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獄頭

錢獄頭

在昏暗狹窄的地方待久了,人的情緒就會開始慢慢浮躁,蘇家的幾人也一樣,蘇信雲甚至開始自言自語,嘟嘟囔囔個沒完。

蘇鈺只能通過天窗外的光線來判斷他們進來多少天了。

第四天,錢獄頭的身影再度出現在牢房外,彼時蘇鈺正靠坐在柵欄邊聽蘇泰和考蘇信逸的功課。

雖然蘇家現在被奪了官位,可並沒有奪了他們考科舉的資格,老爺子這是還抱著重返寶奉的希望呢。

「蘇老弟何在,蘇老弟何在……」

「我就在您旁邊,大人……」

借著通道里微弱的光線,蘇鈺看見錢獄頭兩手提滿了東西,一股烤鴨的味道飄來,一看他笑眯眯的樣子,就知道是照著他的方法狠賺了一筆。

「別叫我大人了,以後就叫我錢大哥。」

晃悠了下手裡的東西,錢獄頭乾脆盤腿坐到了通道里,跟蘇鈺兩人一人牢外一人牢內對面而坐:「來來來,嘗嘗我買的烤鴨。」

「錢大哥這是何事如此高興!」

真的就順著錢獄頭的話改了稱呼,蘇鈺笑呵呵地問著,餘光里看到何志遠看著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多虧了老弟,我這回大賺一筆。」

「那是錢大哥你果斷,這錢賺得!」

紙包只打開了一半,錢獄頭把另一半沒打開的遞進了柵欄里:「這幾天沒吃飽吧,這些給老人孩子們解解饞。」

「那我就替孩子們謝謝錢大哥了。」

接過紙包,蘇鈺看向傻愣愣看著他的蘇信雲,搖了搖手裡的紙包:「還不快來拿。」

「哦,好的,三叔。」

所以說磨礪使人成長,若是以往的蘇信雲,早就鄙視蘇鈺陰險小人拍下等人馬屁,可現在他只是乖乖的上前接過,還衝著錢獄頭道了聲謝這才拿出紙包走遠了。

「你們蘇家和我以往見到的官宦世家都不太一樣。」

撕了個鴨腿遞給蘇鈺,錢獄頭齜牙咧嘴的示意了下身後的那些牢房,兩人說話的聲音並沒可以壓低聲音,加上飯菜的香味飄出,扒在柵欄看的人不少。

蘇鈺無所謂地笑了笑,接過鴨腿撕下一大塊肉,嚼了兩下才含糊不清地回道:「都是生而為人,只是我運氣好出生在個好的家罷了。」

端著酒杯的手一頓,錢獄頭不由得正色打量起蘇鈺,而後豪爽一笑:「何老弟說得對,都是爹生娘養的。」

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蘇鈺不用看就知道,這是蘇耀把分得的東西給何家送去了。

他不覺得奇怪,錢獄頭卻又吃了一驚,沒想到在牢里還能看到這樣的情景,刑部大牢多得是互相陷害互相撕咬,可分享吃食倒是頭一次見。

仰頭喝下烈酒灼燒感順著喉嚨一直往下,蘇鈺輕咳了兩聲自嘲地說道:「我這個紈絝,連酒都不會喝。」

「蘇老弟就沒想過,你們蘇家的以後……」

看蘇鈺這一副閑適的態度,錢獄頭不由得好奇問道。

「以後,只要一家人都活著,以後就沒啥好擔憂的。」

「蘇老弟這豁達的心胸,真是讓為兄我敬佩。」

這句錢獄頭是發自內心所說,端著酒杯的手一伸,蘇鈺會意,兩人酒杯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一聲叮。

