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東平王府
此時,安祿山正焦急地在府中等候消息。他身體魁偉,眉粗而濃,髭鬚蜷曲,乍一看,但覺有武將的粗豪之氣,但那雙微圓的眼睛中卻不時閃動著警惕而狡黠的光,象是時刻在搜尋著什麼,證明他遠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簡單。
門外走進一人,是安慶宗。安祿山從椅中一躍而起,連聲問道:「如何?有眉目了?」安慶宗搖了搖頭,道:「榮義郡主一早便進宮打探,適才傳話,聖上還在驪山行宮,沒有回來的打算。聖上身邊的幾個人我也去找過了,並未蒙召,沒聽說有什麼動靜。」安祿山咬著髭鬚道:「楊國忠那裡我一直派人監視,這賊囚今日沒有出過府門,到驪山的路上也沒有發現可疑之人,料想還沒有向宮中傳遞消息。」安慶宗道:「這就奇了,既不是聖上,也不是楊國忠,又有誰會要那封信呢?」安祿山踱了兩步,道:「朝中不少人對我心存嫉恨,不過,若說當面扳倒我,恐怕都還沒有這個膽子。」
安慶宗不語。他沒有父親那種野心,也不像二弟安慶緒那般熱衷於聲色犬馬,父親的圖謀他知道,但心中並不以為然。偶爾他甚至會想,離開長安,找一個偏僻的地方,與榮義郡主一起,哪怕是作一對平民夫妻,也可安安樂樂地過一輩子。可是,那也只是想象而已。他不可能擺脫自己的姓氏,正如榮義也無法擺脫她的身份一樣,他和她,註定活在這場政治漩渦的中心,如果不竭力掙扎,都會沉下去,落到一個讓他想起來便不寒而慄的深淵裡。
安祿山停下了腳步,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無論如何,長安不可久呆了。若有什麼事情,只能是任人宰割。我今晚便啟程回范陽。你留在這裡,繼續打探消息,我撥一隊曳洛河供你差遣,記住,一有動靜立即稟報與我,假如皇帝真的有了疑心,」他的眼中射出一種逼人的凶光,令安慶宗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那就只好……」
正在此時,一名家將急急跑了過來,道:「王爺,宮裡來人宣旨了!」安氏父子都是一驚,只見黃門早已走進廳堂,兩人忙不迭地伏地下跪,只聽的黃門尖細的聲音道:「聖上口諭,宣東平郡王安祿山即刻晉見。」安祿山與兒子對望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懼。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現在的秦摯便正是這種心情。他年輕的心有過許多幻想,卻沒想到現實比幻想更加瘋狂。一夜之間,從一個藉藉無名的外鄉小子,變成了天子近侍。也許是來得太快太突然,他反而沒有太特別的歡喜,卻有一絲茫然。反倒是秦勝開心的了不得,一會兒說要趕回去給老爺送信,一會兒又盤算著拿皇上的賞賜在長安置個宅子。他逢人便說,沒多大功夫,店裡人便都知道了。店主老莫也過來給秦摯道喜,有那一干希圖仕進的舉子圍著秦摯奉承個不了,秦摯不勝其煩,只得借口要會個朋友,留下秦勝在客棧中看管行李,自己出門散心去了。
此時的他,一身簇新的武士服,一張年輕飛揚的臉,惹得路過的多情少女忍不住垂下頭來用眼角偷偷地望。這裡是長安西市,最繁華熱鬧的地方。街道寬闊,可容車馬并行,往來的人形形色色,有皮膚雪白,戴尖頂帽,跳胡旋舞胡女,有搖著木鐸遊方的天竺僧,有匆匆而過儀仗赫赫的顯貴,也有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討價還價的波斯商人……秦摯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切,心底里充滿了一種新鮮的喜悅——他就要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了,這個充滿夢想的城市,這個世界上最富庶繁華的地方。
