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都督陶公
「王朝更替,天道循環,這也不去說了,可是降於蠻族生番,未免也太沒有下限,程某著實不齒。」
陳濟用、魏平真等,都是博覽群書,知道程樟所說,確為史實,一時無言辯駁。
程樟見氣氛尷尬,便又開解道:「學宮是學宮,書院是書院,如今其實已經沒有什麼相干。在下只是覺著,這東嶽學宮也沒有多了不得。至於貴處,心憂天下,傳道濟民,立己達人,程某是十分欽佩的。」
「某等受之有愧,」陳濟用連忙拱手,「昔年武院劍聖,以三尺神劍,驅逐外虜,安定天下,這才是我輩所仰望之大賢大能。話說,今日在陶都督處,十分拘束,不曾吃飽,何如咱們尋個酒館,再痛快吃些?」
眾人都連聲說好,於是一道出了驛館。
次日,他們遊覽鵠山,眼見前來遊玩的舉子眾多,黃興浩等人愈發覺得前途艱難。
離開東夏之時,陶士璘又來相送,他將十緡銀錢贈與陳濟用:「這點程儀,是老夫自家囊中所出,非是公帑,賢俊務必要收著。」
陳濟用推辭不脫,只得接下:「陶公如此厚意,教陳某何以克當?」
程樟留意瞧去,這位二品封疆大吏已是年逾六旬,瞧來卻不過五十來歲模樣,黑色襆頭,團花紫袍,精神矍鑠,語調洪亮,確有一代名臣風範。
此人舉手投足之間,頗有氣韻,其武道修為,顯然不低。
陳濟用同行之人,陶士璘也各自贈與五緡程儀。他聽陳濟用引見程樟,不禁跺足惋惜:「老夫先前不知,多有怠慢!程公子挺身赴難,俠氣忠義,實乃少年英雄也。」
他一摸腰間佩囊,空空如也,又忙轉頭吩咐隨扈們湊銀子,程樟堅辭不受:「西鄉之事,朝廷已有賞賜,小子萬不能令都督再破費。既是都督抬愛,小子這回必定掙一個進士回來,以副都督殷殷之望。」
「好,後生輩正該有這樣的志向。」陶士璘很是高興,「則老夫就等著,邸報之上,傳來諸位的好消息。」
士子們乘船渡過寬闊的大江,早春時節,寒意料峭,眾人衣袍都被風吹得呼呼作響。
王仲遜忽然說道:「這位陶都督,名望雖著,卻未必是一位君子。」
魏平真皺眉:「陶公清廉自持,政聲頗佳,築堤興學,裁冗生息,平湖道之百姓,無不愛戴。他對咱們這些後輩學子,也能折節下交,如何不是君子?」
黃興浩笑了起來:「咱們這幾個,不過是沾了陳公子的光。」
王仲遜嗤笑一聲:「魏師兄忘了金培善金刺史之事么?」
魏平真便不說話了。
黃興浩、張毅都很感興趣:「這是什麼秘辛?」
「當日咱們麓安府刺史,金培善金使君,也是個好官。」王仲遜解釋道,「獎勵農桑,推行制茶販茶,倡興織造,把個府縣民生,弄得有聲有色。譬如那位穆永貴穆員外,若不是金使君一力扶持,焉能有今日氣象?奈何陶都督心有偏見,每每苛責彈壓。金使君謀求本處觀察使不得,後來右遷至西羌道,做提刑使去了。」
他連連搖頭:「聽說如今朝廷有制,金大人已經擢任西羌道行台檢校都督。雖說是件好事,可他若是留在平湖道做觀察使,然後接替陶都督,對本處百姓而言,豈不更好?」
黃興浩、張毅都是頭一回聽這種官場故事,大感興趣。張孟虎卻道:「家嚴也是鶴州駐防的武將,倒是不曾聽他說起軍中,有類似之事。」
「武夫性直,釋怨於杯酒間,則不復貯於胸中。非如文士難犯,外雖和解,而內蓄憾如故。」程樟接話,「官場的是是非非,那真是一筆糊塗賬了。」
陳濟用恍若不聞,手不釋卷,低聲吟詠。
元秋月也是全不理睬,以指為劍,苦練不休。
他們一路北上,過長林、章陵、宛州、龍興、梁縣、登陽,乍暖還寒時節,農人忙碌,種麥、施肥,鶯飛草長,細雨如煙。
