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羅王本想開門見山道出自己的算盤,卻遭到了蘇茲嫫的引避,這不免讓他有些尷尬。
俄狄吉哈聞訊趕來,與阿羅王投機地閑聊了一些類似客套的話題。其實兩人都明白對方的心思,他們是在用相融的語言詭秘地對同一件事旁敲側擊,只不過誰也不願率先露出用意。直到阿羅王提出告辭時,兩人的心計才微妙地浮出水面。
阿羅王雙手抓住馬鞍就要上馬時,裝作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哦,我忘了有一件事要相求。」
「豈能說求,請頭人直說。」俄狄吉哈恭敬地站在一旁說道。
「自從經師走後,不知怎麼地,我一直吃不消也睡不安,不順心的事時有發生。我琢磨著若能再讀讀經師的《者末》,或許會好起來也不一定。」阿羅王並不說得很白。
「頭人,《者末》乃是拉俄氏的祖物,我作不了主,這種事一向都由大家共同決定。請頭人諒解。」俄狄吉哈卻說得很露。
蘇茲嫫不哼不哈地站在男人們後面,天生的聰慧與婦道的本分使她不得不裝作墨守成規的樣子。
「當然,再粗俗的祖物都應當視為珍寶,何況是《者末》。」阿羅王照舊把自己的意圖說得很含蓄。甚至他騎上馬背,扯動韁繩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也如此:
「俄狄耶拉對我有恩,我三生不忘啦。」
「呸,虛情假意的臭奴隸主,一條討人嫌的狼!」俄狄吉哈心裡暗罵道。
阿羅王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讓蘇茲嫫心慌意亂,她說:「阿羅王忘不掉的是《者末》,我的孩子們,經師的夢想離你們越來越遠了。」
兩個孩子並未想過經師的藍圖,此前《者末》在他們眼裡還只是一卷裝在經囊里的皺巴巴的破書,想像不到它能給自己帶來多大的榮耀。不過,當他們出生時就被註定了必須遵循祭司的世襲制,甚至還在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了自己將來的身份。因此,當母親表現出憂鬱時,他們就懂得慌張了。
「母親,沒有《者末》我們就不能做祭司嗎?」俄狄宗嬰問。
「不,不是這樣的。」蘇茲嫫本想說個明白,但她沒有這樣做,她想自己再怎樣解釋都不會讓孩子們感到平安無事。這個時候,她明白自己應該保持沉默。
俄狄宗牧似乎對經師與《者末》的理解更深一籌,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母親。這個高個子少年已學會像成年人那樣思考問題,至少會做出鄭重其事的樣子了。
阿羅王的最後一句話一旦傳出去,澤麓的拉俄氏人便惶惶不可終日。幾日來,俄狄吉哈同幾個算是見多識廣的拉俄氏老者一道,冥思苦想如何應付阿羅王的野心,卻怎麼也拿不出一個妥當的主意。最後,他們不得不把這事推給族長。
在彝民聚居的這片蒼莽群山中,每一個家族的人都遍及四方。即使部落兩兩仇敵,也阻止不了分佈於兩部落里的同一家族人的來往,更管不了平民家族的內務。曳郎及周邊地區拉俄氏人的族長就不是扎剌部落的人。雖說是族長,但不是就整個家族而言,居住在更多地區的拉俄氏人遠著,管不了,他們另有族長。
從澤麓到族長居住的地方,路程並不算遠,俄狄吉哈卻一去就是五天。期間他與族長閉門不出,整天出謀劃策,絞盡了腦汁。不過,他們在這五天里的話語壓縮、歸納下來僅有如下幾句。
「你是族長,你的一言一行都牽連著家族的命運,這事你可不能武斷。」俄狄吉哈說。
「《者末》乃拉俄氏先祖們的遺物,雖說現在已實屬私有,但它仍然給所有拉俄氏人帶來榮譽和尊重。要是它被奪去,拉俄氏人的臉面何在。」族長說。
「阿羅王的野心已如箭在弦上,咱們如何抵擋?」
「阿羅王早有預謀,不過拉俄氏人也算人多勢眾,料他扎剌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扎剌人一向野蠻無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哪。」
「假如扎剌人非奪《者末》不可,我們又堅決不從,總有一天,他們是要動武的。」
