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麼多年來，不管是黎家還是左家，從沒有一位長輩真正關心過他們，因此，她們都不曉得他們夫妻分開六年的事情。
但這一天，左玟莉卻在黎瑾軒返回德國處理回台定居事宜，人不在台灣的時候，接到了婆婆的電話。
婆婆要求跟她見一面，順便看看孫女語氛。
左玟莉帶著語氛來到一家位於五星級飯店內的西餐廳。
語氛乖巧地吃著蛋糕，左玟莉點了一杯花茶輕輕啜飲著，她有點拘謹地看著坐在對面、打扮高雅的婆婆。
「媽，很抱歉，我生下小語並沒有通知您跟爸爸。」這是客套話，左玟莉知道就算她當時通知了，黎家父母也未必想見語氛一面。
「沒關係。」黎母的目光只是淡淡掃過語氛一眼。「瑾軒告訴我，你跟他因為誤會分開了好幾年，這期間你生下語氛獨自撫養，看來這幾年真是辛苦你了。」
「還好，我並不覺得辛苦。」黎母給她的感覺跟繼母梁蕙珍很像，有種世故疏離感，黎母對她和語氛的關心，讓她感覺不是那麼的真實，有點虛偽。「何況是我誤會了瑾軒，就算這幾年過得比較辛苦，也是我自己應該承受的。」
「玟莉，你這幾年難道沒想過要回去找你父親過生活嗎？再怎麼說，你也是他的掌上明珠，你娘家那邊應該也會照顧你吧？」
話題驀地一轉，黎母的眼神瞬間轉為銳利。
左玟莉拿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頓。「媽，老實說，我跟繼母並不親，而且我有能力養活自己跟孩子，所以我並不想去依靠誰。」
「你跟繼母不親，但跟你父親的感情應該沒問題吧？畢竟你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沒道理對你不聞不問啊！」
「我爸很少過問我的事。」看來黎母似乎在打著什麼主意，左玟莉無奈的放下杯子。「這幾年來，我跟我娘家也完全沒有任何聯繫，不過在瑾軒辦的慈善演奏會上，我有跟我繼母見到面，談了一些話。」
既然婆婆是有目的的約她見面，那她也不想浪費時間，乾脆就開門見山的說清楚吧。
「想必你阿姨應該有提到我們兩家的合作關係已經結束了吧。」黎母語氣非常篤定。
「是的。」她點頭。「媽，不瞞你說，我阿姨她很明白的告訴我，要我不許干涉公司的事，就算我用左家女兒的身分回家找我爸幫忙，也沒有任何用處。」
所以，別再利用她是左家女兒的身分去爭取商業利益，她從來沒有這個能耐。
「是嗎？」黎母臉色微微一變。「你阿姨不想讓你干涉家裡事業的心態我可以明白，但你爸呢？再怎麼說，他都是你的親生父親，他難道都不為你在黎家的地位著想嗎？」
「黎家的地位？」婆婆是在威脅她嗎？還有，她很懷疑自己在黎家究竟有什麼地位可言？連黎瑾軒在黎家都像是可有可無的兒子了，更何況她這個跟黎家感情十分生疏的媳婦？「媽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兩家的合作關係無法恢復，那麼我跟瑾軒的婚姻是不是……也會不保？」
在這些長輩的眼中，她跟黎瑾軒的婚姻只是兒戲嗎？為什麼兩家的長輩們都認為他們可以自由的操控？
「這就得看瑾軒怎麼做了。我把瑾軒養這麼大，他堅持要走音樂這一途，我跟他爸也答應了，瑾軒從小到大從來沒替黎家的事業操過一分心，現在黎家的事業面臨困難，瑾軒這個當兒子的應該好好盡一份心不是嗎？」
黎母言談之間重視的只有事業，也很明顯的指出，她跟黎瑾軒的婚姻完全建構在事業利益上。
「玟莉，當初我們兩家的聯姻就是建立在合作關係上，現在你娘家突然抽走銀根，不肯合作了，這對我們黎家並不公平不是嗎？你娘家難道都沒替你跟瑾軒的婚姻著想？依我看，一旦雙方合作關係真的徹底決裂，你娘家的舉動一定會害到你跟瑾軒的未來……不過我也不想見到這樣的結果，我還是希望你跟瑾軒的婚姻能夠繼續走下去。」
也就是說，兩家合作關係能夠繼續下去，他們的婚姻才得以繼續保住，這是黎母要表達的意思。
