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洛杉磯一處人聲鼎沸的鬧市。
人群熙熙攘攘擠在街頭,摩肩接踵,像是沙丁魚罐頭,受到警戒線的圍擋,無法前進半分。擁堵在半路的車輛焦躁鳴笛著,不耐地等待交警指揮,讓原本宜人的氣候也沾染了幾分燥意。
在如此擁擠喧鬧的人潮中,刻意關至靜音的手機來電震動聲很容易被忽略,在西裝口袋內嗡鳴。正如它的所有者一般,哪怕穿著再怎樣正式,造價高昂的手工定製西裝價格足以讓多少人瞠目結舌,也很難博得旁人視線。
黑子哲也拿起手機,水藍色發梢隱約自帽檐下展露,哪怕不用看來電顯示,也清楚這種時候會與他聯絡的人是誰。
他接通電話,將揚聲器靠近耳廓,靜默等待電話另一頭的人出聲。
【結果如何?】
很快,簡短日文響起,是個不怎麼年輕的男性聲線。聽聲音感覺是什麼成竹在胸的嚴謹之人,又莫名夾帶些許圓滑,不似循規蹈矩的老古板。
像是老狐狸,又努力隱藏住天生自帶的狡黠,極具特色的腔調卻將他本性暴露,令人心生警惕。
對電話另一頭的男人早已習以為常,少年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用同樣毫無波瀾的語調回答:「失敗了。」
【跟預料的一樣。】
男人輕笑道,似乎是換了只手拿手機,聲音忽近忽遠。末了揶揄著,舒氣聲清晰到隔著手機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樣我也可以徹底放下心來了。】
他的話像是觸及到黑子哲也的雷區,奈何少年感情波動趨近於零,就算心生不滿,也不過是語氣略有加重,聽起來沒有任何威脅力。
「就算是首領說這種話,我也會生氣的。」
【那麼身為一個體貼下屬的首領,接下來的時間不會給你安排太繁重的活。辛苦你了,黑子君,這段時間好好休息吧。】
「是。」
少年面無表情,對於電話那頭男人的安排沒有抵觸。他靜默矗立在擁擠人群後方,眼眸如同被消去光澤的深藍寶石,隱匿在帽檐陰影下,難以看清喜怒。
他本來就不是會輕易展露情緒的類型。
來自大洋彼岸的電話掛斷後,手機屏幕重新歸於漆黑。身披西裝大衣的少年最後隔著人群間隙,瞥了一眼黃黑相間警戒線背後的汽車殘骸。之後收回目光,離開這片混合著警笛轟鳴聲的混亂街頭。
──
半小時之前,這裡發生過一場惡/性/事/件。
空氣中殘留著揮之不散的刺鼻氣息,燃燒到只剩框架的計程車停留在原地,焦黑遺體已被放入裹屍袋內,等待殯儀車的到來。
地面上除了爆炸導致的黑色污濁以外,隱約還有著斑駁血跡,混雜了沒能處理乾淨的腥臭液體。讓圍觀人群看熱鬧拍照的同時,又忍不住狠狠蹙起眉頭,遮掩住口鼻。
不久前,身形高大的男人手持槍'支,邁著晃晃悠悠的步子,一副精神失常的瘋狂模樣,出現在人流量極大的鬧市街頭。
他站在十字路口中央,即便人行橫道綠燈早已滅去,也不肯挪動半分,任由被攔住去路的汽車不斷鳴笛,控訴他礙事的舉動。
男人毫無徵兆舉起手臂,預兆罪惡的槍口指向沒有任何遮擋的路人,狂笑著扣動扳機。
待姍姍來遲的警察將犯人擊斃,某些事卻為時已晚。
因油箱破裂引發爆炸的計程車,已經奪去司機與兩名乘客的性命。再加上不幸命中要害、當場死亡的被害者,以及林林總總被流彈傷到的行人,這場悲劇導致至少十七人傷亡,其中還有兩名外國遊客。
不愁今天晚報的社會新聞頭條了。
離開事故現場后,表情完全看不出情緒如何的少年,正坐在街頭籃球場旁的座椅上。
他手持一杯冰鎮過的香草奶昔,偌大的M字logo印在杯身上,泛涼的水珠順著杯壁不斷滑落,目不轉睛注視著球場,視線緊跟人群間起起落落的籃球。
驟然被通知放假,回橫濱的機票也安排在明天,黑子哲也一時半會沒想到該做什麼。再加上本人也沒什麼突出的興趣愛好,離開現場后,在街角發愣半晌,覺得這麼呆下去不是事。索性翻找起手機,無視掉郵箱里一堆沒什麼意義的日常聯絡郵件,找到目前同樣身處洛杉磯、唯一一位勉強能稱之為友人的電話號碼,選擇撥通。
來都來了,乾脆跟熟人約著見個面。
這也是他會出現在街頭籃球場的原因。
過於鄭重的穿著與街頭籃球場格格不入,卻沒人敢上前打攪,理由並不單單是因為黑子哲也過於稀薄的存在感,大部分原因,在於坐在他身旁個頭不小的金髮男人身上。
