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時代悲劇
第025章時代悲劇
婦女似乎麻木了,又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見,還在一個勁的沖離她二三十步遠的袁良的磕頭:「這位公子,求求你買下這孩子吧,俺給你磕頭了,俺給你磕頭了……」
一名家丁火了,指著婦女破口大罵:「娘的,你裝傻是吧?趕緊滾蛋!」
說著揚起腳就往婦女身上踢,袁良急忙喝斥家丁,不過為時已晚。那名家丁收腳不住,重重地踢在婦女肩膀上。把婦女踢倒。
但是,那名婦女沒有吭聲掙扎一下,又爬了起來。
家丁更怒,又要踢。
袁良奪過車夫的鞭子,披頭蓋臉朝家丁臉上抽去。
「啪……」
那名家丁臉上瞬即出現一道血痕。
袁良喝斥道:「顯你能奈是吧?」
小女孩急忙撲到母親身上,用小小的身體護住母親,瞪著家丁和袁良,聲音清脆而憤怒:「你……不許你欺負俺娘!」
那名家丁彷彿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扯著嗓子朝母女二人吼道:「趕緊滾蛋,不然連你一起打!」
袁良一抬手把那家丁掃到一邊去,家丁儘管摔了一個屁股蹲,卻也不敢反抗。
袁良指著袁大勇吼道:「把這個二愣子送到礦去!」
袁大勇點點頭。
袁良看著那名婦女,只見她面色蠟黃,骨瘦如柴,草席里分明裹著一具屍體,不禁眉頭大皺,問:「怎麼回事?」
一名上了年紀的百姓,急忙向袁良解釋:「這位公子,您不知道,這娘們瘋了,她男人都死了十幾天,今天帶著個死人跑到這裡來,要人家把她的女兒買了,給錢她收斂丈夫的屍體,那不是要把晦氣到咱們身上嘛!俺們沒有辦法,只好把她趕走……」
袁良看著婦女那血肉模糊的額頭,眉頭皺得更緊。
以眼下的天氣,十幾天屍體早已臭了。果然,婦女和其女兒身上都帶著濃濃的臭味,並不是單純的惡臭,而是屍臭。
甘鶯鶯從馬車上下來:「都十幾天了,就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她一把嗎?哪怕一人給一個銅板,也夠她收斂死者了啊!」
蔣正顫顫巍巍的過來苦笑:「這年頭上哪找這麼好心的人啊?沒錢的有心無力,有錢的只當沒看到,只能這麼耗著了。」
婦女麻木的磕著頭,機械的重複著:「這位公子,夫人,求求您的發發慈悲,買下這個孩子吧,俺給你磕頭了……」
似乎,她只會說這一句了。
袁良朝著小女孩走過去。
袁大勇急忙扯住袁良的袖子:「少爺,你還是回去吧!」
甘鶯鶯也望著袁良,其實對於她來說,買不買一個丫頭,其實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反正袁家也不差一個人吃飯。
袁良走向小女孩:「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膽怯的看著袁良,身子直往她娘懷裡縮。
婦女是一個有點見識的,從袁良的衣著,還有三十幾名護衛,以及身邊甘鶯鶯的打扮,都可以看出袁良的身份不簡單。
她張了張嘴:「二丫,回公子的話!」
聽到母親的許可,二丫彷彿鼓起勇氣,脆生生的道:「俺叫二丫,是劉福營村的。去年壞人來了,殺了好多人,俺們和鄉親們逃了出來,壞人就在後面追,俺們只能不停的逃,後來東西吃光了,俺爹和俺哥又生了病,就逃不動了……有一天哥哥晚上走出去,就再也找不著了,俺爹哭了好幾天,就睡過去了,沒有再醒過來,俺娘說爹死了,要讓他入土為安,卻沒有錢買棺材,要把俺送給一個好心的人換錢安葬爹……」
袁良是知道夏邑的,也知道所謂的劉福營。這是元朝末年該地因為駐紮紅巾軍劉福部,村子就是原來的營盤建立起來的,所以也叫劉福營。
整個歸德府境內,夏邑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地界,而且人口非常少,土地多。只要努力,比其他地方都可以活下去。
然而,就是有些人打著活不下去的旗號,願意鋌而走險。所謂的明末義軍,真正活不下去的老百姓,還真沒有多少,大部分都是野心家蠱惑起來的傻蛋。
在袁良的記憶中,去年夏邑境內確實是出現一起所謂的起義。
一名叫白福的地主,有一天他在自己家的田裡挖出了一塊白色的石頭,石頭上帶著一個若隱若現的王字。
