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夢有異獸入帳,憶回昔年歲月
待得蕭平弗那狼狽不堪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后,蕭太后才長舒了口氣。隨即便對著還在下方肅立候命的蕭撻凜緩緩揮了揮手:「馳宇,也別再站著了,坐吧。趁著眼下無事,你且與哀家大致說說那個拓跋雄的底細,看他究竟能不能為我大遼所用。」
「是!」蕭撻凜俯首領命,當即撩袍落座、畢恭畢敬的向蕭太后彙報了起來,「叩請太后聖聽:那拓跋雄本為一江湖遊俠兒,表字『明決』;來歷不詳,親屬不詳,實在是神秘的很。不過有個傳言說,他乃當年北魏太武皇帝拓跋燾之後。只是流傳至今,家族早已衰落,故不復昔日之盛矣。」
「哦?竟是這般顯赫的來頭?」蕭太后聞言,不禁有些驚訝。但很快就又恢復如初了,「嗯……馳宇啊,先前,是卿力薦了拓跋雄這個人選,哀家才會允之潛入宋營搭救予雙;今日宴席之間,卿又數次為其說話,想必是十分欣賞他吧?只是哀家有些好奇——似卿這般穩重謹慎、又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為何……會如此看好那個拓跋雄呢?」
聽得蕭太后所問,蕭撻凜不敢怠慢,連忙回道:「太后,微臣並不想刻意誇大外人。可那拓跋雄確實是有真本事的啊!此人雖是一江湖遊俠兒,但卻弓馬嫻熟、武藝高強,可馭無鞍馬馳騁騎射,且十發九中!更有一身怪力,萬夫難敵。相傳,他還曾於冰天雪地之中、徒手獵殺過猛虎!此等勇士,微臣安能……」
「等等,卿剛剛說什麼?」不等蕭撻凜說完,蕭太后就突然出言打斷了他的話,「爾言,那拓跋雄能於冰天雪地之中徒手伏虎?呵,這莫非是誇大了吧?難道,卿親眼見過不成?」
「呃……這倒沒有。只是傳聞如此,微臣便……便也半信半疑了。」
這一次,蕭太后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若有所思的低下了頭去,不知在想些什麼事情。見太后如此,蕭撻凜也不敢過於放肆,只能安安靜靜的耐心等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前者才重新抬起頭來、意味深長的瞥了他一眼,輕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或許……咱們可以讓拓跋雄來親自證明一下,看看是否真的如傳聞中那般勇武。」
「……啊?」蕭撻凜愣了一愣,「太后,您的意思是?」
蕭太后並沒有正面回答蕭撻凜的疑惑,只是信手取過身旁的燈盞來,便徑直朝著帳外緩步走去。蕭撻凜見狀,也急忙起身跟上。一主一臣,一前一後,很快就來在了御帳外的一處小土坡之上。望著遠處那依稀可見的澶州城城牆,蕭太后突然長嘆了口氣,隨即頭也不回的對蕭撻凜說道:「馳宇,可曾記得數日之前,哀家向卿提過的那個怪夢嗎?」
「那一夜,哀家比平時晚睡了幾刻,自然也比平時睡得更沉了些。入夢之後,哀家只見著自己正身處大帳之中閱經,忽來一陣狂風,吹得哀家睜不開眼睛。重定心神之後,一頭異獸已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了帳中,奔著哀家就撲咬了過來!」
「那異獸生的著實奇特。體格雄壯,虎軀狼首,背展鷹翼,尾拖三條刺荊;身上花紋更是詭異繁多,隱隱約約還泛著白光,」蕭撻凜立刻接上了蕭太后的話,隨後又笑著安慰道,「太后啊,這說來也就是個惡夢而已,您實在是不用太放在心上。天下怎麼會有這般恐怖的猛獸呢?更何況,您當時也說了,就在那異獸快要撲到您的時候,您便從夢中驚醒了。想來,定是您平日里太過辛勞所致啊。」
「可哀家卻不這麼想,」出乎意料的,蕭太后的神情依舊嚴肅的很,沒有絲毫笑意,「那個夢……哀家一直都無法忘記,且每每回想、心中就愈發冰冷戰慄。馳宇啊,眼下宋遼決戰在即,本應專心致志、冷靜對敵。可哀家現在已是心亂如麻,根本無法聚精會神!唉,這該如何是好啊。」