「動武的結局咱們可受不起,怎麼也得避開它。」俄狄吉哈說。
「除了拱手奉送,什麼也不能避開阿羅王這張獅子口。」
「我不懂你的意思。」
「咱們抄一卷送給扎剌人行不行?」
「廢話,要是能這麼做,我還會大老遠來找您?」
「如果你覺得咱們能抵擋扎剌人,這當然就是廢話了。」
「可惡的奴隸主,不得好報!」俄狄吉哈又無不痛恨地罵道。
然而他也想不更好的辦法,只好回去準備抄寫《者末》,但遭到了蘇茲嫫的強烈反對。
「《者末》自古不能有第二卷,這是老祖宗們定下來的。《者末》正因僅此一卷才給咱們帶來榮耀,阿羅王看中的也是這一點。即使抄留一卷也是冒風險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蘇茲嫫如是說,俄狄吉哈便羞愧難當了。
其實,蘇茲嫫的初衷並非是讓俄狄吉哈僅捎個口信回來就夠了的,他本來願望族長能組織家族力量抵抗阿羅王。現在,她的這個想法仍未動搖,她請求俄狄吉哈再跑一趟。
阿羅王並非廢然而返,他親臨寡婦的家中,只為試探對方的態度。不過,阿羅王的下一步打算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我看把《者末》拿到手,並非所想象的那麼簡單。」年近花甲的阿羅王平生第一次遇到了傷腦的事。他曾為扎剌氏族東奔西突、橫衝直撞,獵取事物從不顧惜代價。如今他的年齡就要逼迫他讓出頭人的位置,但他衰老的臉上仍然不失強悍的神奕,那種在戰爭中立馬橫征、吞併掠奪的yu望仍然在他年老的表情上留有痕迹。
但獵取《者末》不是征戰,不是部落之間的弱肉強食。
「這算什麼鳥事,拉俄氏不就是個平民家族,得到《者末》只是一夜間的事。」阿羅王的第五個兒子扎剌史爾卻說得很輕巧。
「拉俄氏是百姓家族,但要知道俄狄耶拉是我們以前的主持祭司。再說,對待這些自由民可不能像對待奴隸那樣隨心所欲。」阿羅王的小兒子扎剌比爾長得五大三粗,是個彪形大漢,但平時是個溫柔敦厚的人,行事總是瞻前顧後、小心謹慎。
「比爾說的沒錯,當然,真想在一夜間得到《者末》也是很容易的,不過這樣做了會後患無窮。拉俄氏族人口眾多,經師世家又有聲譽。要是拉俄氏人不屈而抗,扎剌的天下就會大亂。所以,我們的原則是先禮後兵。」阿羅王說。
「難道扎剌氏貴族會怕一個自己屬下的家族。哼,沒聽說過主子會怕僕人。」扎剌史爾這人從裡到外都與其父兄相反,他一貫口無遮攔,毫無教養可言,瘋狂的言行舉止總是與他精瘦的體質相去甚遠,他還愛好挖別人的牆腳。阿羅王一直奇怪於他的幾個兒子竟有如此大的差別。
「強奪《者末》誰都會說咱們恩將仇報,扎剌氏族的名聲就會一敗塗地,這就得不償失了。」阿羅王說。
「前怕狼后怕虎的事我可不贊成,乾脆不要那破經書了。」扎剌史爾又不耐煩地唱起反調來。
「《者末》我一定要得到,拉俄氏人若不放聰明點,扎剌人的鐵蹄就會踩碎他的鍋莊。當然啦,這是下策。」伴著一絲轉瞬即逝的蔑笑,阿羅王昏濁的眼裡流露出兇悍的神光。「我說比爾,你是我的繼承者,這事算是對你的考驗,你得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放心吧父親,我一定會讓你滿意的。」扎剌比爾說。
「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想得到《者末》就得付出代價。」扎剌史爾很不服氣,從鼻子里哼出一句刻薄的話來,但無人理他。
「不過,在承擔此事之前你得先透露幾句,好讓我放心。」阿羅王對比爾說。
「一句話,就是不能拖延時間而給了拉俄氏人抵抗的機會。當然,正如父親你所說的,要先禮後兵。」扎剌比爾胸有成竹,彷彿勝券在握,阿羅王輕顰笑之。
幾天之後,扎剌部落與另一個部落的某個交界處發生了一件劫案,一幫龐大的土匪光天化日之下搶劫了扎剌部落的兩個寨子,還放火燒了幾片莊稼。事件很快驚動了整個扎剌部落,繼而向其他部落傳開去。
阿羅王立即派遣扎剌比爾領兵趕往事發地,圍剿土匪。
土匪時而銷聲匿跡,時而*般出現,劫案此伏彼起,澤麓的人們簡直應接不暇,人人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