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寧汝姍連撞三天南牆,葯一次也沒送進去,最後連守在門外的冬青都忍不住對著她無聲地搖了搖頭。

「世子還在睡嗎?」她小聲問道。

「世子一入冬就很容易風寒,這些日子都是卧床休息。」

他說的格外真摯,外加一張正直無邪的笑臉,分外有說服力。

「那確實要好好休息一下,那平時大夫都是什麼時候給世子看病的。」寧汝姍撲閃著水潤潤的眼睛,擔憂問道。

「辰時一刻就起了。」冬青不疑有她,說出時間。

「那我明日也這個時辰來送葯吧。」寧汝姍聞言笑眯眯地說道,溫溫柔柔,絲毫沒有把人匡了的心虛。

冬青頭皮發麻,眼珠子不經意往後瞟了一眼,但是屋內安安靜靜,一點動靜也沒有,頓覺大事不妙。

「夫人還是不要送了。」他硬著頭皮繼續說道,「世子可能,不想喝葯。」

「病了怎麼能不吃藥?」寧汝姍目光落在緊閉的大門上,「不吃藥身子不會好。」

她長嘆一口氣:「我知世子不喜歡我,但葯還是要吃的,不能平白壞了自己身子,而且大娘子還在這裡,不吃藥大娘子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

冬青為難地看著她,沒敢搭話。

「若是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轉交給你,由你送進去。」寧汝姍睜著濕潤的眼睛看著他,小心說道。

冬青連忙搖搖頭:「世子自小就不愛吃苦的。」

寧汝姍緊懸的心輕輕落下。

「那正好,我問廚房拿了糖漬蜜棗,世子喝葯的時候可以解苦。」

冬青一向笑眯眯的臉也跟著那碗葯苦了下來,活像是捧著一個炸/彈。

屋內的容祈閉眼聽著門口細碎的聲音。

女子的聲音不算高昂,但溫柔有力,慢條斯理地說著話,言語中含著一點委屈卻又不會過分哀怨讓人輕賤。

是那日屏風外的聲音。

「冬青也幫大娘子勸勸吧。」她長嘆一聲,細聲細氣地請求著,讓人莫名拒絕不了。

容祈無聲勾起唇角,蒼白的臉上露出不屑之色。

冬青只覺得后脖頸一陣發毛,只好訕訕地笑了笑,嘴裡發苦。

寧汝姍沒有久留,很快就帶著扶玉回去了。

「世子真的睡了。」扶玉出了院門口才敢小聲說道,「世子的院子也太空了,什麼也沒有。」

寧汝姍聞言,抿著唇笑了笑,兩頰梨渦若隱若現,帶出一點深藏的狡黠之色:「一定沒睡,你看冬青剛才的臉色。」

扶玉吃驚地瞪大眼睛。

「我第一次和大娘子來尋世子時,世子屋內格外暖和,還未踏進去就能感受到暖意,說明世子畏寒,而那個時候世子剛好在休息,可我這幾日站在門口卻沒有感覺到門縫透出的暖氣。」

寧汝姍笑得溫柔,眉眼下垂,越發顯得無害:「冬青既然在,世子不可能不在,但溫度沒這麼高,一定不是在睡覺,十有八九剛才就在屋內聽著我們說話呢。」

「那姑娘剛才說的那番話。」扶玉小聲說道,「萬一世子聽到后,生氣了怎麼辦?」

「世子不會生大娘子的氣。」寧汝姍信誓旦旦說道,「我搬出大娘子,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一定會吃藥,但一定不會生氣。」

