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為竭

江水為竭

「格格,格格您慢點,我這把骨頭經不起您這麼折騰啊——」

「少廢話!」娜仁托婭手中馬鞭一揚,她輕騎在前,一馬當先地沖在了最前面,身後跟著另一個妙齡少女,後面才是一隊侍衛與兩駕馬車。

她可不是那種拎不清輕重的人,既然哥哥他們都等著她帶人來救,她自然風風火火地帶了親衛,並派人告知了皇上、皇后,然後拼了命地換了一匹好馬趕了回來。

「娜仁托婭!」莫日根遠遠地瞧見妹妹趕來,急忙喚道。

娜仁托婭下馬,把馬背上那看起來像是顛掉了半條命的中年人一把扯了下來,匆匆掃了一眼兄長的傷勢:「我只捉到了這個郎中,快馬過來先給你們看看——你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大礙,富察侍衛他們呢?」

莫日根先向這大夫抱了抱拳,替妹妹道歉,然後指了指不遠處:「在那邊。」

娜仁托婭瞧見這一地狼屍,忍不住倒吸了口氣,心知方才必定經歷過了一場惡戰,她此時也只覺渾身上下像是散架一般,但仍是扯過那大夫:「你快過去給他們看看傷勢。」

少女走過去之後怔了一瞬,因為瓔珞看起來十分憔悴,腫著的眼睛明顯是哭過了,但她卻是神情溫柔的用手輕輕拭去傅恆臉上的一滴淚,而傅恆緊閉著雙眼、面色潮紅,渾身是傷,看起來情況很是不好。

傅恆這樣的人,居然會落淚嗎?

娜仁托婭一時間說不出什麼感受,她下意識地推了一把那大夫,將他推搡過去給傅恆看情況,面對瓔珞道謝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就去安排馬車過來,將兩位傷員架上去。

「你這臭脾氣的馬估計只有你能騎回去了,怎麼樣,還能騎馬么?」娜仁托婭回頭對已經牽著馬站到她身邊的莫日根說道,莫日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怎麼,心情不好?」

「就是有點累,感覺自己還是趕回來得太晚了。而且突然之間明白了為什麼,先前的時候我覺得瓔珞配不上傅恆,但是在狼群出現的時候我便意識到了。」娜仁托婭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如她。」

「有多少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故事,我自詡如若喜歡一個人,便會熱烈的、真摯的去喜歡,但在生死關頭我還是會猶豫,可是瓔珞卻能毅然決然地留下來與傅恆站在一起。」她展顏一笑,似是自嘲,又是嘉許,「這一點我及不上啊。」

娜仁托婭接過侍衛手中的韁繩,屏退了其他人,這才說道:「哥哥,我原先見到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以為他們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人,如今看來是我太狹隘了,在危險到來的時候,顧不得身份與地位,所以感情當是與這些無關的。」

「我先前覺得這兩人相互喜歡,是瓔珞之幸。」她跳上馬背,「卻是到現在我才知曉那酸不溜秋的上邪,竟然是這個意思。」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瓔珞與傅恆二人,當真是如此了。

「你要去哪?」莫日根敏銳地察覺了妹妹的心思,他伸手去拽娜仁托婭的馬鞭,卻見妹妹對他莞爾一笑,「行了,我還不能找個地方傷懷一二嗎,不過是等會尋個地方喝酒去罷了,你還有傷,就別管我了——」

見娜仁托婭揚鞭拍馬走人,莫日根嘆了口氣,叫了兩個侍衛跟著她,這才回頭去跟大部隊回去。色布騰巴勒珠爾還好,沒有發熱,換了葯養養就行了,因而在這輛馬車裡的姑娘很快就出來騎了自己的馬,沒有去打擾他與公主的相處。

倒是傅恆那輛馬車一直閉著帘子,看起來好生壓抑。

「佟佳格格,方才多謝你為我換藥裹傷。」莫日根與剛出來的那姑娘頷首見禮。少女點了點頭:「世子不必多謝,這是醫者本分。葉大夫是我們那裡的名醫,富察侍衛一定會安然無恙,皇上也不會怪罪您與郡主的。」

這少女正是先前與瓔珞同入寧壽宮的佟佳格格,名喚舜華。沒想到這位格格竟是從小對醫術頗感興趣,機緣巧合下拜了葉大夫為師,醫術頗為精湛。方才她見到一地狼屍都未變色,要知道娜仁托婭都倒吸了一口氣,這讓莫日根心中有些佩服。

