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晚膳時候,皇上擺駕承乾宮的消息就傳出來了,咸福宮裡立馬碎了一批上好的茶具。
而翊坤宮小佛堂里的德妃聽說后,對著伺候的婢女笑出來:「我說什麼來?只要容妃坐不住,我這病也就該好了。」
伺候德妃的宮女書雪是從馬佳府跟出來的,打小就伺候德妃,聞言佛豆子都不撿了,略帶歡喜去扶德妃起身。
「主兒神機妙算奴婢早知道啦!」書雪脆生生地打趣兒,「要不奴婢把佛經給頭所殿那位大格格送過去些?」
德妃笑著點點書雪的額頭:「促狹猴兒,小心叫人聽見挨皮笊籬,我可不替你求情。」
見書雪吐舌,德妃才思忖道:「不過太後派大格格去前頭倒是新鮮了,難不成她想替容妃找個幫手?」
「容主兒叫老祖宗寵得那般天真,老祖宗想替她籌謀也說得過嘴。」書雪蹙起眉來,「要奴婢說,這位大格格在宮裡幾個月,愣是誰都沒得罪,還叫大伙兒都喜歡,想來不是個心思淺的。」
「安家這位大格格也未必想要進宮,倒是可以試探試探。」德妃垂眸在軟榻上端起茶來,「不過這些也不緊要,我阿瑪叫人帶話進來了?」
書雪撿佛豆之前,被叫出去了會子才回來。
「尚書大人說叫太醫給四小姐看過了,她身骨兒不錯。」書雪臉色落下來些,「主兒,您明知道大人他為何想要四小姐進宮,她姨娘那樣受寵,若是四小姐進來了不老實,您怕是要吃虧呀。」
「無妨,阿瑪不敢寵妾滅妻。」德妃神色淡淡的,「等烏希哈進了宮她自會知道,這宮裡可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
書雪還是不放心:「您也知道,自打您叫先皇后算計……端貴老爺子知道了反而冷著您,若是四小姐得了老爺子的青眼可怎麼辦?」
「為著大阿哥,姑爸爸也知道該怎麼做。」德妃見書雪還想說什麼,只打斷了她,「還有祖父在呢,此事不必再說了。」
書雪嘆了口氣,住口不再言語,她安能不知自己每多說一個字,都是在主兒心上扎刀子。
「早些歇著吧,明兒還得去給太后請安。」德妃喝完茶淡淡道,那茶水清甜,她卻是滿心苦澀。
當年先皇后彌留之際,馬佳府和先皇後為了馬佳一族的前途做了讓她進宮的決定,可為能讓她安心照顧大阿哥和長公主,先皇后一杯絕嗣的茶水,斷了她孕育子嗣的可能。
偏大阿哥身子骨一直不好,就靠名貴藥材吊著命,德妃在這深宮之中看似身居高位,除了容妃誰也比不得,實際但凡知德妃無法生育的,誰肯把她放在牌面上呢?
慎嬪不就是從康太妃那裡知道這事兒,明明是下位嬪妃,也敢欺負她這個家世顯赫還得皇上憐惜的上位妃子,偏德妃沒底氣鬧嚷出來,只不育一點就讓她失了所有先機。
她也不想叫年輕漂亮的庶妹進宮,只是若她不能有個屬於馬佳氏的孩子,但凡大阿哥有個萬一,端貴太妃和馬佳氏一族定會強硬讓人頂替了她的尊榮。
躺下后叫纏枝杜鵑帳子遮了天地,德妃眸中才露出幾分陰狠,她為馬佳氏葬送了一切,想讓個庶女代替她?做夢!