扶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明日早上姑娘還送嘛?」

「送。」寧汝姍繞過長長的游廊,笑說道,「我總不能因為這些事情就放棄。」

扶玉比寧汝姍大三歲,自小和她一起長大,最是知道姑娘溫柔之下最是固執,撞了南牆都不一定會回頭。

身處黑暗的人,若是一旦遇到光,那便是死死握在手中。

五年前的世子是姑娘的一道光,把她從波濤洶湧的河水中救了出來,讓她向前走。

五年後的今天,一向沉默溫柔的姑娘就義無反顧地一頭紮下去,去尋找她消失的光。

扶玉並不看好這段婚事,卻依舊希望有奇迹發生。

「明日就要回門。」快到自己院子的時候,扶玉小聲說道,「世子會來嗎?」

寧汝姍臉上的笑容斂了斂,鴉羽般的睫毛抖了抖,沒說話。

扶玉心中暗自打了自己一嘴巴,忙不迭岔開話題:「對了,回門的衣服大娘子派人送來了,可好看了。」

新婦回門乃是大日子。

寧家雖然換婚一事做的不厚道,但容宓冷眼觀察了寧汝姍五天,見她安安分分不作妖,心思迴轉,覺得這樣也未必不好。

容祈這樣的情況,娶一個鬧騰的,心思重的,未必是好事。

最重要的是,寧汝姍看容祈時眼中有光,她也喜歡過一個人,自然知道這道光代表什麼。

一個一心一意對待容祈的人,總比暗懷鬼胎的人要來得安全點。

容宓對寧汝姍的偏見隨著這幾日的交往也逐漸消退,雖持旁觀態度,卻也不願容家給她這麼大的難堪。

這也是她一大早就出現在容祈院子門口,奈何一大早就被人攔在門口。

冬青沙啞著嗓子,無奈說道:「世子昨夜聽了一晚上的要密,還在休息呢。」

容祈眼睛看不見,文件摺子都要人讀給他聽的。

冬青就是干這個的,讀了一晚上嗓子都幹了。

「且不說今日寧汝姍回門,程大夫不是說不能熬夜傷神嗎。」容宓咬牙切齒質問著。

冬青低眉順眼不說話。

「他昨夜何時睡下的?」她又問。

「咳嗽了一晚上,早上天剛亮才睡下去的。」冬青夾在兩位主子身邊,苦著臉。

「之前送來的葯沒喝?」

「沒送進來。」

容宓氣得仰倒,偏偏又捨不得冬青把人叫醒,站在門口猶豫,冬青抱劍站在一側,嘴巴緊抿,兩人沉默無言地站著,對這個情況都束手無策。

就在此時,門口出現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正是玉覃。

「夫,夫人說。」玉覃從沒有踏入過這個院子,嚇得小圓臉都白了,大眼睛緊張地撲閃著,「有些地方不太懂,想請教大娘子一下。」

冬青和容宓面面相覷。

容宓昨夜就把回門的禮單都交給她了,比尋常門戶還要厚上兩指,一應安排,所需要物,早已吩咐下去。

她看著門口站立不安的丫鬟,輕輕嘆了一口氣,回神走的時候,忍不住對著冬青點了點手指,頗為恨鐵不成鋼。

冬青索性低頭不語。

容家給的排場確實非常大,回門隊伍長長一條,馬車也是精心裝飾過,容家族徽是兩根荊棘交纏而成,在車壁上被金絲綉成,格外耀眼。

寧汝姍被扶玉扶上馬車時,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大門口依舊站著容宓,含笑的漆黑眼珠不由露出一點失望之色。

「世子也太過分了。」上了馬車后,扶玉忍不住抱怨道。

寧汝姍抱著手爐,蔥白指尖扣著銅爐上的花紋,纖長的睫毛下垂:「大概是真的走不開吧。」

扶玉抬眸看了看她,想起臨安的傳聞。

五年前,寧家能和容家結親,都說是因為世子看上了寧家嫡女寧姝。

大燕相比前朝流行豐腴之色,奢華艷麗,如今更流行清新雅緻,嬌柔輕弱。寧姝身形纖弱,弱不勝衣,容貌秀美精緻,又加之有些才氣,所以在臨安也有些名氣。

容家當年煊赫一時,世子年少瀟洒,狀元及第,是炙手可熱的小郎君,後來選擇和寧家結親,不論如何看去寧家都是高攀了。

可耐不住容家樂意。

世人猜想,這是看上才貌出眾,性格溫柔寧家二娘子了。

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喜歡上才貌雙全的小娘子自然被人津津樂道,細想來也不覺得奇怪。

