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酒店裡，夏婷洗了澡。

哥哥把剛剛買的外賣擺在桌子上，標準間的小圓桌，太小也放不下，他又挪到書桌那邊：「你坐這邊吃吧，那邊不夠大。」

夏婷說：「都可以。」

她其實不大想吃東西，煩心事來了。

她也不擦頭髮，坐過去接過筷子，問遠晴的哥哥：「你的筷子呢？」

「我不吃。」他說，轉身卻拉了一張圈椅過來，坐在夏婷旁邊開始苦口婆心：「我說點話你別不高興，你怎麼能隨便答應做這種事情呢，雖然你不是我妹妹，也有自己的自由，可是這事情，你有沒有想過，辦不好會怎麼辦？」

夏婷不想說話，先不說解釋起來千言萬語，她也不習慣和人解釋。

哥哥又說：「你不是要找工作實習嗎？要不我陪你去找實習的工作，這個事情背後不知道有什麼事，你才來什麼都不了解，怎麼去做？」

夏婷把筷子搭在飯盒上：「讓我自己呆一會可以嗎？」

哥哥還在繼續：「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可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很多，咱倆畢竟見面次數少……」

夏婷忽然說：「其實我把你名字忘了，你今天沒有介紹自己，我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就那麼卡殼了，好像很多話沒說，就硬被按了暫停。

夏婷又說：「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謝謝你關心我，但我只想自己待一會。」

說完這話她就坐著不動了。

從前面的鏡子里看到人從自己身後走過。

聽著門開，門關上。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漸漸地，臉色沉鬱下來。

玩過了，鬧過了，和蔣韶南的碰面，對她和玩一樣。

但是之前的那場，她忘不掉，以及那些場面帶給她的噩夢般的細節，全都再回來。

雖然已經洗了澡，可是那些摸在她肩膀上的噁心手指，她緊緊的捏著手裡的杯子。

心煩意亂地站起來，走到酒櫃那裡，在一堆小瓶子中間挑挑撿撿，找到一瓶自己認識的傑克丹尼。

打開來，純飲。

一揚脖子準備一飲而盡！

下一秒就覺一股辛辣不同以往，低頭一口吐回了杯子里：

假酒！

她打量著那瓶子，眼珠能瞪出來。

想到那句話，屋漏又逢連夜雨，酒倒進洗手間面盆里，杯子順手扔進垃圾桶。

垃圾桶是塑料的，那杯子掉進去一聲響，她就站在那裡看著不動，她這樣的人，這樣弄髒的杯子，都不會留下，留給別的住客用，哪怕是可以洗。她寧可扔了回頭賠錢給酒店，也想避免被別人用到。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理解她的這种放不下的。

她右手捏緊洗手台旁邊的白毛巾，剛剛洗過的頭髮依舊在滴水

她一定要找到那些人，一個都不放過！

她越想越生氣。

為了拿到監控，還得把畢業證書那些拿給別人看。

連帶，連蔣韶南都有些讓她生氣了。

******

夏婷一晚上翻來覆去沒睡好，只想著怎麼報仇……

一大早還有人按門鈴，她坐起來的時候簡直火冒三丈，起床氣這種東西離她遠去好多年了。

壓著脾氣去開門，想著今天一定和這個哥哥談談，朋友間幫忙得有距離。

門一開，卻一個柔軟的身影就撲上來，一下把她抱了個結結實實。

驚喜來的猝不及防，她拉開撲上來的遠晴：「你怎麼來了？」

「你出事了怎麼可能不來。嚇壞了嗎？」遠晴又撲上來抱著她，攬著她的脖子：「我擔心的，一晚上都沒睡，想給你打電話，又怕你說不許我來。」

夏婷退了兩步，身上掛著個人，沒辦法，抬腳把門踢上了。

遠晴這才放開她，一臉委屈地看著她：「你嚇壞了吧，我都嚇死了。」

夏婷把她的頭髮整理了一下，看到遠晴，她心裡的柔情和安心就那樣不期而至了。

18歲的遠晴，如詩如畫的。

「你現在就來，坐的最早一班飛機嗎？」夏婷開口，瞬間覺得自己的聲音好陌生，已經好多年，沒有人可以讓她這麼溫柔的語調說話了。

遠晴拉住她，把她翻來翻去，前後打量：「不是，我讓朋友開車送我過來的。」

「連夜開過來？」

「你別管我了。」遠晴拉住她的手，雙手握著，緊張兮兮地問：「你倒底有沒有被嚇到，有多生氣？」

夏婷抬手摸了摸遠晴的臉，「年輕真好，一晚上沒睡好皮膚也這麼好。」

「果然生氣了，都開始答非所問了。」遠晴也不好騙的。

夏婷說：「你怎麼知道我會生氣？我記得，自己對你一向很好說話的呀。」

「那看有沒有真正惹到你了。」遠晴搖著她：「不說笑，你生氣嗎？委屈嗎？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她一連串的問題，關心過度都貼近肉麻了，如果是別的女孩夏婷覺得自己一定受不了，但她認識遠晴太久，這個女孩心裡是真的善良，對她是真的好。

