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天下更始

第75章 天下更始

在方兆興等人錯愕惶恐的目光之中,厲滄海親自為新帝牽來坐騎,和藍沛元等部將一道,齊齊躬身行禮,請他連夜返回京城。

楚元瑱面上既有牢籠脫困的欣喜,也有得知父皇賓天的哀戚之色。上馬之後,他還是朝方兆興微微點頭:「這些時日,孤令方旅將,多多受累了。」

方兆興身軀伏得更低,聲音有些乾澀:「微臣不敢。」

勒哈失低聲提醒元瑱:「自今日起,至尊要自稱為朕了。」

「朕——」楚元瑱怔怔出神,良久才嘆一口氣,「厲統領,咱們出發罷。」

「是!」厲滄海沉聲應命,跨上了自己的戰獅,下令將士護衛,自己則行在頭裡,為王前驅。

林漾抱著兒子楚恆櫟,坐進了長檐馬車,母子兩個輕輕掀開車簾,透過小小的窗戶,默不作聲地瞧著外面白茫茫一片的夜景,和隊列齊整,氣勢森嚴的羽林兵馬。

楚元瑱一路沉默不語,直至玄武城北門龍光門處,石忠定奉命來迎,他才露出了一絲笑容:「飛雪寒夜,石兄弟來此相迎,元瑱如何克當。」

「自今日起,殿下是君,石某是臣,竭誠效力,乃是本分。」石忠定正色抱拳,「封侍中、安國寺湛明上人、永王殿下和程樟程典尉,都在等著新帝,還請至尊,以國事為重,速速入宮。」

元瑱暗嘆一口氣,他還沒有完全適應自己身份的變化:「那咱們就一塊去神武門罷。」

藍沛元連同他所率領的騎兵,都留在了玄武城軍營內,城中西面校場,東面營房、倉署,中間一條大道,兩旁是林立如牆的羽林將士,一個個身姿筆挺,目送新帝策馬而過。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裝束,當年他也曾在這羽林大營摸爬滾打過,元瑱按下心緒,開始認真思量眼下的局面。

才進神武門,便有一群內侍提著燈籠迎上來,給眾人換上孝服,又引著他們趕往流杯殿。

流杯殿外,雪地里跪了一大群內監,兩邊配殿,金吾禁衛依次排列,段雲超、項成富、伊紅錦等人都在,他們注視著新帝匆匆入殿,有人神色複雜,不知在想什麼。

勒哈失輕輕拽住房有興,暗示他與自己一道留在殿門處,然後,用輕蔑的眼神,掃視著庭中所有的人:「房給事,往後就得稱你為副都管了,可不能似那端老賊,上下其手,欺壓弱小。不然,咱家必定往至尊面前,狠狠參你一道。」

房有興連連搖頭:「嗐,咱家豈敢奢望那個!能安穩過了這下半輩子,便知足矣。」

流杯殿中,門下侍中封輅長鬆一口氣:「至尊既來,可以吩咐文武百官,俱至宣政殿覲見新天子,議定大喪之事了。」

楚元瑱恍若不聞,只怔怔瞧著御榻之上,那具了無生氣的乾瘦軀體。

威行天下,幾乎無所不能的父皇,真的就這麼去了么?