扶玉悄悄看向一側的人,心中忍不住把二娘子和自己姑娘做了個比較,最後忍不住搖頭。

那些多嘴長舌的好事者若是看到我家姑娘的容貌,只怕號稱臨安第一美人的富榮公主都要遜色三分。

「看什麼?」寧汝姍扭頭,笑看著她。

扶玉老實說道:「姑娘真好看。」

寧汝姍聞言,彎了彎唇角,點點她的額頭嗔怒道:「胡言亂語。」

青蘿街在臨安主街東面,四面通達,極為熱鬧,左右都是一些和寧家差不多職位官員的府邸,馬車停了下來,原本熱鬧的街道出現了剎那間的安靜。

不少人的目光落在那輛精緻華貴的馬車上。

「爹爹。」寧汝姍一抬頭就看到寧家門口站著寧家家主寧昱海,

寧昱海雖在臨安城官位不顯,但大小是個武將,大燕和大魏隔著淮河到大散關一線,南北分治,一直小有摩擦。

遠的不說,單是三月前大燕和大魏在廬州再一次發生衝突時,引發了大規模衝突,魏軍強攻直入差點打到建康府,大燕不敵後主動求和,答應每年朝貢再加一百萬白銀。

如今兩軍對峙,事態緊張。

民間對此沸反盈天,卻也無能無力。

前燕內鬥嚴重,損失了一大批將軍統領,后兩國交戰,為保護官家南下,不少官員墊后,其中武將斷後更是極為慘烈,是以大燕將領十之八九都在這兩場內外鬥爭中喪生。

有人消亡便會有人起來,寧家便是其中一例。

寧昱海從一介書生棄筆投戎,十年時間就走到了步軍都虞候的位置。

「等你許久了。」寧昱海上前親自把人接下來,笑起來,眼底的皺紋便蜷在一起,如同魚尾散開的波紋,成熟雅緻又風度翩翩。

他對馬車上只下來寧汝姍一人的事情,臉上並沒有出現異色,只是帶人入了府內,笑臉盈盈地說道:「特意備了你愛吃的辣菜,不用去見大夫人了,回你母親的院子吧。」

「娘還在生氣嗎?」寧汝姍聞言,低聲問道。

兩人都不曾經過大堂,隨行眾人也是見怪不怪,隨著東邊小路直接去了寧汝姍的東跨院。

寧昱海笑說著:「怎麼會生這麼久的氣,沒事的。」

寧汝姍原本緊繃的心微微鬆了下來,心中湧現出一點喜悅之色,腳步都輕盈了不少。

院子依舊冷冷清清,只有大門口掛著的兩盞紅燈籠顯得格外顯眼,彰顯這裡也曾有過一件喜事。

秋嬤嬤早早侯在門口,見了寧汝姍便露出笑來:「三娘子回來了。」

「嬤嬤早。」寧汝姍笑了起來,臉頰微紅,梨渦淺淺。

「早就備好席面了,快進來暖和暖和。」她掀開帘子,笑臉盈盈地吩咐丫鬟們準備傳膳。

「娘呢?」寧汝姍一抬眸就看到屋內空無一人。

秋嬤嬤笑容微斂,安撫道:「夫人前幾日又病了,還在卧床休息呢。」

「娘病了,那我去看看。」

「算了,小心過給你。」寧昱海伸手把人攔住,「我可能過幾日便要回康建府了,與我聊聊天吧。」

寧汝姍掃過面前的秋嬤嬤和爹,心中一沉。

她性格溫和,一雙眼睛總是帶著瀲灧水光,可若是嚴肅認真看著你的時候,便又好似帶著漫天水汽,讓被遮擋一切都在那點明亮的眸光中無處遁形。

「你娘就這個脾氣,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你現在過去,兩個人都為難。」寧昱海只好溫和地解釋著。

寧汝姍明亮的眼睛緩緩黯淡下來,喜悅在黑如墨玉的瞳孔中逐漸消失。

「嗯。」她終於還是妥協了,輕聲說道,乖乖坐了下來。

秋嬤嬤看得心疼,連忙把準備好的禮物拿了出來,岔開話題,開開心心地說道:「這可是張大夫特意為你準備的葯玉,帶在身上能除煩止渴,鎮心明目。」

寧汝姍展眉一笑:「謝謝張大夫,張大夫今日怎麼不在。」

「出去了,本要親自送您禮物的,誰知道昨天半夜接到一份信,便說要去辦一件要事,竟等不到您回來了。」秋嬤嬤一臉慈愛地打量著面前之人。

「開席吧。」寧昱海發話。

寧昱海問了幾句容家的事情,寧汝姍一向報喜不報憂,只撿好的說,可每當提起容祈的時候,眼睛總是在發亮。

「容大娘子雖性格潑辣,但秉性不壞,不過她早已嫁到應天府宴家,不會在臨安久留的。」

「世子……」他長嘆一口氣,「也不是壞人,脾氣暴躁了些,但你不必與他起衝突。」

寧汝姍一一應下,只是臨走前,還是站在院子門口,對著寧昱海低聲說道:「我還是想和娘說幾句,爹爹先回去吧,不必等我了。」

寧昱海張了張嘴,卻又知是勸不動的。

寧汝姍的脾氣看似溫柔實則倔強,隨玉夫人的性子,若自己想不通便寧可玉碎。

「你母親……忍耐一下吧。」寧昱海長嘆一口氣。

寧汝姍聽了這話十五年,對著他只是柔柔一笑,鴉黑睫羽顫微微的,帶出一絲笑意。

她朝著玉夫人的屋子走去,秋嬤嬤見她去而復返,露出驚訝之色。

「三娘子。」她快步下來,擋在她面前,勉強笑道,「夫人剛睡下。」

「我就想和娘說一句話。」寧汝姍輕聲卻又堅定地說道。

秋嬤嬤猶豫地站在門口。

「就一句,嬤嬤。」寧汝姍笑了笑,清淺溫柔,「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了。」

秋嬤嬤看著面前梳著婦人髮髻的小姑娘,明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人,一眨眼就長大嫁人了。

