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下
夏婷頭皮發麻,車門被使勁向外拉。
她鎖了,但外面的人力氣很大,車被拽的左右搖晃。
有人在外面狂喊:「車裡肯定是她們領導。」
這話簡直太無稽了,夏婷卻沒辦法反駁,她隨著車被拽得發噁心。
車門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她這時候如果去開車,也會是前面那個人的命運。
有人拿著板凳開始砸她的前車窗,她可不敢承受車窗碎裂的暴擊,無奈搖下一點點車窗,好聲好氣對外面的人說:「麻煩你們別砸了,我出來,有話咱們好好說。」
聲音太正常了,被外面的聲浪直接淹沒。
她伸手出去,拽著一個沒動手的人的衣袖。
那人被擠的東倒西歪,因為被拽了衣袖,不得不看向夏婷。
隔著車窗,她自然是無害又漂亮的代言人,不再只是一個工具人。
那人對著旁邊人喊,「大家停一停,停一停!讓她出來!」
因為視覺差,這樣的場合,側面兩邊的人根本看不到夏婷什麼樣,只知道裡面坐著一個開發商那邊的人,這樣一喊,車門那邊的人就往後退了退。
後面周圍不明情況的,還在繼續罵罵咧咧。
夏婷推開車門,慢慢地,一邊對外面人說:「小心,別擠到你們。」
周圍小範圍的人,立時都安靜了。
她預期著自己的形象應該呈現的效果:
良好的教養儀態,輕柔關切的語調……突兀而美好的,應該像混入青菜堆的玫瑰花。
沒有化妝,花一樣的年齡,也許化了妝很冷艷,但是畢竟早上在跑路,現在就應該顯出是一個,樣貌出眾,但沒有攻擊力的樣子。
T恤牛仔褲也親民。
她這樣想著,慢慢在車旁邊站穩。
一抬頭,卻對上周圍,滿滿地如同電影中拍攝,狼群般的目光,圍剿著她。
一個人突兀地喊到:「她肯定是老闆的女兒,看她那有錢人家大小姐的樣子。」
夏婷想反駁,這個誤會不能有。
旁邊立刻有人聲音更大地喊道:「老闆是年輕男人。」
「那肯定也是有關係的!」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夏婷從這蠻不講理的句里判斷出了自己的困境。
她抬手,對周圍的人,大大方方抬手示意,這個手舉的高度特別有心機,是美英領導都被培訓過的那種手勢,平易近人中,還夾雜一種準備帶你們改革的氣勢。
想了想,她手又抬了抬,到達飢餓遊戲的女主角想搞事之前,總會舉的那個高度。
試圖讓別人看到她很坦蕩。
「大家好,可以讓我說幾句嗎?」
收回手,車輪邊卡著一個喇叭,她溫文爾雅地問旁邊一個人,鎖定那個人問:「我可以用嗎?」
那人在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那種疑惑的神情下,彎腰撿起來那個,遞給了她。
夏婷道了謝,拿著喇叭,以一種輕盈的姿態,手撐著站上了車頂。
她現在危險,站在高處可以判斷周圍形勢。
上去的一瞬間,她心顫了幾顫。
不是因為車上的紅油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褲子還有鞋底,而是:
這一片人山人海,最少上萬人,估計明星開演唱會的時候差不多是這種盛況。
她這一刻發現了自己的短板。
她參加的大型會議都是井井有條的,最後站在萬萬人之上,也從不需要面對這樣的場景。
何況以她毒辣的眼光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些人是有組織來搞事的,根本不是為了解決任何實質性問題。
她得讓自己脫離困境,不然被不知道什麼地方飛來的磚頭砸死怎麼辦。
她深吸一口氣,用自己可以表現出的最誠懇的語氣大聲說道:「我真的,真的,不是開發商這邊的人,你們看我的衣服,工作人員不這樣穿的。」
人群沉默地凝視著她。
有好奇,有冷漠,有看熱鬧。
她知道這些人不關心這些,他們只想聽自己聽到的。
於是她說:「我是來這裡做社會調查的學生,雖然我不是開發商的人,也還沒見到開發商,但大家有什麼事,我也可以轉達的。」
沒有人說話,她很尷尬。
唯有抬手指著遠處的木質塔樓,繼續說道:「你們都是這個地方的居民,每天看著習以為常的風景,也許很快就要沒有了,你們是不是心裡不捨得,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不捨得,是不是這樣?」
有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夏婷不知道核心問題在哪兒,只知道,這些人已經簽字拿了賠償款,那麼就是說賠償金額是初步滿意的,但他們又來鬧,一定是有什麼事。
她還想繼續用情懷加以拖延,一個人就猛然喊道:「你不是開發商坐在開發商車裡?」
她還沒說話,另一個人在台階那邊,從會場里跑出來,大聲喊道:「我們已經報警了,你們趕快散,別說沒有警告你們!」
夏婷看向這個說話的人,你是敵人吧!
這樣說只會適得其反不知道嗎?