如果心裡還有一個位置，有一個人，和她一起的時候，總會讓自己忍不住想做更好的自己。

那麼和遠晴的時候，夏婷覺得，自己也是不一樣的自己。

「真的沒事。」夏婷抬手，有點無奈地說：「是有幾個不長眼的人，我已經想好怎麼處理了。」

「嗯，你處理問題一向很厲害的。」遠晴小心翼翼地，每一個字都看著她的臉在說：「其實……我哥哥不知道有多自責，真是對不起，你別怪他好不好。」

夏婷安撫她坐下，壓著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說：「他是你哥哥，對我又好，我怎麼會怪他呢，只是我昨天心情不好，對他說話有些過分了。」

遠晴身上斜跨著手袋，她低頭就去包里翻：「唉，他還以為你生氣了，買的手機卡都不敢給你送過來，你先裝上，我給他發個簡訊。你不知道我哥那個人，正人君子到讓人受不了，你昨天的事情，夠他難受三年。」

夏婷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說出這樣的話，一點沒發現她自己和她哥，其實異曲同工，忽然覺得非常有喜感，而後這種喜感，就變了微妙的感動，她突然，覺得自己昨天遷怒遠晴的哥哥，實在是離譜了些。

*****

下班的時間，三個人約了去吃飯。

遠晴站在餐廳門口，鄭重其事地給夏婷說：「來來來，哥，來我給你倆好好介紹一下。」

她左手輕抬，漫畫里餐廳服務員一樣的姿勢，「這是夏婷，Rebecca，我的女神。」

又抬右手，對著她哥哥的方向，甜甜地看著夏婷說：「這是我老哥，林宇軒。下次不能說，不記得我哥的名字了哦。」

她調皮地，手背在後面，身子扭來扭去的，說著這話的時候，真是又仙又可愛。

夏婷對林宇軒伸出手說：「昨天心情不好，把脾氣發給你了，你別介意，其實我記得你名字的。」

「應該生氣的，要不是我帶你去，你昨天在酒店什麼事都不會有。」他還是滿臉內疚。

遠晴推著夏婷：「先去吃飯，讓我哥請客，咱們先吃飯。」

點了菜，夏婷想到今天不是周末，遠晴不知道什麼時候走。

就問她：「新公司是什麼公司？你這樣是請假嗎？」

「我辭職了，實習期哪裡能讓人請假。」

夏婷愣了：「不至於吧……」

「其實是我聽哥哥說你要回來，一分鐘都呆不住了。」她對著夏婷噘嘴：「你不夠意思，應該早點告訴我，那家公司不錯，我原本還想畢業后可以繼續去呢。——但誰都比不上你，你現在來了，我當然是和你在一起。」

夏婷有點太意外了，「和我在一起？」

「是呀。」

「你要幹嘛？」

「你說呢？」遠晴仰著臉，就那麼甜甜地問。一副撒嬌的樣子

夏婷笑：「我怎麼知道你要幹什麼。」

「當然是和你一起，一起吃，一起住，最好將來把婚也結了。」

夏婷笑不行了，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這個假話：「你是想著每天和我一起，讓我看看你進步了多少吧？」

「切，你還敢說。」遠晴一下就「惱火」起來：「中文忽然變得這麼好，不知道努力成什麼樣。」

「那是，相當於練習了二十年，有沒有？」

「絕對有了。」

夏婷拿起茶杯，對著遠晴，分外得意，分外開心地擠了下眼睛。

遠晴也眯起眼睛，用額頭去碰她的，親親熱熱。

這些年的夏婷，已經很少會特意去逗什麼人，遠晴和她一起，卻能激發她想逗孩子的心思。

她拿起菜單。

「那你幹嘛接人家那個麻煩？」遠晴又變得謹小慎微，試探著說：「你真的有辦法嗎？我擔心你。」

「沒事。」夏婷一頁頁翻著菜單。

遠晴和她哥哥對了個眼神，林宇軒的臉上憂心忡忡，遠晴靠近夏婷，小聲商量著說：「你都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鬧，我哥說公司給的理由只是表面的。」

