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蘇印赤足從浴室出來,身上鬆鬆垮垮的搭著件浴袍,浴袍只到小腿那裡,露出半截皓白勻稱的小腿。
拿著毛巾隨意的擦了頭髮,頭髮太長了,並沒有干透,發梢那裡還滴滴答答的有水。
她卻再沒耐心擦。
家是下午剛搬進來的,向恆幫的忙。他們在商場又買了一些日用品,也是向恆幫她搬來的。
拉開冰箱,冷藏那裡放著兩瓶紅酒,又從別處拿了酒杯。
拎著酒朝窗檯走去,那裡放著一個吊椅和一張藤木桌子。將酒放在桌上,蘇印伸手拉開了窗帘。
房間裡面沒有開燈,只有浴室裡面灑出來的一點燈光。這會兒拉開窗帘,外面閃爍的光亮便涌了進來。
三十二樓,很高。
至少從她站的位置看下去,很多建築物都是俯瞰的。這公寓在市中心,到了晚上更是熱鬧繁華的不像話。蘇印的這一處卻是寂靜的,昏暗的燈光,高到一打開窗恐怖的風就會灌進來的房間。
蘇印窩進吊椅里,倒了一杯酒,不緊不慢的喝。
有電話進來,徐陵的。
蘇印接了。
「在做什麼?」
蘇印答:「閑著。」
對方頓了幾秒,開口:「沒喝酒吧?」
蘇印將剛喝進嘴裡的酒吞下去,手慢慢悠悠的搖著酒杯,答:「沒有。」
徐陵又說了些工作上的事,包括這次畫展的安排。這是蘇印第一次畫展,徐陵很重視。如果這次畫展舉辦成功,那對蘇印以後的發展有不可估量的好處。
徐陵第一次個人畫展的舉辦是在五年前,他三十歲的時候。就這樣,他還是圈內少有的年少有為的人。
可蘇印現在只有二十六歲,二十六歲就舉辦個人畫展,更是少有的事。
徐陵說:「你很出色,超出我的預料。」
蘇印抿唇沒說話,不知該怎麼應對徐陵這突然的誇讚。徐陵不夸人,之前「知風系列」大火之後都沒能讓他開金口夸人。
現在就這麼突然的誇了,蘇印倒有些不適應。
「房子喜歡嗎?」徐陵問。
蘇印看了眼窗外,居高臨下,她在高處。
她極淡的「嗯」了句。
知道蘇印話少,徐陵扯著聊天,他又問:「給你安排的助理怎麼樣?」
人是徐陵推薦的,蘇印一下子想到助理那彆扭又麻煩的性格。那個叫向恆的,人是不錯,就是性格太彆扭,又愛多管閑事,像個麻煩精。
她還沒開口說什麼,徐陵就道:「向恆那小子心細溫暖,給你當助理也增加點你周圍的人氣。」
蘇印不語,這人氣未免也太旺了些。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蘇印一直不停的在喝酒,一瓶酒下去她已經微醺。躺在搖椅里像只慵懶的貓。
徐陵還在說什麼,她偶爾淡淡的應一句。
電話臨掛斷的時候,徐陵說:「聽說你和那個賽車手分手了?」
他說的是陳雋。
「分了。」
徐陵問:「是你提的?」
她答:「不是。」又一口酒喝下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分鐘,很順理成章的問了一句:「為什麼分了?據說那小子對你不錯。」
蘇印不說話了,看著酒杯里琥珀色的液體,有些失神。
最後徐陵說了句話,聲音極輕極淡,卻很穩定溫和,他說:「累了就回來吧,到我身邊。」
蘇印的腦子有些發矇,因為喝了酒,她整個人都渾渾噩噩。徐陵的這句話太有誘惑力了,他的聲音,他說出的話太溫和,太溫暖。
像是在對一個頑皮玩耍,或是叛逆不肯回家的孩子說的。
累了就回來吧。
蘇印累了。
她僅存的理智彷彿要代替她做出一個回答,回答一句:「好。」
她去他的身邊。
可是,心臟像是被人攫住,一點點的撕扯。
她腦海里閃現下午見到的畫面,蘇印不得不承認,白天所有的理智都會在夜裡翻船。
「老師,我見到周煥了。」她聽見自己說,「是周煥,是他啊。」
她覺得臉上濕濕的,卻又胡亂的抹了一把,不願意相信那是眼淚。
一秒,兩秒,
三秒
對方沉默,很久很久,過去了好幾分鐘,蘇印聽到了極輕地嘆息聲。
徐陵問:「然後呢?他怎麼樣?」
怎麼樣?