「太過憂心、緊張的話不利於世子傷口的恢復。」就是這姑娘太過於冷清了,雖然長得好看,但整個人跟結了冰似的。

莫日根想,這大概就是真正的名門貴女吧……他忽然想起娜仁托婭剛才提過的上邪,不禁問道:「我沒有讀過漢人的詩句,方才我妹妹提到上邪后便離開了,讓我很是擔心,敢問佟佳格格可知這詩的內容?」

佟佳舜華把這《上邪》念了一遍,如淙淙泉水之聲。她想了想自己剛才看到的情況,瓔珞與富察侍衛一起並肩奮戰鏖戰狼群,的確當得起這首詩。但見莫日根有些聽不懂漢話的樣子,她只好又解釋了一遍,最終總結道:「令妹是個洒脫之人,不會有事的。」

見到葉大夫的時候,瓔珞是無比驚訝的,但是既然有葉大夫在,那她的一顆心就已經放下了半顆,至少他的醫術是信得過的。饒是如此,她依然心中充滿焦急:「傅恆怎麼樣了?」

「這種處理辦法很及時。」對於先前瓔珞以狼腦為傅恆敷傷口的舉動,葉大夫表示了肯定,馬車雖然顛簸,但內置紙筆,「我現在就寫房子,回去后便抓藥。只要他能挺過今夜,此後便無大礙。」

也就是說今夜是最難熬的。

瓔珞蹙眉,她始終握著傅恆的手,看著傅恆在昏迷中依然皺著的眉,心疼之餘,心下卻已經有了計較。

她不會煎藥,但這葯必須有人守著才放心,而傅恆出事,皇後娘娘那裡肯定會派人過來,富察家同樣也會來人,甚至可能會有其他人來探望,這些都得由她應對。

面對富察家還好,畢竟富察夫人已經認可了她的身份,但是在其他人面前,她該以何種身份來應對?

她畢竟還是個未嫁女,如果公然以類似妻子的身份照顧傅恆,想必外界定然會生出閑話,將好端端的生死相依說成二人因為某些不可明說的原因,所以不得不為此負責。

想到這裡她不禁冷笑,流言蜚語什麼的,她上輩子可是沒少聽。

瓔珞想了想,掀開車簾喚莫日根:「世子,待會回去后,你可否請我的兄長蘇勒來一趟?」讓兄長陪同葉大夫煎藥,至少藥房那邊是穩妥了的。

等到下了馬車之後,瓔珞打算請和敬幫個小忙,畢竟除了他們幾人之外,沒人知道和敬是半路又折回去的。娜仁托婭派人通知也不會說得那麼詳細,她至多等皇上回來后與莫日根一起親自去請罪時才會解釋——所以現在肯定所有人都以為,和敬一直在場,目睹了全過程。

佟佳格格的聲音很是好聽,瓔珞聽到舜華在外面念了《上邪》,一時間神情有些恍惚。那時候她還年少,心裡裝著復仇大計,口口聲聲道不相信男人、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傅恆能做到不顧門第而迎娶她,她看起來對真情不屑一顧、嗤之以鼻,但內心裡卻又充滿嚮往,隱隱想要相信這些可以成真。

瓔珞在最好的年華,喜歡了一個人。

她曾經也以為,喜歡一個人,就可以度過一生。

或許是時間不對,又或許是地點不對,再或者是沒有緣分。她以為他迎娶爾晴是背叛了自己,但隨後冷靜下來她就知道這不可能,誠如她寧可在大雪中三步一叩也不肯否決自己的情意,傅恆也絕不是那薄情寡義之人。

他定是有苦衷的——可是她沒有聽那苦衷的機會了。她想要道歉,但最後連道歉也說不出口。

傅恆說,你永遠不必向我道歉。

可她還是覺得對不起他。瓔珞想起她坐在轎輦上從他身前走過,如同未曾相識,而傅恆避到一邊,緊緊注視著的視線讓她覺得如芒在背——傅恆那時候,好像是有一滴淚落下來了的。

她以為她瞧錯了,傅恆這樣的人,怎麼會落淚呢?