白福看著這塊石頭頭,尋思著自己能不能當上皇帝。然後,他找了一個算命的策士,其實,就是永城的宋獻策。
宋獻策實在想不到居然還有這樣的傻蛋,就告訴他他將來貴不可言。白福想差了,以為自己可以當皇帝,就帶領著族人造反,白家在夏邑本來就是大戶人家,他聲勢頗為浩大,好幾百人參與,不過被世襲歸德衛世襲右千戶董襲,率領衛所軍戶迅速平定。
其實,並不是右千戶所的軍戶比正前千戶所強,而是這些叛軍,本身就是農民,面對官軍,未戰先怯三分。
千戶所就算再怎麼不堪,什麼子母炮,虎蹲炮,什麼鳥銃,火槍,還都有一些。只要大炮一響,叛軍就馬上放羊了。
軍戶們就舉著刀子,撒丫子追擊。
這場戰鬥從開始到叛軍崩潰,前後不到一柱香,不過,光追殲頑敵,卻用了足足十幾天。
不過,白福同夥也霍霍了十幾個村子,數千人家破人亡,白福壓根就沒有攻打縣城,只是在周圍各個村子里洗劫一通。
說到底,又是那所謂的義軍造的孽。
袁良看到這個洗得白白凈凈,頭髮上插著草骨的小女孩,他鼻子一酸,有種想哭的衝動。
時代的悲劇。
小女孩扯著他的衣角,仰著頭看著他,小臉上滿是希翼:「大哥哥,你帶俺走好不好?你把俺帶走了,俺娘就不用再跪在這裡不停的給人磕頭了!」
袁良還沒有說話,那婦女便抱住了他的腿,哀聲說:「公子,求求你買了這丫頭吧,這丫頭年紀雖然小,卻很懂事,從不惹人生氣,什麼活都會幫著干,再過兩年就能幹活了……不用給她錢,有一碗飯吃就行了,求求你帶她走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袁良吸了吸鼻子,他摸了摸身上。
他並沒有錢,別說大塊的銀錠,就連銅錢也沒有一枚。
「大勇,過來,你們幾個,誰身上有錢?」
眾家丁倒不怕袁良搶他們這一點錢,都開始在身上翻找起來,不多時三十幾名家丁,硬是湊了四五兩碎銀子,還有兩三百枚銅錢。
袁良也沒有數,直接把這點錢塞到婦女手裡:「就這麼多了,這點錢應該夠買一口棺材了,拿去給你丈夫辦喪事吧。」
婦女喜出望外,頭磕得更厲害了:「謝謝公子爺,謝謝公子爺!二丫,快給公子爺磕頭,以後你就是他的人了,不管他說什麼你都要聽,知道嗎?」
二丫似懂非懂,正要磕頭,袁良攔住,說:「不用了,我不是要買下她,只是想幫你們一把而已。」
婦女頓時愣住了。
「大勇,有沒有吃的!」
袁大勇將懷裡油紙包裹的餅子,拿出來遞給袁良。
袁良接過以後,上面還帶著袁大勇的體溫,他將這塊死麵餅子塞到二丫手裡:「拿去吃吧,要好好的活下去,聽你娘的話,知道嗎?」
二丫接過硬麵餅子,吞了一口口水,一臉饞相的看著她娘,似乎想徵詢她的意見。
袁良直起身:「快去操辦後事吧,早點讓死者入土為安,別再耽擱……你這是幹嘛!」他話都沒有說完,婦女又抱住了他的腿,哭得更傷心了。
「公子爺,你是個好人,不過,如果你真的想幫俺的話,就求你把這孩子帶走吧!她留在俺身邊,還是活不下去的!」
袁良吃驚的叫:「我把她帶走了,那你怎麼辦?」
婦女慘然一笑:「俺的公公婆婆被土匪燒死了,俺的兒子被人抓去吃掉了,俺的男人也死了,這世道,就沒有給過人半點活下去的希望。俺掙扎了這麼久,真的怕了,也累了,累極了,只是男人還沒有入土為安,這丫頭也不能撇下不管,才咬牙撐到現在罷了。」
袁良聽得心驚肉跳:「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做!」
婦女指了指裹在草席里的屍體,很平靜:「俺不想再留在這個世界上受這樣的苦了,俺下去陪他。」
小女孩神情迷茫,她還小,聽不懂這些東西。
袁良卻只覺得渾身發冷。
因為這個婦女的聲音,還有她的眼睛,已經沒有一絲生命的痕迹,她的心已經死了。一個人能用如此平靜,平靜的不可思議的語氣說出「我下去陪他」這句話,那不叫勇敢,那叫慘絕人寰!
袁良急叫:「千萬不要!要不我再給你一些錢,你再找一個地方安頓下來……總有辦法活下去的,千萬不要自暴自棄!實在不行,就跟著我,幫我洗衣服做飯好了,人總是要想辦法活下去的!」
婦女還是搖頭:「謝謝公子的好意,不過,俺真的沒有力氣繼續掙紮下去了,求公子大發慈悲,把這丫頭帶走,也讓俺少受點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