就在這時,前面忽然一陣躁動,許多人爭先恐後地蜂擁過去,圍成了一個圈子,人群中不斷地有兵刃破空聲和叫好聲傳出。秦摯好奇心起,分開人群,擠了進去,只見竟是一位紅衣女子正在舞劍。劍光如飛雪,劍氣如長虹,劍凝如磐石,劍發如疾風。一招一式,從心所欲,瀟洒隨意卻又自成章法,說不出的令人暢快,秦摯不由看得呆了。初始時猶見白光裹著紅影,愈轉愈急之後只見白光紅影合而為一,有如日照飛煙,霞映白雪,舞到急處,但見人在輕綃薄霧中,直讓人疑為天上仙子。忽聽「錚」的一聲,戛然而止,劍已收歸鞘中,那紅衣女子迎風俏立,微微含笑抱拳,竟是一個極美極艷的年輕女子。
但見她柳眉杏眼,瓜子臉兒,笑起來百媚千嬌,卻是不笑時又有一種莊嚴寶相。眉心一粒淺淺的紅痣令她看起來嫵媚中別有一股英爽之氣。眾人先前都看得呆了,好半天人群中才爆出震天的喝彩聲。
只聽身邊有個人說道:「這娘兒好標緻的長相,好俊俏的功夫,是哪裡來的?」另一人顯然是他的同伴,道:「你不知么?她便是近幾日轟動京城的公孫大娘,據說連皇上也聽說了她的技藝,要傳她進宮呢。」先前一人搖頭道:「可惜可惜。好一塊肥羊肉。」另一人道:「這麼厲害的丫頭,只怕也難下嘴吧。」兩人肆無忌憚,聲音頗高,旁人紛紛側目而視。秦摯見這二人面帶輕薄,顯是不知好歹的無賴子弟,不禁皺了皺眉。
那叫公孫大娘的女子想是聽見了這兩人的話,面色不易覺察地微微一寒,卻仍是笑容可掬,還似有意似無意地向說話的兩人瞟了一眼,秋波微旋,看得那兩人登時酥了半邊。突然,她的眼光在秦摯的腰間停住了,似有一絲愕然;隨後,竟盈盈向這邊走過來。秦摯只道她是找這兩人的晦氣,他練過幾年劍術,見這公孫大娘的劍法華麗之中暗藏殺機,那兩個登徒子絕不是對手,正這般想著,公孫大娘竟在他面前停住腳步,對他深施一禮,款款說道:「這位大哥身佩寶刀,想必武藝不凡,小女子斗膽,請教一二,不知可否?」
秦摯想不到她竟是要與自己過招。本來江湖把式也有找人對練的,但往往都是練熟的套路,以招徠觀眾;這公孫大娘與秦摯素不相識,卻主動要與他比試,竟是當面叫陣了。旁觀眾人見有熱鬧可看,都大聲起鬨,巴不得看一場比武。此時勢成騎虎,加之對方是個妙齡女子,若要不應,便是露怯了。秦摯不再多想,道:「姑娘一團美意,秦某敢不奉承?只是刀劍無眼,姑娘小心了。」當下拔刀出鞘,橫在胸前,靜候她出招。
刀光閃耀,吞吐不定,有如游龍。旁觀眾人有識貨的紛紛喝彩,先贊了「好刀」。那公孫大娘卻並沒有看秦摯,只定定地望著那把刀,低聲道:「果然是好刀。」眼神中有一絲詫異,又似帶著一絲悲傷,象是驟然間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一樣。
此時,安祿山正在向驪山行去。馬車顛簸,他的心也正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李隆基的個性他了如指掌,多疑、剛愎,對於那些想要覬覦權利的人,有著出自本能的冷酷和絕情。他只相信自己的眼光,信任安祿山,也是因為在他的眼中,安祿山是心思單純,沒有根基所以無法造反的胡人。一旦這種信任被動搖,對於李隆基來說,在意的不是可能發生的變亂,而是必須承認自己犯下了知人不明的過錯。對於一個剛愎自用的君主而言,向自己的尊嚴挑戰,這是最不能接受的事情。而作為漩渦中心的安祿山,則必然會受到至為嚴厲的懲處。
安祿山已經不止一次地痛悔為什麼沒有聽身邊謀士嚴庄的勸告,早早回到自己的地盤上。有幾次他甚至想跳下馬車,奪路而逃,沖回范陽去。但是賭徒的心理終於佔了上風,他決定賭一下自己的運氣。他是胡人,胡人信命,骨子裡有一種悍不畏死的勁;可他怕死,因為他的**太多,而且都還沒有實現。所以他必須賭這一把,他相信老天爺不會讓他這麼快就完蛋。不久前道士給他算過命,說他五十歲后貴不可言,他還沒到五十啊,想到這裡他的精神又振作起來了。他就這樣一會兒恐懼,一會兒自我安慰著。
粼粼的車聲停了下來,黃門引他進了行宮。安祿山邊走邊偷眼望去,四面的守衛似乎並未增加,神色間也沒有陰謀的痕迹。他稍稍鬆了口氣。剛走到大殿門口,突然間聽得殿上有人沉聲喝道:「安祿山,你好大的膽子!」
安祿山只覺得耳中一陣嗡嗡作響,暗叫一聲:「完了!」不由自主地雙膝跪了下去。說這話的人正是當今天子李隆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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