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風霽月
因著要去圓明園的緣故,這兩日幾位格格們之間處的那是相當和睦。每個人心情都很好,其中以年紀最小的和婉公主為首,課餘時間糾纏著和敬公主問圓明園有什麼好玩的。
上次被二格格撂了面子,七格格急於挽回自己在和敬公主面前的形象,於是就讓自己的伴讀章佳如月幫忙哄著和婉公主了。
「要我說京城裡好玩的地方才是最多,去年的時候我和阿瑪一起去過一趟和順樓,那裡的燒賣可真是好吃,掌柜的說這可是皇上誇過的菜品。」
瓔珞想笑,別說京城八大酒樓了,就是南邊各省,皇上誇過的還真不少,走哪誇哪。不過這家和順樓她也聽聞過一二,是京城裡勛貴子弟常去的店。
「是嗎,皇伯父都誇過的店,和婉也想去嘗嘗。」和婉公主露出神往的表情。
「聽說聖祖爺在世的時候時常去民間微服私訪。」二格格笑道,「和敬、和婉,下次我生辰回府時會叫上一桌和順樓的菜,你們可會賞光前來?」
「和順樓,本宮好像吃過。」和敬公主語出驚人,「哦……兩年前它剛開張的時候,本宮才從種痘的事里恢復過來,皇阿瑪憐我這一病病了半年,就和皇額娘帶著本宮一起去過,想必就是在那時皇阿瑪誇了這菜品。」
瓔珞眨眨眼,這家酒樓後面的東家是誰來著?
「如月這麼一說,倒勾起了和婉的饞蟲了。」和敬見妹妹臉上寫滿了「好想嘗一嘗」的表情,斜了章佳如月一眼,這一眼氣勢頗足,驚的她險些跪下致歉。
「罷了,想必你不是故意的,正好本宮也惦記和順樓家小丸子的味道、看在和婉的面子上,本宮就去長春宮走一遭,求了皇額娘讓我們此次出行別擺皇家依仗,低調一些微服私訪一遭,去和順樓擺桌酒席嘗嘗鮮。」和敬公主說道。
「若不是念著章佳氏是阿桂都統的小女兒,本宮這點面子也不稀得給她留,居然想攛掇和婉,還想……」和敬公主拉著瓔珞說悄悄話、她的伴讀鈕祜祿雅南又去給太后請安了,二格格又巴不得瓔珞討好和敬,加上和敬的確喜歡瓔珞,因此瓔珞反而更像是和敬公主的伴讀了。
「公主懂事,知道替皇上分憂,如月格格的祖父阿克敦大人現在還任著兵部尚書,所以公主大人有大量,不同她計較。」瓔珞哄她道,「瓔珞也很想嘗嘗和順樓的菜品呢,這次可真是託了公主的福。」
「我真喜歡你這嘴,不知道偷吃了多少糖。」和敬換了自稱,拍拍瓔珞的手,笑道,「既如此,我們便玩得開心些,你到時候多吃點,反正用不著咱們買單。」
瓔珞微微一笑,她之前可是連公主的皇阿瑪和皇額娘都哄過的人,被他們親自說過伶牙俐齒,哄小姑娘還不是綽綽有餘。她把和敬對章佳如月的怒火誇做懂事,又表達了自己對和敬的依賴,和敬當然受用。
和敬話說的隱晦,但瓔珞卻懂她沒說出的話是什麼意思:「公主不必擔憂,富察侍衛是個有主見的,行事也有分寸。」
「是我想岔了,只是七姑姑著實麻煩。」和敬嘆氣,「只盼小舅舅早日找到小舅媽,這樣我身邊就少了許多事了。」
章佳如月可沒膽子擔上攛掇格格的罪名,讓她開口的就只能是七格格,此前二格格諷七格格嘴碎,這話看來還真有點道理。側福晉生的孩子,的確想為自己謀條不是和親的出路啊。
瓔珞勾唇,惦記傅恆的人可真多,難怪和敬發愁。
「既不準備皇家儀仗,公主預備怎麼去?」瓔珞問道。
「這個簡單,交給我外祖家就行了。」和敬道,她大眼睛滴溜溜的在瓔珞身上轉了一圈,「我越看你越喜歡,也不知道你以後會便宜了哪家兒郎,不過有貴太妃在,肯定能保你有件好婚事……真想把你留在身邊,要是能當一家人就好了。」
瓔珞吃了一驚,不不不,她這輩子可不想再當和敬的庶母了:「貴太妃並不想讓我入宮。」
和敬嗔她:「你想哪去了?皇阿瑪長你太多,不般配……我看小舅舅挺好的。」她越說越覺得可行,語氣更加肯定,「非常好,本宮贊同這門婚事,簡直是天作之合,比庄親王府和章佳氏都好多了。」