黎母把話說明白了，起身拿起帳單先離開，離開前她僅是淡笑的低頭看了語氛一眼，沒有對孫女說任何關心的話語，就優雅的轉身離去。
左玟莉心口一陣發冷。
從左家到黎家，她永遠都感受不到長輩給的真心關懷。
「媽咪，我把蛋糕都吃光光了喔。」語氛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著一臉憂鬱的媽咪。「媽咪不開心嗎？是不是想爹地了？我也好想爹地喔。」
「小語乖，爹地再過幾天就回來了，這幾天小語都可以跟媽咪一起睡覺喔。」左玟莉連忙強顏歡笑，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女兒。「來，小語寶貝，我們回家嘍。」
牽著語氛起身，母女倆慢慢走出飯店外。
手機在這時候響了，她低頭要寶貝女兒乖乖等一下，別亂跑。
「好。」語氛的小手緊緊拉著媽咪的衣角。
她迅速從皮包拿出手機。
「喂……」是黎瑾軒打來的電話，左玟莉開口時心口一顫，滿腹的委屈瞬間往上涌。「瑾軒……」
「你跟小語出門逛街是嗎？我打電話回家裡沒人接。」黎瑾軒站在空蕩的屋子裡，這裡的東西已經被收拾清空，屋子也將交由售屋公司代為出售，往後他將定居台灣，回德國的次數寥寥可數，不需要擁有這樣一間寬敞的房子當落腳處了。
「瑾軒，我剛剛跟你母親見面，她跟我提起了一件事……」委屈的情緒透過低落沙啞的聲音傳遞到丈夫耳里。
黎瑾軒語氣微微一沉。「媽跟你提什麼？有關兩家公司合作的事情嗎？」關於這件事，他家裡私下已經對他施壓過了。
「嗯。」她委屈的想掉眼淚。
「我不可能任由我爸媽擺布！你別難過，這段時間別再跟我媽見面了。」在他回台灣之前，他要她避開自己的母親。「玟莉，我愛你跟小語，我不會放棄我們的婚姻，誰都沒辦法逼我放手。」他恨不得現在就飛回台灣，回到她的身邊安慰她。
接受安排結婚是一回事，但婚後的婚姻經營與父母無關，他不會讓自己的婚姻被父母玩弄在股掌之間，更不可能因為兩家合作關係生變而輕易結束自己的婚姻。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
「那就別難過了。」他感謝她相信他，這讓他心裡的緊張和不安減少了一些。「等我幾天，這幾天事情處理完畢我馬上就回去。」他想念她，只不過離開幾天，他的心就因為想念她和寶貝女兒而發疼。
「好……」輕輕點頭，這些日子她會盡量避開黎母。「我想你，你快點回來。」收線前，她忍不住還是開口要求了。
因為心裡很惶恐。
「好，我會儘快回到你的身邊。」在遙遠彼端的他一口答應下來。「等我回去，你別擔心太多，這件事我會處理。」
「好，我等你回來。」得到他的允諾，她心裡覺得踏實多了。
左玟莉輕輕按下鍵，結束了通話。
她低頭想跟寶貝女兒說說話，沒想到卻沒看見應該抓著她的衣角、站在她身邊的語氛。
「小語？小語？」驚慌的呼叫，她抓著手機和皮包慌張地往轉角跑去。「小語，你在哪裡？別嚇媽咪啊……小語你快點回答呀……」
一路呼喊尋找，她一直喚著小語，驚慌的掉下眼淚。
找了好久，她還是找不到乖巧的小語，傷心害怕的在路邊哭泣。
「左阿姨，你怎麼了？」穿著一身藍色運動服、背著黑色背包的於維朗，到這附近找同學，原本要搭車回家，卻突然看見左阿姨蹲在路邊傷心的哭泣，他馬上靠過來關心。
「維朗？」左玟莉抬起淚眼，眼眸迸出一絲光采。「維朗，你有看見小語嗎？她不見了！她剛才明明還站在我身邊，可是一下子就不見了……我找不到小語……」她抓著於維朗的手臂，抱著一絲希望看著身高快要比她高的於維朗。
語氛可能是看見於維朗了，所以才會跑離她的身邊，想要去找他。
「左阿姨，我並沒有看見小語。」於維朗搖搖頭，當下立即摧毀了左玟莉的希望。
她臉色慘白，身子因為不安而輕輕發抖著。
「左阿姨，小語她應該跑不遠，我幫你去找小語，你現在趕快打電話報警，還有打電話給我媽咪和你們的家人，我媽咪一定有辦法調人手來幫忙找小語。」於維朗即使不喜歡黏人精黎語氛，但卻無法坐視不管。