他娶妻生子,妻子溫柔,孩子可愛。
蘇印的手緊緊的攥住浴袍,因為太過用力而骨節泛白。
良久,她道:「應該很不錯。」
掛斷電話,蘇印盯著玻璃窗失神。
她以為,肌膚相親是個很特別的詞,它代表著信任、靠近、歡喜和難以遺忘。
她總以為,肌膚相親的人是很難忘記,可是最後發現,他可以和很多人肌膚相親,他娶妻生子。
蘇印沒想過分開後會被惦念很久,何況是周煥那樣的人,何況是他那樣冷心冷情,會對她說一句「膩了」,然後狠狠甩開她的人。
因為過去,她耿耿於懷,終於把自己折騰的不成樣子。
可是那個人卻早已經遺忘,他已經忘了她的存在,變了名字,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夫妻和睦,孩子可愛。
蘇印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她仰躺在那裡,手遮住臉,手心潮濕一片。
蘇印哭了,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怎麼去流淚,卻在喝了酒後所有的情緒奔涌而出。
不得不說,我們是如此害怕被遺忘。
不管曾經多麼的刻骨,遺忘了就是對過去毫不留情的否定。否定那段過去,否定她的一切。
埋葬了她的一切經歷,叛逆的,痛苦的,熱切的,不甘的
蘇印彷彿看到了她曾經的樣子。
乖巧的,兩點一線上下學,聽母親話的樣子。
那個黃昏被痞氣冷意十足的男子扣進懷裡時,她的驚恐。聽著他略帶涼意的低沉聲音說:「周煥,記住了這是我的名字。」
那天下午,他明知道她媽媽快要下班回來,卻依然把她抱到床上,從善如流的一件件退去的她的衣服。他吻在她的鎖骨處,帶著蠱惑的聲音道:「這是你家主動一點,別那麼無趣。」
她和家裡徹底鬧翻,孤身一人站在街頭,他突然出現,就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仔仔細細的瞧著她,他說:「需要我對你負責嗎?」
她反問:「你會負責嗎?」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周煥把她壓在床上,讓下班回家的母親看到卧室里散落一地的衣服,這是他故意的。
她跟了他兩年,情到濃時抵死纏綿,他最喜歡讓她叫他的名字:周煥。
這個名字就像是有特殊的寄託,她每次喚他,他就會更加的瘋狂,緊緊的摟住她,抵在她耳邊說:「記住了,你是周煥的人。」
手裡的酒杯落了,砸在地上滾了幾圈,發出聲響。
蘇印回神,嘴角帶著自嘲的笑。
呵,周煥?
可笑嗎?
她以為他只是真的膩了她,然後選擇丟開,卻沒想到從始至終就是一場他的玩鬧。
蘇印的腦子裡,迴旋著楊舒的那句:「他原本就叫許校程,不叫周煥。」
周煥只是他隨意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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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小時之前。
楊舒和許校程一起出了商場,將東西放進車裡,臨上車時,楊舒停住。
她帶著些歉意,看著許校程,開口道:「同事發信息來,說學校有點事要去一趟。」
許校程已經拉開車門,聞言微微停頓。
楊舒隨著解釋:「最近學校的事情多。」
許校程「嗯」了一句,沒多話。
楊舒鬆了一口氣,「那要麻煩你去我媽那裡接一下小象。」
許校程應下來,隨後開著車離開。
楊舒看著黑色的車消失在視線里,在那裡站了一會兒,轉身進了商場。
學校沒事,她騙許校程的。
她要等的,是蘇印。
蘇印和向恆從保安室出來,她丟的是身份證。
向恆邊走邊打趣,說這次真的是丟身份了,在商場里被這麼廣播,有點丟人。
蘇印沒理他,只是往前走,倒是向恆提了一些東西,跟在後面怎麼也走不快。
走在前面的蘇印卻突然停住。
楊舒站在商場入口處,看著她。看到她看過來,楊舒的臉上帶上了一些笑意,隨後朝著她走過來。
楊舒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平靜的大量著她,然後溫和的一句:「蘇印,好久不見。」