可傅恆今日在聽到她說如果他醒不來,便要用七星連珠火.銃自裁的時候,分明是落下了一滴淚,看得不真切,指腹觸到卻是濕潤的。

他不捨得她受傷,不願意她赴死,所以他一定會醒過來的。是的,傅恆種種選擇,全是為她著想,想她平安,哪怕是她得了會傳染的病也依然會偷偷來照顧她……

他這種人啊,寧可受傷的、吞下苦果的,全是他自己。真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呢,什麼都要背著,都要自己扛著,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所以要擋在她面前。

瞧她多守信啊,最後約好了下輩子換她來等他,可不就是在家裡等了幾年,一入宮就遇到他了嗎?這次終於換她來知曉一切,換她來體會他那種感受,想必當初自己病的奄奄一息的時候,傅恆也是這般焦急無措,但又不得不咬牙照顧她的吧。

換我心,為你心……可真是個冤家,不能吃一丁點的虧。

瓔珞伸手點了點傅恆的額頭,前世種下的因,今生結成了果,她全部都還回去,然後再把自己嫁過去,大約是能抵債了。她笑了笑,眼神忽然變得銳利:既已相知相惜,就算山無陵、江水竭、冬雷夏雪天地合一,今生也休想讓她與傅恆勞燕分飛!

等到抵達營地后,瓔珞謝過了莫日根。

和敬許是因為她方才已經與色布騰巴勒珠爾敘了一路了,有什麼話都說過了,之前的喪氣一掃而光,挺直了腰板表示她辦事,放心就好。

娜仁托婭是有分寸的,她調的是本部的親衛,又只派人去通知了帝后二人,如今皇上還未從圍場歸來,因而皇后的人應該是最早過來的——然而最早趕到的卻是富察夫人。

瓔珞早在她來此之前,便差人去尋了海蘭察,讓他趕回了兩人的營帳為傅恆換一身乾淨的衣服,然後又用濕毛巾細細地幫傅恆把臉上的血污都給擦乾淨了,這樣富察夫人見了應該會放心一些。

饒是如此,富察夫人還是忍不住抹淚。

她自然是從皇后那裡得到了消息才急忙過來的,按說兒子和未來的兒媳婦一同出去,結果兒子躺著回來,兒媳婦還杵在那裡好好的,富察夫人本是有些遷怒。再加上爾晴委婉地告訴她說傅恆之所以同意出去,就是因為瓔珞,如果不是因為瓔珞,他今天就只會好好休息,根本不可能遇此橫禍。

但是富察夫人半路上又遇到了和敬,外孫女撲到自己懷裡一通痛哭,傾訴了自己的害怕:「您不知道當時有多兇險,靈筠本想先走的,但只有郡主的馬可用,於是我就躲在樹上了。」

「但是瓔珞就沒打算要走,她一直陪著小舅舅。其間有一隻狼從背後偷襲小舅舅時,若不是瓔珞奮不顧身地衝過去砍了那隻狼,小舅舅就要……」

富察夫人被她說的險些魂飛魄散,本來是她在安慰和敬,倒變成和敬反過來安慰她了:「都怪靈筠不好,若不是我執意要去打山雞,拉著小舅舅作陪,也不會有今日的事了……」

和敬公主,諱靈筠。

自家外孫女說的話,富察夫人自然是信了,想到此次出行本不是瓔珞提起,她也是平白飛來橫禍,這姑娘又冒著赴死的危險也甘願留下來陪著兒子,並且還救了他一命,此時又悉心地照料著傅恆,的確是位好姑娘,可堪良配。

瓔珞擦著眼淚說道:「瓔珞的兄長正守著葯爐,方才阿瑪也讓人送來了一支老山參……」她這話表明了瓜爾佳氏對此事的態度,「原本額娘也是要來探望的,但因為大夫說了傅恆需要靜養,所以瓔珞便沒讓她過來打擾,否則不利於傅恆的恢復。」

富察夫人頷首,她摸了摸瓔珞的頭,然後也用手帕拭淚:「好孩子,別哭了。」

瓔珞又講了一番與和敬所言沒有什麼差別的經過,連連對富察夫人道歉,所言皆是對傅恆受傷的難過與自責,句句發自肺腑,聽得富察夫人幾乎已經把她當做了未來兒媳。

然而外面卻忽然有些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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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攻略]鴛鴦兩字怎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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