「好，我打電話，我馬上打電話報警。」她抖著手拿起手機，照著於維朗的指示，一一撥電話聯絡。
焦急的找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找到人了。
接獲通知的左玟莉匆匆趕到警察局，激動的抱著失而復得的女兒，身子還不斷微微顫抖著。
原來語氛在她跟黎瑾軒講電話時，突然瞄見於維朗的身影，一向愛黏著於維朗撒嬌的語氛，立刻鬆開她的衣角，朝於維朗追過去。
誰知追著追著，在於維朗轉進某條路之後，腿短步伐小的黎語氛就這樣追丟了，人也迷路了。
不過幸好語氛很機靈，在到處找不到於維朗之後，就跑進一間便利商店，告訴店員她找不到媽咪和大哥哥，好心店員立即幫忙報警。
於是走失的語氛才又重新回到左玟莉的身邊。
於維朗和獲得消息匆匆趕來的於懷晴，一起陪在她的身邊，兩人臉上都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為左玟莉終於找回語氛而開心。
但是在幾分鐘前趕過來幫忙找人的黎母和黎父，臉色可就沒那麼好了。
「你只顧著講電話，卻沒好好看著孩子？你這樣怎麼當語氛的母親？你這麼粗心大意，要怎麼跟遠在德國的瑾軒交代？」黎母率先發難，語氣充滿尖銳的指責。「要不是語氛乖巧，自己跑進商店裡找人求援，我看你就算找個三天三夜都找不到她！」
「媽，對不起。」左玟莉淚眼婆娑的向婆婆道歉，現在就算要她委屈的跟黎母下跪磕頭都無所謂，只要語氛回到她的身邊，要她做任何事都可以。「媽，是我疏忽了，是我不對，對不起……」
她對著從未盡過一天祖母責任，甚至從沒關心過孫女的婆婆道歉。
「說對不起就可以了嗎？萬一語氛出什麼意外，你拿什麼賠我黎家一個孫女？」
「玟莉，你身為黎家的媳婦，卻沒把我的孫女照顧好，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黎父冷著臉說了重話。
左玟莉感覺孤立無援，她臉上毫無血色，看起來脆弱得好像快要暈厥過去的樣子。
「玟莉，你不必對任何人交代，我相信瑾軒不會怪你。」於懷晴看不下去，走上前將左玟莉拉過來。「走了，我送你回去，這幾天你跟小語先住我家，等瑾軒回來之後再回去。」
於懷晴無法忍受黎母的刻薄，還有黎父那臉擺明著想要藉機算計左玟莉的精銳神情。
「好……」左玟莉很感激於懷晴適時解救了她，她抱起語氛，在於懷晴母子的陪同下，準備離開警察局。
「我話還沒說完，你不能走！」黎父卻喊住她。
左玟莉身子一僵，回頭看著一臉嚴肅的黎父。「爸……」
「玟莉，如果你還想當我黎家的媳婦，還想擁有語氛的話，那就回去告訴你父親，叫他別為一時的利益而終止兩家的合作關係。」意思是，如果兩家的合作關係無法繼續下去，她就別想擁有女兒。
左玟莉驚喘一聲，不敢置信地瞪著冷漠的公公和婆婆，虛弱的身子晃了下，搖搖欲墜。
「玟莉，你跟瑾軒又不是三歲孩子，你們的婚姻不用別人來干涉。小語永遠是你的，除非你不要，要不然任何人都搶不走！」於懷晴拉著左玟莉大步往外走去，遠離黎瑾軒這對勢利眼的父母。
眼前這畫面讓她想起以前自己跟路勞德經歷過的事情，當初路家父母堅決反對他們來往，即使在路勞德死後，路家人還是排斥她，從不肯讓她知道路勞德究竟葬在哪座墓園，讓她永遠都無法去祭拜路勞德，無法親口告訴路勞德，她為他生下一個孩子。
「左阿姨，我媽咪說得很對！」於維朗也答腔，他看左阿姨抱著語氛好像有點吃力，趕緊接手將語氛抱過來。「阿姨，小語交給我照顧吧。」
他突然間好像不太討厭這個黏人精了。
「小語喜歡維朗大哥哥。」語氛愛睏地窩在哥哥的頸窩蹭啊蹭的。「哥哥，下次看見小語不要再跑掉好不好？不要再讓小語找不到哥哥了……」
於維朗輕輕嘆口氣，用手撫摸著語氛柔細的鬈髮，心的一角悄悄柔軟下來。「好。」
「上車吧。」於懷晴打開車門，先讓虛弱得快要暈過去的左玟莉上車。「維朗、小語也快點上車，我們趕快走，快點遠離那對勢利眼夫妻。」
像母雞保護小雞一樣，於懷晴開車載著所有人離開警局。