「咳咳,我實在是不會喝酒,錢大哥你隨意……咳咳」

熱辣在整個喉嚨里散開,嗆得蘇鈺猛咳了兩聲,引來錢獄頭的大笑聲,兩人就這麼坐著,真像是兩個相識已久的朋友般聊著。

這回蘇鈺是真幫了錢獄頭的大忙,有了賣地賺來的上千兩,他贖回了祖宅,把爹娘的靈牌都安頓回了老宅子,算是完成了爹娘臨終前的遺願。

「若不是為了買回宅子,我也不會成了個貪得無厭……」

猛灌了口酒,錢獄頭搖頭,神色里漸漸有哀傷浮起,看蘇鈺也跟著搖了搖頭,像是找到了知音,竹筒到豆子似的拉著他不停抱怨。

「能進了朝廷效力,我想你爹娘泉下有知也定會覺得欣慰的。」

沉著臉拍了拍錢獄頭的肩,蘇鈺輕嘆一聲,靠回了柵欄上:「你看我錦衣玉食長大,現在還不是成為了階下囚。」

「蘇老弟說得對,我現在確實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錢大哥能這樣想就對了……」

「以後你蘇鈺就是我兄弟,雖不能救你出牢房,你在牢里需要點什麼儘管找我,我一定儘力給你辦。」

「那就多謝錢大哥了,昨夜我還在發愁身上已經空無一物,以後在牢里得怎麼辦呢。」

錢獄頭目光一閃,咧著嘴嘿嘿一笑:「要啥錢,我們是兄弟。」說著哥兩好似地拍了拍他的肩。

直到快到放飯的時辰,錢獄頭才起身拍了拍屁股,與蘇鈺告別之後哼著小曲走遠了。

蘇鈺還是就著靠坐在柵欄上的姿勢看著他走遠,經過程家的牢房時,柵欄處突然伸出一隻顫顫巍巍的手。

「官爺,求您給我兒子請個大夫,這是銀票。」

「銀票?」走著的步伐一頓,錢獄頭一把奪過,敷衍地說了句:「等著……」人就離開了牢房。

被逼無奈……我看是樂在其中才對!

冷笑著癟了眼通道的盡頭,蘇鈺撿起腳邊刻意留下的滷肉,轉身招呼著蘇清騰:「這裡還有滷肉,你們拿著和隔壁的何家哥哥們一起吃。」

這幾日,比起大人們的渾渾噩噩,反倒是孩子們恢復了以往的單純,何家的兩個孫子甚至和蘇清騰兩兄弟成了朋友。

四人現在最愛的事就是聚在一起聽蘇鈺講故事。

「知道了三爺爺……」

蘇清嘉乖巧的應聲,完全熟悉了牢房的他沒幾步就竄到了蘇鈺身邊,接過紙包后又笑著跑遠了。

還是孩子們心思單純……

「蘇三叔跟這錢獄頭是舊識?」

不知何時又挪到了柵欄旁的何志遠又忽地開口。

「不是。」蘇鈺答,

「那侄兒可真是佩服三叔,幾日功夫就能讓獄頭跟您稱兄道弟。」

「剛才你就是在琢磨這事?」

「沒錯,我這性子太過迂腐,身子又單薄,以後若真是成了庶民,還不知該怎麼養活家裡的人呢。」

這話蘇鈺沒法回,只是深深看了眼陷入煩惱的何志遠,笑著搖了搖頭:「其實不要臉很簡單,可一直要臉卻很難。」

「蘇三叔?」

「以後你就知道了,現在說再多你都不會記下。」

漫長的流放之路……那才是真正考驗人性的時候。

結束了這場「表演」蘇鈺揉著臉頰,移動到了蘇泰和身邊喊了聲:「爹。」

「累了就休息會吧!」

拍了拍身邊的乾草,蘇泰和說道,等蘇鈺躺了下去,才在心裡嘆了口氣,用大氅蓋住了他疲憊的身體。

「三弟,真的累了!」

「讓他休息會吧!」

耳邊傳來兩個哥哥的嘆氣聲,就像是帶著音符的曲調似的,漸漸催眠著他的神經。

滴酒不沾的他覺得自己有些醉了,身體像是躺在柔軟的棉花上,忽上忽下,腦中也在一圈一圈打著轉。

身體好像漸漸飄了起來,他看見躺在稻草上的自己,看見蘇泰和一下又一下拍著自己的肩頭,看見蘇耀和蘇致在給他捏著腳。

恐慌……

好像是千年裡經歷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感覺一樣,他使勁想回到自己的身體,可是空中的身體好像不聽使喚,一陣風吹過,他的靈魂竟然隨著天窗就這麼飄了出去。

皎潔的月光灑在刑部牢房外的地磚上,角落裡有一群獄卒正聚在一起打牌。

聲音最大的那個就是剛才還和他稱兄道弟的錢獄頭,他衣領半敞,醉醺醺地大聲笑著:「兄弟們見者有份,說不定還能從那小子身子套出些銀子呢。」

「就是,只要對他好點,他就自動送銀子上來了。」

「沒錯,你們啊等著吧,等這小子出獄,肯定還會送銀子給我。」

「錢頭咋這麼肯定,我看這小子是沒有銀子了。」

「你忘了他還有個有錢的外家了,等著瞧好吧你們……」

蘇鈺冷冷一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誰是傻子還不一定呢,至於大禮……早就打算好了,等著吧!

