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紅霞綠雪
從太無宮出來,外面已經是星月當空,夜風習習了,想到竹安君的話,顧淵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長歌,今晚陪我到竹園走一趟吧。」
長歌本還在生氣,打算不理他的,聽到此言,還是忍不住關心到:「鹿之邯這人城府極深,公子要與他打交道?」
「賢弟,賢弟...」水均善帶著曼汐追了上來,「怎麼也不等等為兄。」
「抱歉,剛才一直在想事情,不知不覺就走出來了。」
「那現在咱們回去嗎?」
「大哥,小弟還有別的事情,大哥您先回去吧。」
「好好。明日賢弟就要去太無宮任職了,為兄也得回平和了。」
「大哥,明天就要回去了?」平和是在鹿丹平原的東南部,與鹿丹府離得倒是不遠,不過只是個小城鎮,古鹿河的支流明川江流經此地,帶來豐富的水產資源,是以,平和人主要以捕魚為生。
「嗯。」水均善點點頭,「這裡的事情已了,也該回去了。」水均善望著顧淵,頗有些遺憾的說到,「本來是想帶賢弟到咱們的水上城玩一玩的。」普通的仙門,平日里除了修鍊外,更多的還是在謀生,畢竟比不得名門望族,柴米油鹽都得要自己打理,好在這次沾了顧淵的光,天鹿宗賜了不少的仙草,可以讓善暉宗所有弟子的修為都提升一個等級了。
「那大哥,就此別過。」顧淵與水均善相處的時日雖然不多,但是水均善對他確實真情一片,「來日方長,我定會到平和拜訪大哥的。」
「告辭。」水均善先上了馬車,水曼汐偷偷瞄了一眼長歌,發現他站在一邊跟個木頭一樣,既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對他們的離開完全是無所謂的態度,不由得心中悲涼。
「曼汐,走吧。」對於自家徒弟的小心思,水均善還是明白的,只不過他們與善暉宗終究不會是一路人,既已經佔了人家的便宜,還是要懂得見好就收。
秋風灌了滿袖,顧淵目送著水均善的馬車走遠,回頭對長歌說到,「我們也走吧。」
長歌默默的跟在顧淵身後,鹿丹府的夜市在鹿洲也是負有盛名,現在雖然已是深夜,卻還是熱鬧非凡,人來人往的,還有雜技表演,比起燈會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就在這樣一片熱鬧喧囂的土地上,太無宮寂靜無聲的矗在那裡,白色的城牆映照著燈光,幽深的庭院像是黑暗中蟄伏的怪獸,「阿念,你真的在這裡嗎?」顧淵仰頭望著太無宮,它的背後就是廉豊線,那道看不到盡頭的黑色城牆後面到底隱藏著什麼?
「公子,公子?」長歌見他沒反應,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顧淵回過神來,看到離枯君也在這城牆下。
「離枯君?」
「顧公子看起來有心事?」
「心事談不上,就是有些感慨罷了。」顧淵收起心中的悵惘,掛上一貫的笑容,「離枯君怎麼也還沒走?」
「閑來無事,四處逛逛。顧公子若是有空,我們不妨找個地方坐坐?」
「如此也好。」離枯君此言很明顯他就是在等顧淵,要與他單獨聊聊,顧淵又怎能不識趣呢?
街靜巷深,一間兩層樓的小茶館,名曰碧落軒,甚是清幽,隱約可聞水流潺潺之聲,「這店的老闆是我的一位故人,他時常雲遊,我得空便來坐坐,這裡的茶是一絕。」
這時上來一個身著黑衣蒙面的女子,「這是秀眉,她不會說話,也聽不見我們說話。不過,泡茶可是一絕。」離枯君介紹道。
秀眉彎眉淺笑,手上比著些看不懂的手勢,「她問你要喝什麼茶。」
「哦,晚輩對茶一竅不通,就跟離枯君的一樣吧。」此地隱秘,唯一的侍女也又聾又啞的,莫非離枯君是要跟自己說些什麼機密之事?