在黎瑾軒回國之前，她負起責任保護好友的妻小。
「於小姐，謝謝你……」左玟莉在虛弱的暈過去之前，抓著於懷晴的手臂道聲謝。
之後，她便跌入一片漆黑當中，感覺整個人被卷進黑色的漩渦里，不停地轉啊轉。
病房裡瀰漫著淡淡有消毒水味和藥味。
一道穿著米色風衣的頎長身影行色匆匆的穿越走廊，帶著一臉擔憂地推開病房門，踏進裡頭。
剛下飛機便匆忙趕回台北，來到醫院探視愛妻的黎瑾軒，神情憂鬱地坐在床邊，目光擔憂地看著尚未清醒的左玟莉。
自從昨天暈厥過去之後，可能是因為體力透支再加上過度驚恐的關係，她一直沉沉睡著，沒有醒來過。
透過干懷晴和醫師的告知，黎瑾軒知道左玟莉身體並沒有其他問題，但他就是無法不擔心。
他心裡擔心的不只是她的身體狀況，還有父母對她所說的那些刻薄話。
他這輩子只跟父母反抗過一回，那就是堅持棄商走音樂路，甚至為了要出國學音樂深造，不惜用自己的婚姻跟父母做條件交換。
但他同意讓父母安排婚姻，不代表他願意讓父母干涉他的婚姻。
看來，他必須跟父母說明自己的立場了，即使會發生衝突也在所不惜！他絕對不能讓他心愛的妻子再經歷一次這樣的折磨。
「瑾軒……小語……別走，我不能沒有你們……」虛弱的她，地發出顫抖而恐懼的聲音。
「玟莉，我沒走，我回來了，我就在你的身邊。」眼神一凜，伸出手輕輕握住愛妻微冷的小手，溫柔的對她吐露愛意。「玟莉，醒過來看看我好嗎？我愛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虛弱的人幾眼睫眨了眨，恍惚的視線緩緩聚焦，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丈夫。
「瑾軒……真的是你嗎？」
他不是應該在德國才對？
是因為得知語氛失蹤的事，專程趕回來的吧？
「是我。」將她的手擱在唇邊，輕輕在她冰涼的手背烙下一吻。
「瑾軒……我好高興你回來了，我好害怕失去你還有小語……」手背傳來溫熱的感受，她眼眶一紅，想從病床上坐起來，但卻虛弱無力。
「我來。」他坐在床邊，扶著她坐起來靠在自己的胸前，親密地摟著她。「玟莉，你別害怕。別擔心，我保證我們的婚姻絕對不會因任何人的干涉而結束，你絕對不會失去我，我保證。」
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輕輕吻著她的額，輕輕在她耳邊許下承諾，他的聲音堅定且不容懷疑。
他決定在最短的時間內，親自去面對那對做事做得太過分的父母。
結婚六年來，不曾關心過他們的婚姻生活也就算了，竟然還妄想給她施壓，逼她去向左家低頭求情，甚至還用語氛的監護權來威脅她？！
語氛突然間走失，已經夠玟莉受的了，沒想到爸媽竟然還在她承受最大恐懼的時候，把她給嚇壞了。
這筆帳，他絕對不會就這麼算了。
「謝謝，有你的保證，我放心多了。我真的無法放下小語還有你，我們好不容易才解開誤會，我想要跟你一輩子走下去，我……真的真的好愛你跟小語，是你跟小語給我幸福的感覺，如果沒有你們，我……」失去聲音，她激動的哭倒在他的胸口。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除非你不要我跟小語，否則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讓我們分開。」他揪著心擰眉抱住她，信誓旦旦的再一次給她強而有力的保證。
她抬起頭，眨著淚眼，抬手捧住他的臉。
「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跟小語，除非你不要我。」她仰頭緩緩靠近他，輕輕地吻上他薄削性感的唇瓣。
他永遠都要她！要定她了！
大手托住她的後腦勺，他加深了這個吻，給了她一記炙熱狂野的吻，一個帶著誓言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