你這個狗日的國民黨藉機搶呢。說道借槍的事,我想起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你是當兵打仗的好苗子。你狗日的身體健壯,身手敏捷,尤其是那雙眼,不但有神還帶著叫人揣摩不透的樣子。老子當時就想,你是個能動腦子會動腦子的人,就想把你留下。老天有眼,讓你留在我身邊,雖然你小子只想著打完仗就回家,伺候老人,但老子讓你打了十幾年的仗,卻從不後悔。那時國都快沒了,還談什麼家?」
居司令歇了一會,又繼續說道:「想想那時,咱們可真不容易,缺槍缺彈缺糧缺衣服,真是他娘的四缺游擊隊,還好,有你們這些小子們頂著,後來咱啥都不缺了,主力進山東的時候,咱這個游擊支隊竟然比主力營還闊。再後來,咱們跟小鬼子干,跟偽軍救國軍干,你狗日的一個團就打的平野小鬼子躲在鄒嶧縣城不敢冒頭。你去殺李三和張善良的時候,老子跟趙政委說:『張興華是老子帶出來的最好的兵,我知道他不會出意外!』你的趙老師聽了我說的話,那簡直就是打翻了醋罈子:『是呀,張興華犯錯誤都跟你一樣一樣的,他讀初中時可是首屈一指的好學生。』你趙老師是跟老子搶功呢,呵呵,可老子也揪心啊,要知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啊!」
居司令摸了摸張大缸的眉頭,輕聲地說:「老子知道你現在累了。老趙說過,你張興華就是老子的影子。呵呵,雖然老趙說這話的口氣,叫我聽的能酸掉牙,但此言不假。鬼子投降的時候,老子睡了七天,你比老子睡的時間還長,打跑國民黨反動派,你也跟老子一樣,在撤軍的路上睡得一塌糊塗。現在你去朝鮮打仗了,老子沒去,所以你睡,老子沒睡。可你小子不能睡太長了,美帝國主義還沒趕跑呢,咱們還得幫朝鮮兄弟繼續打下去?你小子賴在床上不起來,怎麼著,還想讓老子過來跟你一起打仗啊?這恐怕不行嘍,我打過報告,但上級考慮我的身體,沒有批准。這仗只能你和老黃一起打嘍。趕緊的,別磨蹭了,打跑美帝,你想去哪兒都成,就是你想回家趕車種地,只要肖盈同意,老子也不攔著,真的!還有啊,老子的老婆孩子至今沒有找到,你小子得幫老子尋,老子知道,你小子有辦法——」
居司令快說不下去了,也說的語無倫次。他站了起來,沖張大缸喊道:「張大缸,運河抗日大隊活著的戰士就要集合了,你小子別給老子裝慫,你也不是裝慫的人,你給老子說過,要到打過仗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祭奠那些戰死的兄弟,這可是你說的啊,你小子別給老子食言,不然,老子看不起你!大缸,我的好兄弟,趕緊醒吧,你爹娘,小木蘭,還肖盈都在等著你呢——」
居司令雙手抱住了臉,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