「那……還請太后明示,微臣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為您分憂解煩呢?」
「不管怎樣,如此凶夢,實在是大不吉利!必須要早做防範!」蕭太后猛地轉過身來,神情堅決的說道,「馳宇,爾去安排一下,讓那拓跋雄傷勢好轉后,就速來哀家帳前侍衛。若果真有猛獸闖帳來傷害哀家,屆時也好看看他那伏虎之說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太后,您是在與微臣開玩笑吧?!」蕭撻凜一聽,頓時就懵了。緊接著便急忙勸阻道,「那拓跋雄雖然勇武,可畢竟不是咱們自己人啊。留作利劍、臨陣斬敵尚可,但若讓他來護衛您的安全,實在是……實在是太過草率了!還請太后收回懿旨,微臣自會去擇選軍中百戰之士來鎮壓四野,保您安泰!」
「無須如此,」蕭太后搖了搖頭,拒絕了這一提議,「軍中諸將,皆在為決戰緊繃心神,渴望為國家建功立業,豈可因哀家一人而屈居後方?更何況,哀家選擇了拓跋雄,也是想要親自考校一下他的能力。倘若他確實有些真本事,那縱使是個外人、又有何妨?」
「曹孟德的短歌行中有八個字說得好,周公吐脯,天下歸心!哀家要是連容納一個外人的胸襟和膽魄都沒有,又談何天下呢?馳宇,汝覺得哀家說的可對?」
「太后所言,字字至聖!微臣拜服!」短短一席話,直令蕭撻凜傾佩的五體投地!先前的一些擔憂,也在此刻徹底打消了,「幸我大遼有太后這般明主,方能使宋賊心驚膽顫、不敢直視我軍!請您老放心,微臣一定會將此事安排妥當,絕不負太后所望!」
「嗯,那就有勞馳宇了。」
……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拓跋雄也在遼軍軍醫的努力之下,身上的大小傷勢俱都得到了妥善處理。再加上他的身體底子本就遠勝常人,所以接下來只需靜養數日,就能恢復如初了。躺在醫帳之中,拓跋雄緩緩地從懷中摸出了那枚沾著血污的天璈令,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當然是認得這塊牌子的,不,應該說……是想忘也忘不了啊。在拓跋雄還小的時候,他也和尋常孩童一樣,身邊環繞著許許多多的親朋好友。雖然大家都不太富裕,但部族之中人人友好、互幫互助,外出即為萬里無邊的草原,抬眼便是心曠神怡的藍天,真是神仙日子也不換。可就在他十二歲那年,這一切一切的美好,都在一瞬之間煙消雲散了。
那一夜,月黑風高,無數身著黑甲、頭遮鐵面的騎兵們呼嘯著衝進了他的家園之中,殘忍的屠殺了所有他愛、以及愛他的親族好友們。最後,若非他的母親及時的將他送了出去,若非父親和幾位伯父們拚死相抗、拖延了時間,那麼今日……還有沒有他拓跋雄、都說不準呢。
當年小小的拓跋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聽從母親的話、一個人乖乖的躲在了離家不遠外的藏身洞中。直到外界的喧囂聲徹底消失了,他才敢小心翼翼的從洞里爬出來,準備返回去尋找自己的家人與朋友們。
找到了嗎?倒也可以說是找到了。只不過,大家都沒有了腦袋而已。
這是拓跋雄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目睹黑暗、目睹殺戮。屍山血海,所望之處皆是無頭屍骸;母親以及許許多多年輕的阿姊、嬸娘們都被赤身裸體的倒吊在樹上,其下原本乾枯多年的古井也已被她們的鮮血所灌滿……那一日,拓跋雄不知道跪在屍堆里吐了多少回、仰天大哭了多少次。但最終回應他的,卻只有天地間的寥寥風聲而已。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到底犯了什麼錯?!我們又到底犯了什麼罪?!我們只是……我們只是想在這裡太太平平的生活著啊,為什麼……為什麼……
報仇!必須要報仇!血海深仇不報,安能為人?!!