她就養過這一個女孩兒,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她,讓她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可惜每一個都事與願違。

「讓她進來。」

兩人僵持間,屋內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如金玉撞擊,無情無欲。

秋嬤嬤長嘆一聲,讓開身子。

「娘。」寧汝姍推門而入,屋子門窗都掛上帘子,讓屋內顯得陰暗朦朧,隱約能看到羅漢床上半卧著一人。

玉夫人容貌和寧汝姍極為相似,眉宇姝色艷麗,如盛開到極致的嬌嫩牡丹,她此刻頗為頭疼地揉著腦袋,半闔著眼,對著屋內多了一個人視而不見。

「娘頭疼嗎?我給娘按一下。」寧汝姍對此類情況極為熟悉,笑容不變地上前說道。

「不必。」玉夫人冷冷說道,「今日叫你來是叫你把玉佩還我。」

寧汝姍臉上笑容逐漸僵硬。

「我早與你說過,應了這門婚事,出了這道門你我就再無關係。」她睜開眼,兩人相似的模樣越發明顯,只是玉夫人像一壇酒,看著便能讓人醉了。

寧汝姍沉默地站著,只是看著面前冷漠的人,一雙眼瀰漫出一點水汽,生生逼紅了眼眶,讓眼尾泛開一大片紅暈,好似一隻無家可歸的兔子,孤零零地站著。

「哭什麼。」玉夫人被她的眼淚激怒,手中的被子被咣當一聲掃落在地上,眉目露出一點怒氣,「我什麼時候教會你哭的。」

門口秋嬤嬤聽著裡面的動靜,緊張地捏著手,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打破裡面的僵局。

「玉佩還我。」玉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的玉佩上,強硬冷漠地說道。

寧汝姍只是倔強地看著她,消瘦的身子在微微顫動,那點水汽被她逼了回去,可眼尾卻是越發通紅。

她顫巍巍地伸手,扯了好幾次才取下腰間的玉佩。

「這不是我的禮物嗎?」她把玉佩握在手心,強忍著哽咽問道。

玉夫人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只是沉沉地看著她,一如既往得冷漠。她好似真的是一塊硬玉,誰也不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點溫度,哪怕是她的親生女兒。

「可你現在不配了。」玉夫人下巴一抬,矜貴孤傲。

寧汝姍如遭重擊,眼前一黑,身形不由晃了晃,瞳孔微微睜大,強忍著心底的酸澀,這才沒有失態。

「您教我投桃報李,現在卻又告訴我,是做錯了。」寧汝姍手指都在顫抖,看著面前不為所動的人,聲音都不由在發顫,「為什麼我做什麼您都不開心。」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我就不能做一件自己的事情嗎。」

玉夫人面色僵硬,看著面前眼眶發紅,哽咽說話之人,越發覺得腦袋脹痛,最後只是淡淡地閉上眼:「我是為你好,東西留下,你走吧。」

寧汝姍蓄了許久的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一滴來,自下巴處倉皇無依地跌落在地上。

她的手指幾乎要握不住那塊玉,最後壓在茶几上時耗費了全身力氣,玉佩在桌子上發出一聲難聽的吱呀聲。

玉夫人緩緩閉上眼,竟是再也不看寧汝姍一眼。

寧汝姍失魂落魄地出了門,還差點摔了一跤,被扶玉眼疾手快拉住了。

扶玉擔憂地看著她失了精氣神的模樣,也不由紅了眼眶。

「夫人也……」她眼眶發紅,哽咽說著。

她從未見過姑娘這般難過,那雙含笑的眼眸暗淡下來便連冬日都顯得越發蕭瑟了。

寧汝姍恍若幽魂地出了院子。

她一直被關在這間院子十五年,從未見過外面的天空,她厭惡憎恨,卻又不得不接受面對,可今日之後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回去吧。」她站在花園分岔路口,沉默了許久,這才輕輕呼出一點白氣,迷茫說道。

扶玉見狀,連連點頭。

只是主僕二人沿著花園出東跨院時,只看到寧府門口圍了不少人,但又呈現出一種熱鬧中帶著詭異安靜的氛圍。

「咦,門口好像是世子的馬車。」扶玉眼尖,透過擁擠的人群驚訝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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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后我懷了白月光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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