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歲月(新書《紅妝千歲》已發)
「對了,要不要找個日子,去瞧瞧子初兄長?聽說他種那棵枇杷樹,種了一年芽都沒抽個,我們去幫他出出主意。」程魚繼續嘮家常。
聲音里沒有這三年的辛酸和苦楚,只有歲月靜好,他們還是在一塊兒的。
忽而風過,院子里的丁香枝影橫斜。
「好。」
溫柔的一聲,如從夢裡來。
啪,涼席墜地。
程魚靜了一會兒,緩緩轉過身去,瞳孔擴大。
男子從四輪車上站了起來,身子還有些不適應,搖搖晃晃的,向她走來,手裡一枝剛摘的丁香花,開了紫色的朵兒。
他在程魚面前駐足,將丁香花送給她,紅了眼眶:「小十三。」
程魚的淚頓時下來了,她說不出話來,眼睛都不敢眨的看著男子,生怕一眨,夢就醒了。
錢蹊把丁香塞到她手中,輕輕按住她肩膀,認真又有點緊張的,一字一頓:「今天,就成親。」
——小十三,能不能考慮嫁給先生?好。
這是三年前,他們最後的對話。
如今一天一刻,都不會讓你再等了。
「好。」程魚重複了這個字,歲月蹉跎,頓時綻開至荼蘼。
憂傷的思念,世人都知是丁香的花語。世人難知,丁香還有另一個花語,暗與你結同心。
他終究是晚一點遇見了小十三,她好好長大了,他送出了這枝盛放的丁香。
孟婆湯摻了水,終是神明開了恩。
諸侯歷一百五十年的冬,雪下得格外大。
王宮敲響了最高規格的喪鐘。
燕王,姬照,薨。
在她離開一年後的雪天。
如同那年的雪天,她走向了他的軒車。
據說燕王薨前,懷裡緊緊抱著的,是兩個皮影人兒,一個女人,一個孩子,身上也沒有穿王袍,只著了一襲青衣,有春水般的色澤。
是若干年前已經過時的青錦。
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
媒絕而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
蹇蹇之煩冤兮,陷滯而不發。
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沈菀而莫達。
願寄言於浮雲兮,遇豐隆而不將。
……
宮裡幽幽回蕩的,是他最後的哼唱,屈子的詞,思美人。
《諸侯史·燕書·燕悼安王》:「歷一百五十年,王薨,謚曰悼安。太子威,繼王位。」
史書上寥寥幾字,為燕王蓋棺定論。
至於某個君上,就不足以記在歷史上了。
還是個孩子的姬威,被羋家的丞相抱著,坐上了王位,此後羋家把持朝堂,燕國政治混亂,都是后話了。
……
諸侯歷一百五十年。
諸侯歷一百五十一年。
諸侯歷一百五十二年。
諸侯歷一百五十三年。
……
滄海桑田,故人白頭,亂世盛衰無常,興亡如夢。
曾經悲辛無盡的故事被湮沒在歲月里,慢慢被世人遺忘,曾經刻骨銘心的記憶逐漸泛黃,化作史官筆下一滴墨。
有人老了,有人走了,有人長大了。
新的故事正在上演,新的記憶正在形成,人間是個戲檯子,一出唱罷另一出登場,從來沒有結束。
咿咿呀呀,西皮流水,盡皆瘋魔。
燕國某處山居,青草十里,一株枇杷樹剛剛抽了芽,驚動了十里八鄉的村民。
「小瘋子,正常的枇杷樹四五年就能結果了,雖不到盛果期,但能吃到甜頭了,若是用嫁接,還能快點,第二年就能結果。你這棵樹好生奇怪,養了這麼些年才抽芽!」
村民圍著籬笆牆,稀奇的指指點點,樹苗普普通通,和正常的枇杷樹沒兩樣。
被稱作小瘋子的男子微笑點頭,不做解釋,他好像又滄桑了幾分,關於他為什麼來這兒,他是誰,曾經轟轟烈烈的真相或流言,都正在被淡忘。
歲歲年年,他和枇杷樹,成為這片原野上的傳說。
堅定又溫柔的,和老天爺和命運,和解。
時間把他打磨得愈發從容,臉上的皺紋安靜老去,過往和痴纏都釀成了酒,悄無聲息的醉人。
諸侯歷一百五十四年。
諸侯歷一百五十五年。
諸侯歷一百五十六年。
……
村裡多了很多新面孔,又搬進來的村民,又出生的孩子,也沒了很多老面孔,唯一不變的,是原野上的小瘋子,和他的枇杷樹。
枇杷樹長得格外緩慢,很多人勸他,若真想吃枇杷,換一棵來種,何必熬死這一棵。
但小瘋子依舊微笑搖頭,不做解釋。
他已經不需要解釋了,老天爺和命運,都無所謂了,他只剩下胸腔里依舊跳動的真心,願與神明換。
時間淡忘一切,歲月無聲向前,村裡慢慢沒人認得他了,甚至會路過時帶了疑惑:他在這裡幹什麼?
唯有偶爾,籬笆牆前會趴了兩個小孩,他們清楚的知道他,和他的故事。
「父親!」男孩揮舞著小短手跑過去,舉起手裡的籃子,「母親讓我帶了胡麻蒸餅,母親親手做的,讓您嘗嘗!母親說,你就算忙著種樹,也切記好生吃飯,好生睡覺!她得空了再來瞧您!」
「許少爺,您慢點跑!」老遠的,奴僕跟在後面,上氣不接下氣。
「我也給舅舅帶了肉燕!」另一個女孩同樣舉起籃子,得意的看了一眼男孩,「魏許,我都會做飯了,你還不會生火,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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