瓔珞樂了,和敬公主是個妙人,不僅敢說她爹年紀大,還提到了傅恆同她般配。雖然她心裡高興,不過面上還得做樣子:「公主莫要亂說,議論長輩之事,並不得體。」
和敬睜大了眼睛,她伸出手指戳戳瓔珞額頭,像是見到什麼新奇的事一樣,連聲道怪哉:「你與我那小舅舅是不是見過,我以前嬉鬧玩耍過頭的時候,他就說我不得體……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
「不得體、這很失禮、姑娘家家的不該這樣做。」瓔珞逗她,「可是這般?」
「妙哉,你猜得倒是准。」和敬拍手笑道,不疑有他,自己先得出了結論:「是了,這倒是巧得很,你不可能見過我小舅舅,當真是有緣。」
瓔珞心中暗笑,是這樣的,的確上輩子見過。
她敢打賭,和敬公主肯定會把今天這事告訴皇后。小公主必定欲揚先抑,先貶一把七格格和章佳如月,再貶一下明明是公主伴讀卻天天往太后那裡跑的雅南,然後就要誇她一把了。
就算皇後娘娘疑心,再怎麼查她與傅恆在御花園的相見,那都是貨真價實的第一次。
只能用緣分來解釋了。
如瓔珞所料,搞定和敬公主的好處就是公主真的幫她傳了話,果真在皇後面前把她一通猛誇。最後和敬還信誓旦旦地跟皇后保證,這次去圓明園會好好考察一下瓔珞的品行,看她是否能夠勝任小舅媽的位置——不過這都是後來和敬自個兒索要紅封的時候才提起來的,此為後話。
富察家的人準備極為妥當,從馬車到侍衛的常服、姑娘家的衣服全部都備好了。瓔珞等人換好了衣服,隨兩位公主拜別皇后,適才去宮門口坐了馬車。
「雅南不是想陪太后么,就讓她留下來抄佛經吧。」和敬哼了一聲,她身為大清國目前唯一嫡出的公主,自然不必要給她那伴讀面子,「和婉、瓔珞,你們同我乘一輛車。」
瓔珞踩著錦凳扶著車簾進馬車之前,狀若無意地回頭看了一眼。
傅恆騎在馬上,端得是英姿勃發。前生傅恆當侍衛的時候穿的是侍衛衣服,做大臣的時候穿的是朝服,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穿別的衣服,紅色很挑人,腰間又系了前生那塊玉佩,真可謂是鮮衣怒馬正少年。
察覺到有人看他,傅恆看了過去,和瓔珞的眼神撞到一起,瓔珞大大方方地對他燦然一笑,踏進了馬車。
「你方才看我小舅舅作甚?」和敬問她。
「看他好看,跟我現在看你一樣,你最好看。」瓔珞說道。
和敬搖頭,指指她戴的那支皇后賞的八寶玲瓏簪子:「這府里的衣服不知道是誰準備的,給你準備的這件紅色海棠的裙子是真好看,配這簪子,可謂是人間富貴花。若要論我與瓔珞孰美,我自認不如你好看。」
瓔珞沒想到和敬會這麼說,她倒難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公主年紀還小,等你再長几歲,一定比我好看。」
和婉懵懂道:「姐姐長,瓔珞也長,姐姐好看,瓔珞也還是好看。」
瓔珞被誇得臉頰發熱,倒是和敬樂了,餵了塊點心給和婉:「倒是小和婉最會說話,一誇誇倆人……對了瓔珞,在外可不許再稱我公主了,我可不想露了餡。」
「什麼餡,好吃嗎?」和婉問。
瓔珞答道:「美人餡,你姐姐怕她美貌被人瞧了去。」
「怎敵你秀色可餐?」和敬過來鬧她,和婉也看得開心。三個人雖沒有太大動靜,但騎馬跟在這輛馬車旁,自小習武聽力極佳的傅恆卻是能聽到裡面的說笑聲的。
他回想了一下剛才瓔珞的那一笑,著實是驚鴻一瞥。
分明是看起來眉眼清清淡淡的姑娘,穿上一襲紅衣后卻能襯得起那艷麗的顏色,那笑容更是能直接笑到人心裡,好像內心深處跟著開出了一朵海棠花,沁人心脾。直道是人間富貴迷了眼,萬千浮華這一瞬敵不過明眸皓齒、巧笑倩兮。
……這笑容著實不得體,怎麼能隨隨便便對男子這般笑?
