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煙
夕陽西下,一條水質清澈見底的小河邊,一道人影被拉得長長的。
人影的主人,正拉著一節連葉的樹枝,艱難地走在枯黃的荒草上。
走了幾個小時,李察終於走到叢林小溪的盡頭,如他所想的那樣,小溪匯入了一條十多米寬的小河。
此地植被已經沒有叢林那麼密集,所以他才走得如此順利。
老虎的皮毛至少得有三四十斤重,抗在肩上沒走幾步就得累死,所以他折了一節樹枝,把虎皮放在樹葉上,向前拖行。
在他的身後不遠,綴著幾頭野狼。
「狼兄,你們這是在保護,我還是認我為主?」
李察不時轉頭望野狼,嘴巴里不時碎碎念。
說實話,被獵食者跟著,心底總有些忐忑。
夜幕降臨時,李察在一處空地上點起了火堆,火堆上架著一個燒烤架,烤的是他從老虎後腿剝下來的一大塊肉。
他不知道老虎肉好不好吃,但名聲那麼大,想來也不差吧。
烤了半個小時,老虎肉沒多少脂肪,看上去又硬又黑。
他晾了片刻,張嘴一咬,嚼了兩下差點吐出來。
這是人吃的嗎?那麼柴,還有點發酸……他非常失望。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捏著鼻子吃了幾口,走了一天,早已飢腸轆轆,這大晚上的,不適合捕魚。
讓他沒想到的是,棕黑頭狼竟然在這時候叼了個白絨絨的東西,放到他面前。
「給我的?」李察不由詫異。
頭狼看了他一眼,吐著舌頭重新回到不遠處趴著。
李察伸手把那東西提了起來,是只野兔,掂量了一下,至少有三四斤重。
不一會兒,火堆上方重新飄起了醉人的香味,李察看著考得酥黃酥黃的兔子,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這才叫食物嘛!……他一臉嫌棄地把虎肉扔掉,專心致志照顧好這個烤全兔。
過了一會兒,他想了想,拿起地上的虎肉,走向頭狼。
頭狼看他走過來,立刻站了起來搖了搖尾巴。
李察把虎肉放到它跟前,說道:「狼兄,這虎肉給你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習慣…額,不過千萬不要迷戀,否則以後你們不光得餓肚子,還會死很多狼。」
頭狼歪著頭看了看他,然後叼起虎肉消失在黑暗中。
今晚,李察睡得很香,是他這三天以來睡得好的一個晚上。
第二天,李察是被熱醒的,不得不說,虎皮裹在身上,就是暖。
他感覺鼻子有些僵硬,伸手揉了揉,竟然揉下幾粒血塊。
我特么,又流鼻血了?他不由無語,書上說虎肉大補,昨晚那一小口虎肉,就讓他體內火氣旺盛?
還真是…可惜了那些虎肉虎骨,至少有三百多斤。
要是一天吃一口,會不會一夜七次郎?會不會進化?
早餐是昨晚剩下的一個兔腿,天氣冷,沒有變味,他在烤了一下,兩三下搞定,然後重新啟程。
狼群們正在不遠處看著他,看到他動身後,就繼續跟著。
「你們不去找吃的嗎?」李察突然問道。
狼群歪著頭,眼神露出疑惑的神色。
「虎肉沒了,你們別惦記了。」
李察又走了幾個小時,直到越過一個矮坡,差點激動得跳了起來。
數公裡外的半空中,一道裊裊炊煙,在陽光的照耀下,似乎散發著七彩光芒。
李察抱起虎皮狂奔起來,但跑了一小段他就停了下來……等等,這裡是異世界,我還不知道統治這裡的生物是不是人,萬一貿然衝進去,發現對方是猿人或者牛頭馬面之類的,不得被當成妖怪捉起來?還是小心為妙。
他環視了一圈,往一條植被比較密集的區域走去。
走了一會兒,他突然轉過身。
只見十多隻野狼,正站在身後的矮坡望著他。
他向狼群揮了揮手喊道:「狼兄,謝謝你們的關照。回去吧,以後我們有緣再見!」
這一次,狼群沒有跟上來,而是仰頭髮出一陣又一陣嚎叫。
李察定定地看了它們幾秒,似乎想要把它們印在心底,而後毅然轉身遠去。
空氣中飄蕩著一句低喃。
「人狼有別,我們各有各的生活和追求,願你們平安…」
……
靠近炊煙的地方后,李察把虎皮藏好,然後看了看手中鋒利的魚叉,思索片刻,將其放到一處雜草叢中,理了理衣服,繼續前進。
他走到一棵一人高的苘麻后伸出腦袋四處觀望。
是個土壘房,牆壁是棕黃色黏土材料,還很新,像是剛泥上去不久,頂部用捆得整整齊齊的葦箔蓋住,前門庭院用乾枯的竹子、荊條和樹枝圍了起來,炊煙正從旁邊突出的小土壘房的煙囪中冒出。
若非黑戒說過這裡是異世界,恐怕李察還以為這是華夏特有的農舍。
李察能透過籬笆縫隙隱約看到院里有東西晃動,還有一陣微弱的聲音,像是人在說話。
他小心靠近。
「我剛剛好像聽到了狼嚎。」
「狼嚎?我的媽呀,要是狼過來了可怎麼辦?」
「別怕,我的六合棍法可不是吃素的,來一隻我打一隻,來兩隻我打一雙。」
「知道你厲害,可雙拳畢竟難敵四手,大山深處的狼群可不好惹,當年我父親……」
說話的兩人一男一女,最關鍵的是,他們說的話,李察居然能聽懂……中文?看來對方應該是人類無疑,說不定這地方是異世界的華夏。
待會兒怎麼說?說自己失憶了?太假了,還不如說自己從異界穿越過來靠譜。要不說被山賊綁架了?對,那些老虎和狼群,不正是山林里的賊嗎?