第二天,等靜嘉到慈寧宮的時候,妃嬪們都已經請過安離開了,只有端貴太妃和康太妃陪著太后閑聊。
「奴才請老祖宗安,請端貴老爺子安,請康老爺子安。」靜嘉踩著綉鳳穿花紋的地毯往裡緊走幾步,甩了帕子蹲福,臉上帶著些赧然,「昨夜裡奴才顧著綉活兒忘了時辰,今日沒能起來身,是奴才的過錯。」
太后仔細看了眼靜嘉,見她除了不好意思,臉上並沒有別的神色,那雙杏眸依然清澈,在心裡滿意地點點頭,讓她起來。
「本就是叫你進來陪哀家的,又不是讓你做伺候人的活計,晚起一會子算什麼,也值當的你說。」
康太妃性子好,笑著附和:「我記得靜嘉是臘月生辰,如今實打實才將將十六,覺多也正常,我瞧著像是比剛進宮的時候長開了些。」
端貴太妃冷哼出聲:「我倒沒看出來,安國公府和宮裡能比得了?有姐姐金尊玉貴養著,她要臉色還不好看,那叫沒福氣。」
不管這幾座大山怎麼說道,靜嘉抿唇乖順安靜聽著,茲當說得不是她。
太后不想留靜嘉在這裡招端貴太妃的眼,便隨意笑笑打發她:「前幾日你給哀家做的水晶點心很是不錯,不如你再做些叫這兩個嘴饞的嘗嘗?」
靜嘉笑著屈膝:「是,奴才這就去御花園采櫻花。」
轉身出了慈寧宮,靜嘉不動聲色吐出口濁氣,好歹是避開了妃嬪,端貴太妃從來都是個急脾氣,說兩句又不掉肉,她半點不放心上。
杜若覺得有些不大對:「格格,奴婢瞧著……」
「禁聲。」靜嘉捏緊她的手腕子,「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管出了哪個門兒,都要當自己沒帶嘴。」
杜若瞭然,趕緊低下頭請罪,一路去御花園都沒再出聲兒。
櫻花種在千秋亭附近,打隆福門前頭過,從瓊苑右門進去就能看見。
靜嘉無心往裡走,若碰見嬪妃反倒不美,她只帶著杜若去養性齋旁邊角落裡去摘花,只二人沒瞧見,早有奴才在暗地裡候著。
慎嬪帶著咸福宮裡幾個常在答應,施施然坐在千秋亭里喝茶,見奴才上來屈膝打千兒,得意笑了出來。
早上請安她故意在太後面前誇靜嘉花瓣兒水晶點心做得精巧,好叫太後知道,清楚靜嘉去乾清宮是太后的吩咐,她不會不懂事兒與靜嘉為難。
果不其然這位大格格就來摘花了,慎嬪心裡冷哼,德妃她都敢咬下一塊肉來,不過是個不受重視的格格,敢替容妃爭寵就得有挨唾沫星子的覺悟。
要為難人可不只上手打這一條路子,真打量著她多好性兒呢?
小常在和答應們接到慎嬪示意,立馬揚聲兒開嗓。
「安家大格格心眼兒可是不少,瞧這馬屁拍的,怪道宮裡奴才都給幾分臉面,他們打量是敬重這位媚上的本事呢。」
「說不準以後咱們還要給她行禮呢,宮裡多出個姐妹來也不是新鮮事兒。」
「寒磣誰呢?真當皇上什麼香的臭的都能屈尊降貴么,聽說是被繼母磋磨得厲害,瞧瞧那狗屎下霜[1]模樣還沒老祖宗跟前的大宮女齊整,嘖嘖……可憐見的。」
「你倒是憐惜上了?誰不知她弟弟當年帶著現國公夫人的孩子戲水,結果他弟弟安然無恙,那可憐孩子倒是沒了命,逼得安國公夫人發了瘋,苦巴兒的真真叫人心疼,據說國公原想立那孩子為世子呢。」
「就是,這弟弟為了世子位如此心狠,你以為姐姐能是什麼省油的燈?雖說皇上看不上她,防不住她會算計呀。」
杜若聽見這些人越說越過分,氣得眼眶子通紅,當即就想上前分說,好歹她們家格格也是安國公府的嫡長女,那幾個算是什麼東西?