驛路之上,商旅行客,往來不絕。
行行重行行,他們穿過金鎖關,終於抵達了京城。
大楚國都神京,位於谷河之南,陸水河穿城而過。城牆方長五十餘里,城中丁口百萬,天下輻湊,氣象莊嚴。
即便是程樟,親眼見著如此雄偉的城池,也難免心情激動。
除去神都府,大楚國治下中原道、西山道、幽平道、臨海道、江南道、南海道、西羌道、平湖道,有四千餘文武士子赴京應考。不少人還帶著童僕、家丁等,幾至城內邸店,無不人滿為患。
有的人只好住進寺廟、道觀。
陳濟用、程樟等自定鼎門入城,尋了許久,才在長夏門大街東面興教坊,住進一處還算乾淨的邸店。
王仲遜很是不滿:「離貢院和神都苑,都太遠了些。」
貢院位於皇城南面觀德坊,神都苑則是神京西面的皇家苑囿,分別為文武會試舉辦之地。
張毅則咋舌不已:「京城物價,也忒貴了些。」
王仲遜大咧咧擺手:「再貴,也要花銷。走走,咱們尋個浴館,沐浴修發,好生料理一番。」
見程樟懷疑地瞅著自己,王仲遜有些惱火:「大比在即,王某不會去那煙花之地,程兄只管放心。」
邸店所住的客人,多半都是各地應舉的士子,得知陳濟用等人來自雲麓書院,這些人無不恭敬持禮,而對程樟等人,則難免流露輕慢神色。
只有元秋月,諸人得知她是會試解元,又生得美貌,才收斂了幾分,甚至還有幾個時常湊過來獻殷勤的。
元秋月面上冷漠,眼神之中則不免有得意之色。
二月初九、初十日,文武會試,先後開考。
神都苑位於京城西面,佔地六萬畝,奇山異石,修竹垂柳。除殿宇、湖泊之外,還有兵營和闊大的校場。
上陽門外,聚來了許多叫賣各種吃食的小販,軍士們全身披掛,排成兩列,注視著眾舉子和來瞧熱鬧的京城百姓,魚貫而入。
武舉會試的主考官有四位:兵部左侍郎丁道興,禮部右侍郎陳邦直,金吾衛副總管哈魯齊,和太常寺卿傅雲柏。
程樟聽著考生們議論,得知原本欽定的主考官,兵部尚書成儉因為陪同誠王殿下共赴西山道,因此才由丁道興替代。
他忍不住又問旁邊的考生:「此為武舉會試,為何會有太常寺卿來做主考官?」
「你竟連這個也不知道?」那考生詫異瞅他一眼,「這位亞獻官,乃是出自百草谷的醫道聖手!」
「依國朝制度,必有出任太醫署令經歷之人,方可授以太常卿之職。」另一個考生告訴程樟,「武舉比試,難免有意外之事,須得有醫官坐鎮為好。」
程樟這才恍然點頭:「想來朝廷另有醫科考試。」
「不錯,醫科四年一試,那便是逍遙宮、萬花門、天香閣與百草谷四家弟子爭雄之時。」
然後,在諸人的議論聲中,他瞧見了龔躍虎和匡玉弘二人。
龔躍虎二十一二歲年紀,身長腰闊,神色傲然。程樟只注目他一會,便轉頭打量匡玉弘。
匡玉弘個頭不高,年紀與程樟相仿,瞧來臉形方正,面如冠玉,神色沉靜,氣度從容。
程樟暗暗點頭,雖然他對東嶽學宮頗為不屑,但是這個匡玉弘,端地一表人才,想來的確是個有真本事的。
第一日,考的是策問和墨義。在書吏們的吩咐下,兩千多舉子分往大校場兩廂搭設的長棚,提筆應考。
解試之時,兵策這一關難倒了許多人,有的抓耳撓腮,有的皺眉苦思。而今日這一回,大夥都是全無遲疑,洋洋洒洒,很快書就。
對程樟來說,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不就是默寫原文加閱讀理解,上輩子多少年的應試教育,還怕這個?
接下來的比試,才是見真章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