這種方式老套,卻又屢試不爽。
蘇印沒有反應,只是看著她。
楊舒又開口:「是不記得我了嗎?」
楊舒說話,還和以前一樣,溫和而又得體,也懂得化解尷尬,打破沉默。
蘇印說:「記得。」
她看著楊舒,只有她一人,剛才的男人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蘇印和楊舒又回到商場裡面,找了一家咖啡店。
面對面坐著,彼此無話。
蘇印拿著小勺子,攪動著咖啡,楊舒不喝咖啡,她捧著一杯果汁。
沉默之後,楊舒先開口,照樣客套:「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蘇印抬頭,看了眼自己這個昔日的同學。他們是高中同學,關係說不上親近,只是同學關係。
要說特殊,那就是楊舒是蘇印堂哥的女朋友,曾經。
楊舒問:「你現在是在畫畫嗎?」
雖然她上次就在許校程的車裡聽到了採訪音頻,可還是問了句。
蘇印「嗯」了一聲,她實在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接下來是沉默。
楊舒握著杯子,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目光時不時的打量著蘇印,楊舒品嘗到了什麼是自卑。
楊舒有些自卑了,她自己知道。
二十六歲成為國內頂級大學的講師,現在正在評副教授,她站在了比別人,比同齡人高很多的地方,這些都是她自己努力一步步換來的,所以楊舒的骨子裡是有些驕傲在裡面的。
就在剛才,她見到老同學,老同學的那種羨慕也讓她心裡很滿足,她不是一個自大的人,相反她很自洽,也僅僅只是滿足。女人的好虛榮,男人好自尊,任何人都避免不了。
可是坐到蘇印的對面,她自卑了。
幾年沒見,蘇印依然是印象中的樣子,漂亮出色的漫不經心。
是啊,當初她是唯一一個和許校程成雙入對的人。
一杯咖啡快要見底,蘇印身體微微後仰。
看著面前的楊舒,她問:「怎麼和周煥在一起了?那我哥呢?和他分手了?」
蘇印問的直白,楊舒也沒想到她會直接問。
「你不知道嗎?」楊舒的臉上顯而易見的疑惑。
「知道什麼?」蘇印問。
蘇印不知道蘇展早在六年前就出意外了嗎?
楊舒沉默下來,眼神里多了一些複雜,像是怨恨,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蘇展出意外的消息,不應該是由她告訴蘇印的。
楊舒沒否認蘇印的問題,這在蘇印的眼裡就是一種默認。她和周煥在一起了。
楊舒說:「我兒子都快五歲了。」
蘇印喝咖啡的動作一頓。
楊舒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拿到蘇印的面前,說:「是不是很可愛?」
言語里,是一個渴望自己孩子被誇讚的期待。
蘇印的心臟緊縮著,她端著咖啡杯的手都有些血液不流通的麻木,可目光卻看向了手機。
照片里,是一個極可愛的小男孩,眉目清秀,嫩白可愛。他看著鏡頭笑,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蛋糕,上面寫著「寶寶生日快樂」,上面是五根蠟燭。
但是,讓蘇印臉色泛白的,是照片里的另一個人。
男人一身玄色襯衫,面容冷峻,他蹲在孩子的身後,眼神裡面是無盡的寵溺。
是父親對孩子的寵溺。
他手扶著小孩的肩膀,靠孩子很近很近。
男人氣場冷硬,可也從冷硬之中顯示出不一樣的味道來。
蘇印知道,那是所謂的——父愛。
她呼吸一滯,找不到正常呼吸的頻率。手不自然的撫上了小腹,那裡扁平,現在什麼都沒有。
半晌,蘇印問:「為什麼,他叫許校程?」這是她疑惑的。
楊舒輕抿果汁,眼帘低垂著,她語氣平靜道:「他原本就是許校程,周煥不過是他隨意叫的名字罷了。」
咖啡沒加糖,苦澀異常。蘇印聲音低啞,「是嘛?」
楊舒說他原本就叫許校程,許家的長子,後來愛玩鬧換了個名字而已。說到底,周煥不過是一個他用來玩鬧的假身份。
他連身份都是假的,他從頭至尾都在騙她。
許校程,他玩她玩的很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