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末世中的一天（二）
林志停下了手，不再擊打玻璃，但兩個血跡斑斑的拳頭格格作響，仍然捏得緊緊的。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任憑誰說他也不會相信，僅僅半年，不過區區一百多天，那深入骨髓的孤獨感，就能將一個正常人，扼殺到近乎失去理智。
他重重嘆了口氣，緩緩鬆開了拳頭，不是心裡這一絲殘存的理智，有好幾次，他幾乎就要提著那柄短斧，衝下樓去，和滿街的喪屍拼個你死我活。
林志一通發泄，心意稍平，目光再次看向窗外，藍天白雲下的衛城死氣沉沉。
目之所及，沒有一絲生機，屍變發生不過半年，腳下的城市，卻也似荒廢了一個世紀。
食慾已經沒有了，他行屍一般走回客廳，拿起昨晚喝剩下的半瓶酒，一仰脖子，喝得乾乾淨淨。
倒在地板上，酒意很快湧入大腦，整個人暈暈乎乎，意識卻似乎反而更清醒了。
「救我，救我．．．．」
夏青充滿絕望的尖叫，近乎固執地索繞在耳邊。
林志發誓，有那麼一瞬間，他就要上去砍翻那兩隻喪屍，救下夏青。
可是．．．
在隨後擠破大門，蜂擁而入的群屍面前，他還是退去了。
別跟他說什麼「人性本善」，「互相幫助」。
在生死面前，人都是自私的。
他深感內疚，可是問心無愧。
．．．．．．
林志就這樣放任自己躺在冰涼的地板上，任憑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屋裡一團死寂，牆上的電子時鐘反射著綠幽幽的熒光，在它單調的走動聲中，林志恍恍惚惚地，思緒又回到了末日發生之前。
他大學畢業，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在家裡閑了一陣。
那天，發小張凱打來電話，說是接了一批貨，要從江蘇運到貴州，問他要不要一起去。
張凱高中畢業，接替他爸跑起了長途貨運，幾年下來，足跡遍布大江南北。
林志正閑得慌，一聽之下，立即滿口答應，就當是一場免費的長途旅行。
滿載五金的長途重卡出了無錫，沿著滬渝高速一路向西。
林志將手搭在車窗上，風兒從他的指縫間穿過，似乎連帶著，將他這段時間積聚在心中的陰霾，也給吹盪的一乾二淨。
兩天之後，長途重卡進入貴州境內，公路不再是一馬平川，而是在崇山峻岭間蜿蜒蛇行。
在很多路段，公路一側是刀削般的峭壁，另一側就是萬丈深淵。
每當這個時候，林志心頭總是呯呯亂跳，手心捏著兩把冷汗。
反觀張凱，他單手扶著方向盤，嘴上漫不經心地叼著一根香煙。還不忘用揶揄口氣取笑道：「怎麼了小志，要喝水嗎？」
林志有個毛病，一緊張就喉嚨發乾。
「我不渴，也沒有緊張。」
「哈哈，哪你臉色怎麼白得像個妹子？」
林志咬著嘴唇不說話。
「害怕就害怕嘛，咱倆誰跟誰，我第一次跟老爸．．．．」
「閉嘴，好好開你的車！」
林志一發怒，張凱就啞巴了，長途重卡又跑了七八個小時，張凱還是沒有停車休息的意思，多拉快跑，是干這行繞不開的怪圈。
終於，悲劇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在快接近目的地衛城的時候，張凱為了避讓一輛小車，衝下了路基。
林志最後的記憶，是張凱毛骨悚然的尖叫。
．．．．
此後，他似乎從昏迷中醒過來一次，眼前好幾張模模糊糊的人臉，五官扭曲，嘴巴一張一合，他想聽聽他們在叫喊什麼，可是頭痛欲裂，耳朵里什麼也聽不見。
一團死寂中，這些模糊而扭曲的人臉，看起來詭譎極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他再次醒來，睜開眼睛，周圍全是一片片的白雲，身體輕飄飄的，似乎也是躺在雲端上。
「這．．．這是哪兒？天堂嗎？」
林志一張嘴，自己都被嚇住了，說話的聲音嘶啞難聽，都聽不出是自己的聲音了。
沒有人回應，他吃力地轉了轉脖子，才發現身上連著感應器，手臂上打著吊針。沒有什麼白雲，自己是躺在一間牆壁雪白的病房裡。
「水，水，水，有人嗎？請給我一杯水。」
他定了定神，慢慢回憶起來發生了什麼，長途重卡衝出路基，順著山坡作死亡翻滾，車體變形發出刺耳的咔咔聲．．．
「老天保佑，我還沒有死，張凱呢？他．．．他怎麼樣了？」
林志舔舔乾枯的嘴唇，喉嚨中如欲冒出火來，他掙扎著坐起，才發現吊瓶里已經沒有藥水了，而床邊的幾台醫學儀器，也沒電了。
「護士呢？去哪兒了？」
心頭閃過一絲疑惑，他拔下吊針，和粘在身上的感應器，慢慢穿好衣服，挪下床來，朝門口走了兩步，忽而一陣天旋地轉，趕緊用手撐住了牆壁。
喘了幾口粗氣，頭暈得沒有剛才厲害了，他又繼續邁開腳步，走到病房門邊的時候，發現門的一邊，有個洗手間。
「水！」
林志腳下踉蹌，撲在洗手台上，顫抖地手指打開水龍頭，清水卻沒如意料中的流淌出來。
「混蛋！」
他終於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兩手撐起來，忽而發現腳下，掉了半瓶礦泉水。
顧不得干不幹凈了，林志撿起礦泉水，忙不迭地打開，咕咚咕咚喝了個底朝天。
一股冰涼的水線直達胸腹，他吁了口氣，身上舒服了許多。隨後出了洗手間，握著門手，咔的一聲輕響，打開了病房門。
走廊里靜悄悄的，地上到處是跑掉的鞋子，丟棄的衣物，一台擔架車翻倒在地，四輪朝天，旁邊有灘黑血，已經乾涸。
林志吃了一驚，隱隱感到事情不妙，幾張白色的病例紙突然飛到半空，一股穿堂風吹過走廊，發出嗚嗚地空響。
他定了定神，一步步來到走廊中間的護士站前，但見電腦摔在地上，旁邊有把帶血的手術刀，地上有拖曳留下的鮮血印跡，櫃檯后空無一人。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林志聲音發抖，「護士、護士．．．這兒還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