也正是因為趟過了這片屍山血海,拓跋雄的心境才徹底改變了。在花了好幾日的時間、妥善安葬了族中親友們的屍體后,他便毅然決然的踏上了尋仇的道路。
年紀輕輕的他,本是初出茅廬,卻彷彿被上天給眷顧了一般。十餘年來南奔北走、刀光劍影,竟都沒有奪去原本什麼也不懂的他的性命!不僅如此,江湖中的風浪還讓他練就了一身非凡的本領。現在,名聲有了,能力也有了,可尋仇的線索,卻一直停留在了「那些混蛋人手一塊名為『天璈令』的牌子」的地步上。除此之外,便再無任何進展了。
這也就是為什麼,當拓跋雄看到從祖忽內甲之中掉出來的天璈令后、會那麼震驚的緣故了。
說巧也真是巧啊,拓跋雄的思緒本來都已經要陷入死胡同了,卻沒想到竟會在這裡又有了新的線索。可如此一來,又有另外幾個疑團衍生出來了——是那祖忽本就是這個該死的神秘組織中的一員嗎?還是有人故意把這個牌子留在他的屍體上的?更麻煩的是,眼下祖忽已被人殺害,就算拓跋雄想問個明白、那死人也不能和自己開口說話啊。
拓跋雄本就心神不寧,現在更是越想腦子越亂。最後,他索性不再去想,慢慢地從地上翻身起來,簡單的和軍醫打了聲招呼后,便在遼兵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回自己帳中休養去了。
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還是先養好身體再說吧。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宋遼雙方雖未有大戰,但每日卻是小摩擦不斷,且氣氛也愈來愈緊張。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很快,這種小打小鬧就會徹底結束,而緊隨其後的,就將是決定無數人命運、以及兩國國運的大決戰!當然,對這些事情,拓跋雄是壓根兒不感興趣的。每日只是靜心養傷,或是去營地四周溜達散心、與士卒交談解悶,真是要多瀟洒有多瀟洒,全然一派超凡脫俗的模樣。
但很快,他的舒心日子就到頭了。在得知拓跋雄的傷勢已無大礙之後,蕭撻凜便按照蕭太后的意思,派人將其營帳安排到了御帳近前,並賞了一個護衛聖駕的「重任」給他。這在尋常人眼中的美差,在拓跋雄看來卻是厭煩不已。因為他本就不是什麼喜歡受到約束的人,現在每日里不僅不能隨心所欲了,還要去給蕭綽那個老女人巡邏放哨,更是麻煩!但沒辦法,再厭煩也得去啊。孤身一人處於遼營之中,難道你還敢抗旨不成?
更何況,他還得指望著遼軍為小乙他們報仇呢。做侍衛……就做侍衛吧,反正也不會做的長久,且有一日混一日便是。
這天,拓跋雄剛從外面巡邏回來,只覺得口渴難耐,便吩咐左右取酒來。左右士卒不敢怠慢,連忙搬來一壇佳釀,以供拓跋雄消遣。幾大口美酒下肚后,帳外忽來一陣涼風,直吹得拓跋雄愜意不已。眼瞅著天色尚早、離下一輪換班還有些時辰,拓跋雄便決定先於帳中小憩一會兒,聊以解乏。
可還沒等他躺下來,帳外涼風又猛然一變!飛沙走石、呼嚎著直衝雲霄!緊接著,一連串驚恐不已的叫喊聲便已從帳外齊齊響了起來:「虎……虎……好大的白虎啊!!來人啊……快來人啊!那白虎直衝著太后御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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