果然人群里有人又中了一塊磚頭,夏婷站得高也沒看到誰扔的,就看到一塊磚陡然飛起來,「啊」就倒下了一個人。
另一邊,一件點燃的衣服飛進人群。
有人高喊著拎過來一個大桶,會展中心門口的橫幅被扯下來,塞進桶里,不知怎麼點燃的木頭被塞進去,轉眼一團火焰升空而起。
那些人高喊著把桶投擲到馬路中間,哐當就散了,鐵桶乒乒乓乓,火花四濺帶著火焰,四處亂滾著燃燒起來。
人群猛然就亂了,有人趁機伸手來拉夏婷。
夏婷大驚失色,她這樣的被拉到人群里,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她轉身就往車頂跑,車頂到底高一點,有人伸手來還得費點勁。
早前用凳子砸車窗的人用凳子來勾她的腳,她一把按住凳子,問那個人:「你到底要幹什麼?」
那人不說話,一臉不懷好意又猥瑣的看著她。
她一腳踢開又一隻伸過來的手,她的安保隊伍里有兩個會功夫的女孩子,也教過她防身技巧,但她太忙了,畢竟只學到皮毛。
連著踢開躲開幾隻手,夏婷焦急地向會展中心望去,開發商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衝散,路邊台階上都有受傷的人,有些人頭上身上都是血。
腳腕一緊,卻是被人抓住了,她別無選擇被拉倒在車頂上,左手臂重重磕在車頂。
肩部又是一疼,有人抓住了她肩部的白色T恤,扯住了她的胸衣帶子,白皙的肩膀瞬間露了出來。
這倆人較勁的方向相反,一時間,都沒把她扯下去。
她大驚失色,條件反射一腳踢出去,抓她腳的手被踢開,她回身手劈在拉她肩膀的手腕上,護住肩頭,單腿跪在車頂,環視四周卻看不到了趁機扯她衣服的人。
周圍好多男的,都看著她呢,不知道剛剛誰伸的手。
她心中的厭惡升至頂端,勃然大怒,這些卑鄙的男人,趁機渾水摸魚。
她噁心地能吐出來,卻連真正的敵人是誰都找不到。
突然,一堆車按著喇叭蜂擁而來,直接沖向人群。
人群的波浪發生了變動,如海嘯般,前方的人潮倒退向夏婷這邊,試圖占她便宜的幾個人被人潮擠著就往後退。
夏婷從未像這一刻清晰的感覺到,蠻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那些車衝進來竟然沒撞上人,怕死的原來比車可以更敏捷。
只見那些車就像在人流中衝出一條大路來,蹭蹭蹭,就過來好多輛。
橫七豎八毫無章法又霸氣十足地,秒停在散著火焰的那一片。
已經癱瘓的交通,瞬間因為這些車的到來,徹底顯出一種無政府狀態。
夏婷左手捂著肩頭,慢慢站了起來。
一堆人打開車門下車,全是黑色制服,不是隨便的,而是整齊的制服,上面還印著字,中興
烈焰燃燒出滾滾的黑煙。
一輛黑色轎車衝過來,剛剛散停的車看似沒有章法,卻正好清出一條路。
這輛車暢通無阻地過來,准准停在那烈焰旁邊。
車輪壓出一路火花,有人拉著會展門口的紅地毯跑過來,被平蓋在車輪旁的火焰上。
火焰熄了。
車門開,一個男人從車裡走出來,皮鞋踩在紅地毯上。
沒看清樣子,他就又微一彎腰,轉眼從車裡拽出來一個鐵杴。
鐵杴揚起掀翻了還在燃燒的鐵汽油桶,那桶帶著火焰飛上天,又狠狠砸在地上,火花四濺。
周圍一堆人四散著狼狽跳散。
鐵杴被扎在紅地毯上,陽光下那鐵杴光鮮的能反光。
那男人左手搭在那鐵鍬的木把手上,看著鬧事的人群。
什麼話都沒,人群,就像被集體掐住了喉嚨。
那麼大一整片,一時安靜到好像世界上的活物都死了。
遠空有飛機飛過,太陽出來了依舊只是一個光暈,
那鐵杴上綁著的紅色綢緞,被風吹得飄起來。
這個男人單手撐在鐵鍬上,卻像手握生殺大權。
有些人帶著天生的氣場,
一出現可以灼傷人的眼睛。
遠處點燃的火堆,都好像因為他的出現,恨不能泯滅下來。
夏婷搖搖晃晃站在車頂,卻感覺也在仰望。
她也算閱人無數,這一刻,卻覺得,那鐵杴也狠狠的在她的審美學上給了下。
有什麼立時崩塌了。
那種不可一世,怎麼可能帶給人這樣直觀的視覺衝擊。
如果他年齡已經過三十,她還能理解,關鍵他還那麼年輕……
就聽他說:「知道這鏟子是幹什麼的嗎?——媽的老子是來奠基的,你們給我搞這出!」
周圍人都像換了性格般安靜如雞。
夏婷的心砰砰亂跳,不知是剛剛就在跳,現在跳得更快。
還是,之前停了一小會,現在才開始狂跳。
說完他忽然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夏婷毫無防備又猝不及防,那無心微涼的目光就冷淡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她狂亂的心跳離她而去,屬於她的世界變得安靜。
有風在心底逐漸呼嘯。
她變得有些心事重重。
還沒有,遇上過那樣的注視。
一瞬,就像一下穿透歲月,看到了她心底。
然後,有什麼東西就在那裡烙印了一般。
抬手,對旁邊一個城中村村民說:「可以扶我下去嗎?」
她的待人接物有著天生的感染力,正常人是沒有防備力的,那村民幾乎是立刻就抬手來扶她。
就聽遠處那個男人說:「我是蔣韶南。誰有不滿來和我說?!」
夏婷腳下打滑猛然跌坐在車前蓋上。
顧不得身上哪出傳來的疼痛,猝然抬頭,望向那邊。
哥哥終於擠了過來,襯衫上帶血,抬手來扶她,她握著他的手,驚訝地說:「你們老闆,是蔣韶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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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應該提醒一下,蔣韶南是第一章,被飯局中提到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