靜嘉面無表情捂住她的嘴,下了幾分力氣將杜若拖走。
見主子沉著臉腳步匆匆,杜若心裡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可也不敢在外頭多嘴多舌,直憋得心窩子疼。
靜嘉帶著杜若往瓊苑右門方向走,老天爺似乎也看她不順眼,沒多一會子突然掉下雨來,雨點子一開始就猛,砸到人臉上生疼。
她一會兒還要去慈寧宮,也不好再繞回頭所殿換衣裳,見狀趕緊帶著杜若躲雨。
怕碰上慎嬪等人,靜嘉繞過了養性齋,匆忙避進右手邊一座有些破舊的二層閣子。
進了門杜若聞到淡淡塵土氣息,周圍一片安靜,像是許久沒人踏足的樣子,她再忍不住開始掉眼淚。
「她們怎能這麼說您?明明是四少爺推咱們三少爺下水自己沒站穩也跟著掉下去的。夫人她是個瘋子不假,倒成了有理的?要不是國公爺不做主,您怎麼會受那麼多罪!」越說杜若越生氣,「她們這樣犯口舌,早晚要下拔舌地獄的!」
許是因為身處僻靜處不可能有人來,靜嘉略放鬆了些,知道杜若心疼她氣狠了,由著她發泄出來。
「好姑娘,掉幾個金豆子就成了,叫人看見是要犯忌諱的。」靜嘉拿著帕子替杜若擦眼淚,還能笑出來,「左右也沒少叫人說,由著她們去吧,狗咬你一口你還咬回去呀?再者她們是皇上的妃嬪,都是主子,你家格格護不住你。」
杜若強忍下眼淚,腮幫子氣得鼓鼓的:「還不是吃多了酸的臭的,那嘴才這麼腌臢!要是您想做皇上的妃嬪,哪兒還有他們的事兒啊,要奴婢說您就該做妃主兒,狠狠往她們臉上來兩下才解氣。」
靜嘉失笑:「傻丫頭,你真當宮裡是什麼好地方呢?我躲還來不及呢,嫁給侍衛都好過……好歹還能保住命。」
德妃都能想明白的事兒,靜嘉從小算計大,心裡自然清楚,以後只會對正德帝退避三舍,別人嘴裡的香餑餑她真真是一點都不稀罕。
身處二樓的孫起行聽二人越說越不成樣子,膽兒顫著偷覦旁邊身影之餘,有些憋不住想笑。
還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聽,就大格格那寡淡的容貌,這對主僕哪兒來這份自信呢?
皇帝本是來生母舊居躲清靜,想好好看會子書,剛聽見有人進門,知是有人進來避雨,只叫伺候的幾個奴才避到暗處,不欲被發現。
沒想到進來的竟是昨日剛見過的丫頭,聽她說自己還比不上個侍衛,皇帝舌尖輕輕掃過上顎,眼神多了幾分玩味。
他沖著孫起行淡淡使了個眼色,又慵懶端著古籍看起來。
瞧見雨不像馬上要停,靜嘉將杜若安撫好后,看著外頭霧靄漸起,有些發愁。
眼瞧著離午膳時候不遠,可不好叫太後娘娘等著。
杜若收拾好心情,見主子發愁乾脆道:「格格您在這裡呆著,奴婢跑回去稟了常總管讓人來接您。奴婢拿著櫻花先去小廚房準備好,等您到了可以即刻上手蒸。」
也沒更好的法子,靜嘉無奈點了點頭,目送杜若跑進雨里,她回頭想找個地方坐會兒,一扭頭就瞧見了笑眯眯的孫起行。
剎那間,靜嘉眼前發黑腿上發軟,心卻隨著跑沒影的杜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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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嘉:你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孫起行:就大格格您這分分鐘走上人生巔峰,只有想不想沒有能不能,亮到劈叉的樣子,奴才怎麼才能瞧不見您呢?
靜嘉:我人還在,心已經沒了,嚇沒了……沒了……了。
臘月生辰,女主叫十八,實際上只有十六歲出頭。
狗屎下霜:臉上擦著白乎乎的粉,脖子是黑的,臉和脖子黑白分明,用來罵人丑還沒有自知之明。
再強調一遍,女主很美,很美,很美,只是為了藏拙用了別的法子,慢慢就變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