納什·戈爾多·Jr,同時也是這支放眼全美都有不小名氣青年籃球隊,Jabberwock的隊長。
凡是了解他的人,見到這一幕都會倍感驚奇,以至於懷疑眼睛出了差錯。
出於對自身籃球水準的自信,他十分瞧不起相較而言身材嬌小、在籃球方面不佔優,甚至稱得上沒有才能的亞裔人與他進行同樣的運動。納什平日里很少會把這種輕蔑與嘲諷展露,表面功夫做得極好,卻掩不住從骨子裡透出的鄙夷,稱這類人為猴子,彰顯雙方實力的天差地別。
顯然,黑子哲也同樣屬於他劃分的猴子範疇。
通常來說,對於他這種人最好的應對方法是打一頓,要麼就在他最擅長的方面徹徹底底擊潰,不留一絲餘地。否則沒有經歷過社會毒打的中二少年永遠沒有長大懂事的一天,行為依舊惹人厭煩,不知天高地厚。
奈何放眼全美國,有資格教訓他的人寥寥無幾,也讓納什成功狂妄到現在。
如今他卻與一個看起來頗為稚嫩的亞裔少年交好,在球場邊都能氣氛融洽,可謂特例中的特例。
畢竟黑子哲也確實值得他如此慎重對待。
「這次準備待多久?」金髮青年轉動指尖的籃球,隨意詢問著。
「很快,明天就返回日本。」
「來一場?」
他揚揚下巴,示意可以現在就下場。球場上原本練習的幾人霎時間猶如被絆住手腳的機械,動作僵硬無比,連犯幾個只有初學者才會犯的重大錯誤,狼狽萬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們的緊張。
最糟糕的是身穿8號球衣的大塊頭,他本就因某人的到來時刻精神緊繃著,打法也安分許多,乖乖遵守規則,不炫技,不故意藐視對手,完全沒有街頭籃球的精髓。卻因為納什邀請那個存在感稀薄少年下場的動作,嚇到噌噌噌竄出去五米遠,冷汗直冒,想要離開球場的意圖明顯。
畢竟不是誰都有勇氣跟一個惡魔談笑風生。
注意到球場上的猛然僵硬的氣氛,黑子哲也沒有任何錶示,顯然對這種場景習以為常,隨口拒絕道:「沒有興趣。」
「不要在意,布萊克。錫伯雖然個頭大,到現在還是很怕你。」
對於少年的拒絕,納什早有預料,也沒有強求。他同樣注意到場上的異樣,對於一群打街頭籃球狂傲到不可一世的隊友嚇成鵪鶉的模樣頗為無奈,卻持以理解的態度。
某些有才能的球員在籃球方面會擁有類似野獸一樣的野性,老虎、黑豹、獵豹等諸如此類的特性,對於敵人的能力也有一套自己的感知。
然而面對實力過於懸殊的敵人,這份能力反而像是生物的本能。在絕無可能敵得過的對手面前,本能會讓他汗毛直立,渾身上下每一處細胞都叫囂著危險,戰意全無。
Jabberwock其餘成員正是如此。唯獨塊頭最大的錫伯,不幸撞到過某位存在感極低的殺手工作現場,留下過於深刻的心理陰影,才會有今天這樣的表現。
「是么。」少年咬著吸管,注視著球場上戰戰兢兢的幾人,態度很是無所謂,「我沒有想著恐嚇普通人。」
「我知道,他只是太害怕了。」末了,胳膊紋有一圈紋身的青年又搖搖頭,補充道,「普通人里知道你身份還敢深交的也沒幾個。」
黑子哲也繼續咬著吸管,沒有搭話。
畢竟納什的話是事實。
以往以來,無意間知曉他身份的普通人,大多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便偶然在假日見了面,也只是訕笑著磕磕絆絆打招呼,之後溜的比耗子還快,生怕和一個黑手黨交談會惹上麻煩。更別說這個看起來稚嫩的少年還是港口黑手黨的高層,雖然警方沒有照片,通緝令可一點也不含糊,到處都有張貼過的痕迹。
也只有在異國他鄉偶然遇到的青年是特例。
香草奶昔不知不覺見了底,只有吸管像是意猶未盡的滋滋作響,黑子哲也收斂起這點微不足道的情緒波動,隨手將只余幾塊碎冰的紙杯丟進幾米外的垃圾桶內,不疾不徐站起身,拍去西裝上不存在的灰塵,「這之後,我不會經常來美國了。」
納什挑起一邊眉毛:「事情處理完了?」
「是。」少年點點頭,眼底潛藏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黯然,「有緣的話,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