「當然是表面的。」夏婷說，轉向林宇軒看了一眼，又看向遠晴，把倆人臉上的關心擔心都看得清楚，她說：「對外的理由，通常都不是真實的理由，但是，我現在處理問題，有時候不需要知道為什麼，只會去想，怎麼辦！」

「這是什麼意思？」林宇軒說：「我不明白。如果事情後面是有人故意來搗亂，不搞清楚這些關係，這件事怎麼危機公關呢？」

他抬手，端著桌上的茶壺，給夏婷續了續茶。

關心又怕她發火的樣子溢於言表，夏婷笑了，別人和她只是朋友，沒有義務一定遷就她，她現在也沒有後面那個資本大鱷的身份加持，這兩兄妹，真的就是很關心自己。

於是她有些心軟了，就不吝說幾句真話，低聲說道：「有時候，處理問題可以思路開闊一點，這件事誰背後受益，和我們都還沒有關係，我要的東西很簡單，根本涉及不到那麼深的利益糾葛。」

「不懂。」遠晴對她搖頭，神色黯然，過了好一會才說：「那天電話里一聽你的中文，我就知道完蛋了，你肯定是學了什麼新的學習方法，現在不止中文好了，連商業的洞察力也有了。這部分，我都完全沒有接觸。」

她像個憂傷的小女孩。

夏婷嘆著氣說：「教你，教你，一對一，要學什麼都教行了吧。」

「不要。」她的語氣氣鼓鼓的。

夏婷立刻糾正說法：「對，不用教，都是簡單的，你一看就會！」

遠晴果然一秒變開心，得意地吃了兩碗米飯。

******

第二天

遠晴起床的時候，夏婷已經換好衣服，正在對著鏡子化妝，她梳著馬尾，塗著顏色很沉的口紅，又用紙吸掉。

「你起來這麼早？」遠晴拿過床頭櫃的腕錶看時間。

「我約了人說事情，在下面餐廳，你等會下來吃早餐的時候等我一會兒。」

「……好。」遠晴揉著眼睛坐起來，夏婷已經拿起筆記本向門口走。

遠晴坐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該問問，約的誰呀？

她帶著疑問收拾，整理，下樓去吃早餐。

酒店二樓休息區靠窗的沙發上，夏婷和一個年輕女人正在坐著說話，那女人神情嚴肅，正在仔細專註地聆聽夏婷說話。

夏婷雖然穿著T恤牛仔褲，扎著馬尾，坐姿卻很優美陌生。

這是一種令遠晴陌生的坐姿，不止是後背挺拔，神態從容安然，更是因為她搭在腿上的雙手，好像都寫滿志在必得，萬事盡在掌握。不用過去，她就可以感覺到，這是一場完全由夏婷掌握了主動的談話。

遠晴一步步走著，卻始終平行，沒有靠近，最後走到中餐館門口，她發現，不知不覺，自己走到了離夏婷很遠的位置，那樣坐著的夏婷，只是看著，就讓她覺得遙遠又陌生，她周圍那自成一派的氣場，讓遠晴覺得，不止是她，任何人，好像都無法靠近。

她自己去中餐館用餐，吃到一半的時候，夏婷來了

「吃的什麼？」夏婷拿餐巾輕輕平鋪在腿上，看著人在她面前放下早餐。

遠晴說：「那女的是誰，你和她一起的時候，像大人在說什麼正事，我都不敢過去。」

「本來也就是正事。」夏婷說：「我不告訴你是什麼事，你可以猜猜。——我在這地方沒有人脈，沒有資源，要怎麼辦成我說的那件事？」

「這我怎麼猜？」遠晴說：「我學的設計又不是心理學。」

「好，那就看著就行。」夏婷把一杯橙汁放在她面前。

遠晴看到夏婷翻看了一個筆記本，吃幾口，就在上面寫幾行。

她扯著一塊白麵包，嚼著說：「我哥說今天下班開始就給咱倆去看房，他已經托同事去找了。」

「你不去爺爺奶奶那邊住沒事嗎？」

「除非你想我去。」

夏婷寫著東西，頭也沒抬地說：「那跟著我吧，對你以後有用。」

遠晴笑了，伸頭看著夏婷下筆如飛，「天，你中文寫的也這麼好了？」她震驚的都跑調了。

夏婷停筆，把本子遞給她。

遠晴看了幾行：「這是新聞稿？」

「軟性的，」夏婷說：「直接給記者。你也可以理解成通稿。」

遠晴放下本子，由衷地說：「你做事，為什麼我忽然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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