離枯君又對著秀眉比劃了幾個動作,秀眉便連連點頭,然後往後面去了。
「顧公子,請。」
房間里備了火盆,離枯君坐在火盆邊上,一隻小爐子上正燒著熱水,整個房間給人溫暖舒適的感覺,「來,你也坐,我們聊聊。」
顧淵給長歌使了個眼色,長歌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我比你年長不少,就免了那些虛禮,直接叫你小顧吧。」
「承蒙前輩厚愛。」
「之毫先前跟我說,有個年輕人,根骨奇佳,來歷不凡,似有神君風采,會是鹿洲的救星。那日在凌虛境,你的表現果然沒讓我們失望。」
「鹿洲的救星?此話從何說起?」
「鹿洲表面上看起來是一片繁榮,實際上是暗潮湧動,危在旦夕。近百年已經甚少有新生命降生,但是每年都有不少人死亡,除了我們幾個老不死的,大部分的修仙者都只有幾百年的壽命,還沒算那些不能修仙只有幾十年壽命的普通人。不止是我們人族,其他的生靈也是一樣,面臨著滅絕的危險,只有重建輪迴之道,才能拯救鹿洲。而你,讓我們看到了希望。」
「可是天鹿宗不是一直致力於重建輪迴之道嗎?難道沒有進展?」
離枯君滿臉苦澀的搖了搖頭,若是在二十年前,他是堅定的相信天鹿宗一直在努力重建輪迴之道,但現在,他不信了。
秀眉備好了一應茶具,拿爐子上的熱水都燙了一遍,從小陶罐里取出茶葉,襯在杯底,開水滾過,撇了初道,再續上熱水,茶香撲鼻。
「來,試試。」
顧淵端起茶杯,放在鼻間嗅了嗅,清香中帶點苦澀,小抿了一口,茶水澀中帶香,苦中帶甜,倒是從來沒品過這樣的茶,「這茶的味道倒是特別。」
「這茶葉采自紅霞山,你或許聽說過,叫紅霞綠雪。」離枯君放下茶杯,對著秀眉比劃了一下,她便放下手中的茶匙,對二人行禮過後就退出了房間。
紅霞綠雪顧淵沒聽過,可他知道紅霞山,當年淞海發大水,差點漫過紅霞山,天鹿宗這才修了廉豊線,擋住洪水,保住了中原腹地。
「紅霞山不是二十年前就已經不存在了嗎?」
「是啊,這是陳茶,二十年前的紅霞綠雪。」離枯君感嘆一聲,又給自己續了一杯,「多虧我這老友知道我喜歡,才留了兩罐。只是現在這口感是更澀了,再沒有先前的香味了。」
「離枯君莫非對二十年前的事有些看法?」
「說起來也不過才二十年。」離枯君憶起往事,嘆息也更多,「那時候有一個傳說,淞海上有個隍鹿島,島上的鹿是仙獸,食之可增添修為,長生不老。」
「這個傳說,我也聽說過。」常曦君曾給他講過這個傳說,還說世人追求長生已經到了魔怔的狀態,無論多荒謬的傳說,只要涉及到長生不老,便總有人相信。
「可你知道這個傳說是最初從哪兒流傳出來的嗎?」離枯君指了指自己,「是我!」
「是您?」顧淵驚訝道。
「是我。」鹿之夙靠在椅背上,回憶起二十年前的往事,「隍鹿島常年被大霧籠罩,無人得窺其真貌,凡漁船靠近者,皆會被巨浪拍沉,是以南鹿人一直把隍鹿島當作鬼島,見到了也要繞得遠遠的。」
「有個老漁夫出海的時候遇到了暴風雨,被卷到了隍鹿島上,然而當他離開隍鹿島回到南鹿的時候,竟然年輕了二三十歲,看起來就像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小夥子。正好當時我在南鹿辦事,聽聞此事後就立刻將漁夫帶走,並且封鎖了消息。據他所說,隍鹿島上鳥語花香,是個世外桃源。島上還有一名少女,不止給了他飯吃,還幫他修好了漁船,送他回到了鹿洲港,並且叮囑他不要再靠近隍鹿島海域。」
「我將此事稟報了宗主,宗主命我到島上查實,確實如漁夫所說,是個世外桃源。不過我並沒有遇到漁夫所說的少女,我帶了些島上的花草回來,宗主將它練成丹藥,送給了鳳棲宗的金鳳梧,沒想到他果然功力大增,後來還在仙門大會上一舉擊敗了雲跡風,成為了新的仙門世家。」
「所以隍鹿島的傳聞是真的?」
「是,不過也有誇大的成分。」離枯君現在回想起來,對此事還耿耿於懷,「隍鹿島周圍的確危機四伏,宗主為了規避風險,將隍鹿島的事編成傳聞,誇大了島上花草隍鹿的功效在民間流傳,當金鳳梧打敗雲跡風后,自然就引得有心人的注意,甘做冒險先鋒。」
「飛雲宗為了仙門世家的位置鋌而走險,不止害了自己,還連累了整個南鹿的百姓。」顧淵閉上雙眼,心中既悲且怒,良久方才睜開眼睛,「你們既然只是為了隍鹿島上的奇珍異寶,將它光明正大的佔了其他仙門也不敢說什麼,為什麼要這般的興師動眾?竟殘忍到犧牲數萬的百姓!」
「這點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宗主沒讓我參與此事。」當看到廉豊線升起的時候,離枯君是愕然的,也是憤怒的,只是當他找到宗主,想要問清楚此事的時候,宗主只淡淡的說了一句「做好你自己的分內事就行了」,就再沒有了下文。
「南鹿百姓的冤死,我才是罪魁禍首!」離枯君聲音悲涼,經歷過淞海大難后,離枯君便對鹿有道非常失望,對自己的無能與盲目感到憤怒,「如果不是想要查清楚這背後的真相,二十年前我就應該以死謝罪了。」
這一刻,顧淵忽然覺得自己理解了離枯君,理解了為什麼在初見自己時候就展露出笑容,為什麼要在太無宮外等著他,還有這保留了二十年的紅霞綠雪。數萬人的性命背負在他的身上,二十年來沒有一刻的安寧,所求的無非是一個真相,以慰亡靈。
「宗主建了廉豊線之後,就修建了太無宮,諾大的太無宮就他一個人,我們幾個,除了老三,幾乎幾個月才能去一次太無宮,活動的範圍也僅限於方才晚宴的昭和殿。」
「剛才你也看見了,宗主的年紀看起來比老五還要年輕許多,可是他離不開太無宮。隍鹿島的秘密,一切問題的答案,全都藏在了太無宮裡。」
「太無宮。」顧淵望著遠方,彷彿穿過黑暗,看到了那隱匿在夜市裡的太無宮。
「老前輩可知道長樂?」
鹿之夙猛得坐直了身子,「你是神詭宗的?!」
顧淵點頭,「是。」
鹿之夙又重新仔細的打量了顧淵,「好哇,這個事情,有神詭宗出手,就不愁解決不了了。」
「老前輩如此信任神詭宗?」
「不是信任神詭宗,而是相信常曦君。」離枯君提到常曦君,語氣里全是敬重,「常曦君願意管這個事情,就一定會有轉機。」
「可是長樂就失敗了。」
「長樂…」鹿之夙惋惜道,「他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可惜,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