而且還誇他好看,怎麼能誇一個男子好看,好看這個詞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傅恆在心底搖頭,卻是聽著車內的對話跟著彎了彎嘴角,這位瓔珞小姐與和敬公主倒是能玩到一起去,多虧了她有張巧嘴,怕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見他的話,不知能說出什麼話。
「我適才想起,你今日與我小舅舅穿的衣服倒是般配,竟是一個顏色,郎才女貌,妙極。」傅恆正這麼想著,卻不防聽到和敬公主開口。
他瞬間僵住,連呼吸都慢了幾分。
這衣服是巧合,也不是巧合。巧合的是辦事的人呈上來的衣服里恰巧有這件裙子,因為想起來自家姐姐在閨閣時喜歡用華麗的簪子搭鮮亮的衣服,傅恆就順手把這件裙子選給了瓔珞。
起初他還擔心瓔珞撐不住這件衣服,現在看來,是他多心了。
許是因為這件裙子的原因,他最後在小廝呈上來的常服里,選的也是這件。
「像是去年參加我舅父的大婚一樣,新郎新娘穿的衣服都是紅色的。」和婉童言無忌,「就是我舅媽坐的是轎子,不是馬車。」
傅恆挺直了背,莫名覺得有些心虛。真是莫名其妙,他心虛什麼,不就是碰巧穿了一種顏色的衣服嗎?這世間來來回回就那些個顏色,撞了顏色也正常,就是不知道這位瓔珞小姐是怎麼想的了……
「就你們倆能說。」瓔珞輕笑,「富察侍衛玉樹臨風,顏如冠玉、貌比潘安、才勝子建,你們方才不是還誇我好看么,好看的人就穿好看的衣服,有什麼不對?」
和敬恍然:「甚妙,我下次就看你們穿什麼,我跟著東施效顰便好。」
「願做小姐身邊一持扇小婢,求你垂憐一二。」瓔珞笑言,她邊笑邊在心裡想,不知道這位被她快誇做天上神仙一般的富察侍衛,現在在想些什麼?
傅恆沒想什麼,他只顧著震驚了。
因為他第一次被人家誇得這麼直白、明顯,他真的認真地思考起來,他能不能像曹子建一般七步作詩了。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從來沒有經歷過的。
她能同他說出一樣的話,既然說了不耽於兒女情長,說明她真的不在意這事,因此誇他的話,的確是發自肺腑的真誠話語,與那些惦記富察家權勢、故意諂媚討好的人,完全不同。
傅恆低笑一聲。
這位瓔珞小姐,倒是光風霽月,是個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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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因為是出宮扮作尋常富貴人家,所以上馬車踩的不是小太監的後背,而是錦凳。
*2.乾隆真的誇過很多店,此處和順樓參照了燒賣館(乾隆三年建)。
*3.子建是曹植的字,故而被誇的傅恆想到了七步作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