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Chapter68 有些人在心底從來沒忘記(9)
當她再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撲鼻而來的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讓她明白自己身處何處。
她躺在病床上,來給她打針的護士告訴她,她們是被搜救隊救出來的,她們遭遇的那場雪崩,比以往每一次的強度都強了數十倍不止,因大雪掩埋而遇難的多達十餘人,其中就包括Rebecca。
永無止境的漆黑讓她明白過來,她看不見了。
「你曾失明過?做過角膜移植手術?」來查房的醫生如是問,語氣卻很篤定。
她默了一會兒,點點頭。便是小時候那次高燒導致她角膜穿孔失明,不得不做手術移植。
「最近出現過視力模糊,甚至短暫失明?」
「有過視力模糊,但是短暫失明,沒有...」她皺著眉,像是在回憶,回答著醫生的問題。
三年前那場事故后,她接連小產又落水住院,情致傷神,加之大量用藥,曾誘發了角膜炎。實際上這幾年下來,她常會出現視力模糊的情況。
醫生悠悠嘆了口氣,繼而拍了拍她的肩頭「雖然事實很殘酷,但你擁有對自己病情的知情權。根據檢查結果顯示,你的角膜發生二度病變,加上這次雪崩造成的外力損傷,造成了你的第二次失明...」
「我可以做眼角膜移植術的不是嘛?」她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的心情問出這句話來的,只知道自己此刻強忍著眼淚,不讓它落下來。
「是這樣沒錯...」醫生如實回答「但很抱歉,現在醫院並沒有合適的供體...」
「我可以等,一個月?兩個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抱歉,我現在沒有辦法承諾你,需要等多久...」醫生嘆了口氣「如果是在伯爾尼或者蘇黎世那邊,或許只需要很短的時間...」
「嗡」的一聲,腦子裡像是炸開了花一樣眼淚不受控制的便滑了出來...
醫生還在說著些什麼,可她卻是再聽不進去一個字,她現在這樣,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看不見,何談去到伯爾尼或者蘇黎世?她能做的,就只有在這邊等待...
她整個人生彷彿再一次天崩地陷...
如果再也看不見,她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那人的身邊了?他那樣優秀的一個人,身邊怎麼能有一個有缺陷的人存在?
她自怨自艾極了,甚至一度產生了自暴自棄的想法。
那是醒來后的第三天。她摸索到床邊柜上放著花瓶,一把將它揮落在地,彎下身子撿起一塊碎瓷片,不顧被鋒利的碎片划傷的手指,狠了狠心就想往手腕的動脈上劃下去。
忽然,有股大力從她手中搶過了碎片,繼而狠狠的摜落在地。
「你是不是瘋了?你就這麼想死嗎?」來人氣急敗壞的用英文罵她,只是那聲音好像熟悉極了,她有片刻的怔愣,她甚至出現了幻覺,彷彿剛剛阻止她自殺的那個人,是顧景年。
她大聲喊著「Help!」,伸手,慌亂的去按床頭的呼叫器。鈴聲大作,護士急急忙忙的衝進來,看到滿地的狼藉。
她睜大了雙眸,哪怕明知看不見,卻仍是急的眼淚撲簌,瘋了似的抓住護士的手「有人進了我的房間!他是誰?是不是一個華人?」
護士驀的一怔,遲疑半晌后,一下又一下的輕撫著她的背心「親愛的,你需要平靜下來!你弄錯了,進你房間的不是華人,他是來探望隔壁病房病人的,或許是剛剛你打碎花瓶時的動靜太大,他這才衝進來一看究竟...」
「原來不是嗎?」她訥訥出聲。知道不是顧景年,她頓時便泄了氣,兀自坐在沙發上發獃。
...
「你好,美麗的姑娘...」
她不知自己在沙發上坐了多久,直到一道清冽中透著溫潤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她才回神。聲音的主人用英文同她打招呼。
她蹙了蹙眉,下意識的往沙發一角縮去。眼前的漆黑一片讓她倍感無助,緊繃著神經,警惕極了。
「你是誰?」
退到自我感知的安全距離,她亦用英文回應了一句。
「你別害怕,我叫Evan。那天在艾格峰北壁的山腳下,你和一個女孩兒過來找我幫你們拍照,你還記得嗎?」
入耳的聲音的柔和極了,並不是刻意偽裝出來的。
腦海中浮現出那日一襲大衣,背手立於雪中那人的容貌,心中戒備稍除「我記得...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來是想向你道謝的...畢竟沒有當時你推我那一下,或許我也將葬身於雪難之中...」
她搖了搖頭「這只是出於本能的反應...」
「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很是親切,你是華人嗎?我母親也是華人呢...或許是因為你們有著一樣的發色,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黃皮膚...」
她看不見這個自稱Evan的人臉上的表情,只隱約記得那日一瞥而過的容貌,人如芝蘭玉樹,聲似朗月入懷,若不是她的心早已被另一個也如是這般的人全部佔據,或許她也會像Rebecca那樣,一眼心動。
她點了點頭,卸下了防備,只是原本晶亮的眸子此刻沒有半點流彩,神情也是懨懨的「你的母親一定也是極美的吧,只可惜,我什麼都看不見呢...」
自嘲的語氣讓與她面對面的人陡然反應過來,那滿眼的防備是為何。他沉默許久,再開口時,變得小心翼翼「抱歉,我不知道你...」
「沒關係...」她截過他的話,比之失明帶來的痛苦,她更害怕聽到那種滿是同情的言語「總能等到能重新看到的那一天的...」
只要有合適的眼角膜出現,她不會一直失明下去,或許是一個月,或許是一年,又或許要很久很久...
Evan沒再接話,久到她甚至以為他已經出了病房。
她試探性的喚了一聲「Evan...」
「我恰好也要在醫院治療,我能經常來找你嗎?」她們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只是這一次,他用的是華語,字正腔圓。
這一次輪到她陷入靜默。良久,她才牽了牽唇角,只回以一字「好」,同樣是華語。
直到很多年以後,她再回想起現在,仍是暖意頓生,四散蔓延。
她已經在這個醫院住了十多天了,可最初的那種陌生與恐懼感還是一直伴隨左右。
她適應不了現在所處的這個環境,就像當初離開顧景年,隻身一人去到倫敦時候那樣,整夜整夜的難眠。
她害怕突然的改變。Evan說她這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她沒有否認,曾經不止一人這麼說過,而自小,也一直是如此。
僅有的一次例外,是父親離世那次。突逢大變,但顧景年整日整夜的陪伴,卻輕易撫平了她所有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那人是她心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