程樟上前,在湛明和封輅詫異眼神之中,輕輕拍了拍新帝肩膀:「還請至尊,節哀順變,先往宣政殿去見群臣罷。」

「你們先去罷,孤,朕還想在這裡待一會。」

程樟便轉頭示意胡鐵忠。

金吾衛總管點點頭,至殿外召喚人馬,護送著封輅先去宣政殿,屋內只剩下了跪在一旁低聲抽泣的內侍署都管升九才,和合十誦經的湛明住持。

應天門外,那柄橫空出現的木劍,震懾住了所有人。

直到內侍宣讀完遺詔,宮門之外一片寂靜,那柄木劍才又倏然飛走。

穆廷棟情知大勢已去,面色一片灰敗。

元恭禮有些不知所措,榮秉竹雙眉緊皺,良久才低聲嘆息。

端王則失魂落魄,而應王,面色鐵青,雙拳緊握。

永王到底年輕,眼見百官沉默不應,心底有些著慌,在左右內監的注視之下,他正要開口說話,忽見一片騷動。

宜安公主元瓊,與禮王玄暉、全王玄旭,一道趕來了。

大行皇帝的這兩個弟弟,早就得知了消息,為避嫌疑,故意慢吞吞拖至這時才趕到。宜安公主知道得晚,聽聞父皇連夜召人入宮,才匆匆出了公主府,想著能見父皇最後一面。

她心急如焚,下了步輦就往宮門裡沖。

永王張開雙臂,將她攔住:「姊姊,還得再等一等。」

宜安公主不明所以,但是她素來信任永王,聞言下意識停住了腳步,卻伸手捂住了嘴,眼淚簌簌而落。

她姿容傾城,神色哀慟,便是永王身旁那幾個內監,也忍不住大起同情之意。

等到她的默默抽泣變成放聲大哭,禮王和全王,也一口一個皇兄,跟著捶胸頓足,慟哭不已。

百官之中,終於有人應和,也嚎啕起來。

一人起,百人應,一時之間,哭聲此起彼伏。

有的人真心哭泣,有的只不過是在乾嚎。

不知是誰領頭,禮王全王在被,連同百官跟著都跪了下來。只有端王和應王,茫然站立,瞧來分外扎眼,

就在這時,胡鐵忠終於來了。

他拍拍手掌,示意眾人肅靜:「新皇口諭,著三品以上諸位卿家,往宣政殿相見。」

元恭禮覷一眼伏地不動的穆廷棟,再覷一眼呆若木雞的端王,咬咬牙,第一個起身拱手:「是,臣等謹遵諭旨。」

中書令榮秉竹也覷一眼應王,跟著起身應命。

接著,御史中丞陳敬恩、六部尚書、侍郎、諸寺卿,也都起身。

宜安公主再也不願等待,第一個沖了進去。

禮王全王,引著百官魚貫而入。

應天門外,只剩下了端王應王,和他們不知所措的扈從。

永王邁步上前:「兩位哥哥,一塊去宣政殿罷。」

「啊,哦,好。」端王回過神來,躊躇點頭。

應王卻冷哼一聲,撇下兩個兄弟,徑直入內。

路過胡鐵忠身旁,他忽停腳步,朝這位金吾衛總管面上,狠狠啐了一口。

胡鐵忠紋絲不動,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唾面自乾。

永王與霍金麟彼此對視,各自無奈搖頭。

如果不是程樟斷然出手干預此事,端王應王兩個,今日必定會生死相見。

可是他倆,誰也不會領這個情。

等到鴻臚寺卿成儉趕到應天門,百官早已去了宣政殿。

留在應天門等候的一名內常侍,上前見禮。成儉黑瘦的面容之上極是沉痛:「大行皇帝入殮了未?若是還未,本官還想見一見他。」

老常侍嘆一口氣:「新平伯一片赤心如此,足見是忠厚人,請隨老奴,往流杯殿去罷。」

安豐公主元瑤、建昌公主元琳,都已經趕到了流杯殿,等到安豐公主進來,三個女子哭作一團。

這是今日皇宮之中,最為真心的眼淚。

成儉趕到流杯殿,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情景。

他深吸一口氣,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宣政殿內,一身熱孝的新帝楚元瑱面色凝重,待百官行禮之後,他才低聲吩咐,以侍中封輅、禮王玄暉為山陵使,主持大行皇帝喪儀。

應王對皇帝言語,充耳不聞,雙目只死死盯著他身旁侍立的羽林軍統領厲元隆。

厲元隆身姿筆挺,坦然以對,全無愧疚神色。

百官爭先恐後上言提議,應王忍無可忍,轉身出了宣政殿。

元瑱瞧著弟弟的背影,沉默不語。

宣政殿外,程樟正在與段雲超、伊紅錦等人低聲交談,聽見身後腳步聲,他轉頭瞧去,只見應王惡狠狠地瞪視著自己。

不等對方開口,他就搶先說道:「那西魏劍客楊從源,如今雖在魏都西京,可是程某片刻功夫,便可將他生擒至此。殿下覺著,程某這個提議如何?」

聽得這番莫名其妙的話語,段、伊兩個,都愕然不解,眼神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

應王滿腹話語都生生咽了下去,但他終究忍耐不得:「既有此通天能耐,為何就不能輔佐於本王,究竟為何?」

「就憑你與端王兩個,從未想過要去莽山探視兄長。」程樟直截了當,「這般塑料兄弟情,可知兩位殿下本性如何。我程樟要出手,就只會幫自己瞧得上的人。殿下,今日可明白了?」

應王雙目噴火,卻束手無策,他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來,才忽然大步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劍破虛空,」段雲超羨慕說道,「幼時曾聽家父提起,若是能親眼見著大人施展此絕技,將那西魏刺客生捉回來,才是令卑職等,大開眼界。」

「我唬他的,那麼一個大活人,被我拽出數千里,早就化為齏粉了。」程樟笑了笑,「應王心有不可告人之事,才不敢與我對峙下去。」

「敢問大人,」伊紅錦怯怯說道,「何謂塑料兄弟情?」

「你不必知道,安心值守便是。」程樟擺擺手,撇下兩人,直踱步至宣政殿門處,向殿內張望。

遠遠坐在龍椅之上的新帝,已經恢復了沉穩堅毅之色,他是會慎終如始,還是會像弘盛皇帝一樣,為德不卒?

如今沒有人能知道。

但是眼下,還不是顧慮這些的時候,事情已經做下了,就只能繼續。

不管新帝會給一個怎樣的官職,參與軍、國大政,是他躲不掉的職責。

朝廷中樞要重新洗牌,諸道行台要頒下新政,邊將也要再遴選一遍,擇優而任。

「骰子已經擲下啦,就這樣罷。」程樟手按劍柄,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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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意平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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