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或許一個經歷過苦痛與絕望的人一朝翻身,抓住了成為人上之人的機會之後,反而更容易迷失在權勢與地位之中。
在六安看來,這個叫楊道彥的少年,就是這樣一個狀態。
不論他是不是楊狗兒,看他的形貌,肯定是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他實在是太心急了,他急於證明自己,急於行使那甚至還沒有徹底交到他手裡的「權利」。
也反倒將自己苦心想要隱藏的那些缺陷一一暴露在人前。
楊道彥並沒有意識到旁人心中的鄙夷,他在等待張姓少年的回應,當然,他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他旁邊那個人的回應。
至於原因,不外乎是嫉妒兩個字。
若沒有沈鶴之,整個祈仙會,他就是最矚目的人!可這一切都被奪走,這叫他如何能忍受?
楊道彥出言挑釁有恃無恐,他知道楊家在仙人地界有幾分影響力,他已經獲得了前往仙人地界的資格,那麼這些仙緣者就不能得罪他。
他知道沈鶴之是誰,曾經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高高在上的殿下,與他這個一度流落街頭可憐蟲簡直天差地別。
可是現在不同了,他們楊家在仙人地界的影響力,是沈家這個幾乎從未出過仙緣者的家族可比的嗎?
就是上上等天賦又如何?楊道彥覺得自己的天賦也差不到哪裡,他還有老祖的照拂,而這位小皇子在仙人地界卻是連個靠山也沒有。
他想看看,這位究竟會如何反應?他敢得罪他嗎?想到將一朝皇子踩在腳下,楊道彥心中便是一陣快意。
張家的少年想要發火,即使他只是四靈根,但他也是張家人,楊家算什麼東西?這人怎能如此羞辱他?
但,他被身邊的人拉住了,那也是一位張家之人,靈根比他稍好一些,是中等三靈根。對方朝他搖了搖頭,微微示意。
四靈根的張家少年皺了皺眉,順著示意的方向看去,卻見那個囂張的楊家小子正看著他身邊的小皇子,原來這一出針對的並非是他?
張家少年心中憋屈,卻也忍了。
楊道彥果然對沈鶴之道:「小皇子殿下以為如何?在下可否有資格坐在這裡?」
無辜躺槍的沈鶴之揉揉自家看好戲的小祖宗,慢條斯理道:「楊公子的心意孤已領會,若有心交流,咱們這一行日後還有很多機會,也不急於一時。前排風大,未免傷了身,楊公子還是快些落座為好。」
沈鶴之不是為張家人說話,只是這人覬覦他身邊的位置,那他就不得不出頭了。不然,叫這樣一個人坐在身邊多膈應?
不能招惹楊家之人?此人自己招惹上來,他莫非還要忍氣吞聲不成。看他如此陰陽怪氣的模樣,便是他不計較,對方也未必不會拿自己當眼中釘。
既然如此,那何必忍著呢。
沈鶴之身為嫡小皇子,他忍過什麼?這個世界上能叫他忍受的,恐怕也只有狐小祖宗這一位了。
楊道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說什麼前排風大,不就是說他弱不經風么?想到此事,楊道彥就想起他曾經經歷過的苦難,好像被人窺見了秘密,楊道彥倍感難堪。
這個時候,被上好的天賦所沖昏頭腦的楊道彥終於清醒過來,環視著周圍的情形。
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或疑惑,或驚訝,或古怪,或鄙夷,但如今的楊道彥卻覺得這些目光通通都有魔力,好像能扒開他的層層偽裝窺見但他苦心隱藏的秘密一般。
楊道彥慌了,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不合時宜之事,他還沒有離開凡人的地界!
楊道彥勉強克制著心中的慌亂,對沈鶴之道:「是在下太過心急,日後有機會,在下再與『小皇子』敘話。」
他將「小皇子」三個字咬得極重,說罷便強撐著臉色,快步往後面去,心中也將沈鶴之罵了個半死,等去到仙人地界,見到楊家的先祖...總有一天...
一場差點引起三個家族較勁的鬧劇戛然而止,楊家之人臉上露出一絲恨鐵不成鋼,張家之人望著楊家目光幽深,而順王卻是一如既往的一副笑臉,叫人看不出心思來。
坐在高台上的鶴髮老者掃了下方情形一眼,淡淡道:「凡通過測試者,需靜心慎行,若有鬧事尋釁者,一律取消資格。」
楊道彥準備坐下的身形一僵,那老者的話是對著誰說的,還用特意說明么?他的臉色越發難看,對沈鶴之的不滿也越深了。
楊家的人臉色有些不太好,其他家族之人,便是幸災樂禍了。
老者可不管這些人心中所想,道:「測試繼續。」
六安從沈鶴之的手心裡跳起,他沿著手臂爬到肩頭,又跳到沈鶴之的腦袋上,對楊道彥的臉色進行了「實況轉播」。
「你這小子,招惹是非的本事不賴啊。」
沈鶴之無奈,這又不是什麼好事,為何小祖宗語氣如此興奮?!
六安道:「多一個敵人也不錯,一個將敵意外露的人,可比背地裡陰人的傢伙好多了。不僅如此,還能作為鞭策...」
「背後時刻有人拿劍對著你屁股,隨時準備戳你一把,看你還懈怠不?」
因為楊道彥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而覺得十分掃興的沈鶴之,漸漸平復了情緒。
倒也是,不必樣樣都往壞處想。
沈鶴之思緒飄忽,也不知狐小祖宗腦袋瓜里究竟裝了什麼,不僅事事都能說得頭頭是道,還叫他聽得進去?
可能他天生就愛吃這一套?曾經的小皇子身邊,可沒有這樣一個時時刻刻為他著想,為他提點的人。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他自然是倍加珍惜。
六安甩甩尾巴,他是誰呀,他是蒼彌宗的鎮派老祖,修真界的活化石,同時也兼職人生導師,賣心靈雞湯。憑他和藹可親的態度,淵博浩瀚的知識,蒼彌宗一宗上下哪個徒子徒孫不喜歡他,不敬愛他?
這可是他的看家本領,不讓這些徒子徒孫對他死心塌地的敬服,他們上供的孝敬能走心嗎?
那些走程序的孝敬六安才不稀罕呢,他一個活了幾千年的老怪物,什麼東西沒見過?
只有那些滿懷心意的孝敬,才能讓他那顆高處孤寒的心得以鮮活。
六安沒有回到沈鶴之的手心,他在肩窩處團了下來,蓬蓬的六條尾巴只能圈住沈鶴之的一半脖子。
這個小飯票是他這輩子唯一傾注心血的一個,也不知以後會得來什麼樣的回報。
他其實還挺享受這個過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