經歷了千年的他怎麼可能看輕一個在監獄里沉浸了多年的人,不過是你演戲,我奉陪而已。

各取所需……

我給你點甜頭,你改善我蘇家的生活,至於那一千多兩,不過是讓你暫時保管罷了。

又是一陣風吹過,靈魂就這麼在天上飄蕩了起來。

這回的感覺比起以前還更糟糕了些,那時還能控制自己的靈魂,可現在他只能隨風逐流。

飄過皇宮,看到被皇帝罰跪在東宮的太子,還看到了幸災樂禍的其他宮裡的嬪妃,諾大的皇宮很冷人人都在猙獰地笑著。

只有太子身邊的太監在勸他給皇帝認錯,勸他要幫忙的話,最好暗地裡進行。

太子落下眼淚,訴說這自己的沒用,一遍又一遍地以頭觸地,自責地磕著頭。

「鈺兒」

「三弟。」

「三叔。」

腦中炸開鍋一般地響起各種叫聲,他覺得自己在空中的靈魂開始搖晃,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著他。

是什麼呢……

「鈺兒……」

對了,我是蘇鈺,不是皇帝、不是送外賣的、也不是廚師、我是蘇家的第三子,名叫蘇鈺!

身體突然開始發沉,開始繼續下降,周圍的景色成了一團模糊,腦中的聲音越來越響。

我是蘇鈺……

身子猛烈地抖動了兩下,蘇鈺終於睜開了眼睛,蘇泰和一臉慘白地搖晃著他,周圍圍滿了人。

「爹!」

被自己的嘶啞聲音嚇了一跳,蘇鈺捂著喉嚨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你昨夜發熱,嚇死我們了……」

眾人見蘇鈺終於蘇醒,不由得長出一口氣,後半夜蘇鈺渾身發燙,身子也開始抽搐,不管他們如何呼喊獄卒都沒有人出現。

最後還要多虧了隔壁的何家!

何家的長孫身子歷來不好,何常羲當時被抓之時下意識地就塞了幾貼膏藥在懷裡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孩子沒用上,倒讓蘇鈺遇到了。

「我昨夜就是喝醉了,無事的……」

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蘇鈺掙扎著坐了起來,這感覺就像是他剛穿回自己身體的感覺似的。

看來以後還是不能喝酒了,沒想到喝酒還會有離魂這個作用。

不過……揉了揉僵硬的后脖頸,蘇鈺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目光,這下子他下手就可以更乾脆了。

「以後你可別在飲酒了,你爹我差點交代在這……」

蘇泰和心有餘悸地捂住胸口,憔悴的臉上臉鬍子都已經亂七八糟了,而且一向愛乾淨的他現在一說話就傳來一陣口氣,昨夜被嚇得都急火攻心了。

「我知曉了爹!」

討好地笑了笑,蘇鈺打了個呵欠:「那我再睡會!」

睡覺是假,他就是想看看手裡的靈液積存多少了,如果算得沒錯,最多兩日,他們的宣判就下來了,這流放的日子也快到了。

「睡吧睡吧!」

像是哄孩子似地拍了拍蘇鈺,蘇泰和盤腿坐在旁邊,根本沒打算走開。

「三叔……」

身上忽地一沉,一床被子蓋到了他的身體上,蘇耀還什麼體貼地給他掖了掖被子,只留下了個頭。

然後就又是一床被子加了上來……

看著自己一瞬間就被捂得嚴嚴實實的身子,蘇鈺只得苦笑著放棄了剛才的打算,老老實實地躺平了,在幾人的目光里真的睡著了。

這一睡,就睡了大半天,直到實在熱得受不了了,才幽幽轉醒。

用現代的話來說,他覺得自己滿血復活了……

一直說要當他的兄弟的錢獄頭這時才出現了,一來就咋咋呼呼地好一通慰問,聽見的人都覺得是自己的親兄弟病了。

面上感動成一片的蘇鈺心裡冷笑連連,抓著錢獄頭的手好一通感慨。

兩人的虛情假意看得旁邊的何志遠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如果不是知道昨夜蘇家的人如何求人幫忙這錢獄頭都沒來,他可真就信了……

「那我能勞煩錢兄幫老弟我件事嗎?」

「何事,何老弟你儘管說……」

「我想要些紙筆,我想給我外家寫封信!」

「沒問題,我馬上給你準備。」

一聽蘇鈺的話,錢獄頭簡直是心裡狂喜,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表情,他風風火火地就跑了出去,沒一會就拿了紙筆進來。

「那到時還要勞煩錢大哥你幫忙!」

轉身之前,蘇鈺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地拜託。

「都是小事,你餓了一天了吧,我給你買些吃的去。」

這下笑意沒忍住,錢獄頭笑呵呵地點頭,對蘇鈺的態度就更是親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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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去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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