唔,要是他們問起我來自哪裡…假設這裡真是異世界華夏,那我隨便編個地名,最好是我熟悉的南省。
他盤算良久后,正準備出聲,院內突然傳來狗叫聲。
說話的男女頓時止住,緊接著是一陣噼里啪啦聲,像是有人在翻找東西。
李察一驚,急忙喊道:「有人在嗎?」
狗叫得更歡。
很快,籬笆中間的木門緩緩打開,一個人頭伸了出來左望右望,最後將視線定格在李察身上。
定了兩秒后,這人才走了出來併合上木門,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
男人一臉鬍渣,雙眼圓大布著幾縷血絲,枯槁的長發盤在扎在頭頂,身上穿著粗布做的灰色褥襖和褲子,腳踩一雙漏著腳拇指的草鞋,
好粗獷、好奇特的一個大漢,這是李察第一眼對他的評價。
李察向男子走了幾步后,突然停了下來。
大漢身高至少一米九,肩膀寬大,關鍵是他手中正拿著一根圓滾滾的木棍,渾身散發著彪悍的氣息。
他會不會打我?李察立在原地說道:「大哥你好。」
大漢似乎被驚醒,抱了抱拳道:「這位兄台有何貴幹?」
嗯?說話文縐縐的,難道穿越到了古代華夏?
李察迅速有樣學樣,抱拳拱手道:「這位大哥,我在野外迷了路,走了兩天才發現這有戶人家,所以冒昧打擾,請見諒。」
大漢恍然大悟,隨後爽朗一笑,道:「來者即是客,兄台不如進寒舍喝口水?」
李察故作靦腆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大漢擺擺手道:「兄台就不要推遲了,你走了兩天,想必早已口渴難耐。出門在外,誰沒有困難的時候?」
李察道:「那就麻煩大哥了。」
大漢打開木門,伸手示意:「請。」
李察邊微笑邊走進木門,實際上他心底異常忐忑,怕大漢引誘他進去瓮中捉鱉,或者遇到傳說中的黑店,被下藥剁碎做成人肉饅頭……
一隻黃色消瘦土狗迅速跑上來,不斷嗅著他的味道,然後倒退幾步,警惕地盯著他。
前院地面用黃泥土鋪平的,乍一看還挺寬敞,左側立著竹子做成的衣架晾曬著被褥,被褥套已洗得發白,右邊靠里有個水井,水井旁有個肚子微微凸起的婦人正站在木盆旁,看樣子剛剛還在洗衣服。
婦人三十來歲的樣子,長相普通,但頭髮盤得整整齊齊,褪色嚴重的花紅衣服乾乾淨淨,袖子捲起,渾身都是貧民窟婦女特有的麻利勁兒。
咔嚓咔嚓。
李察往右側望去,發現有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坐在靠近籬笆的位置,編織著竹筐。
婦人應該是大漢的老婆,至於年輕男子,他兒子?……李察暗暗猜測。
下一秒,跟在他身後的大漢指了指婦人道:「這是我家婆娘。」
接著他又指了指籬笆旁的年輕男子,「這位是舍弟高帥,兄台可叫他小弟。」
李察急忙拱手:「嫂子、高小弟。」
他才18歲,但從小受盡苦難,看上去比一般人成熟,所以壯漢以為他的年齡比高帥更大,而這種情況他遇得多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婦人報以和善的微笑,同時略帶疑惑地看著他的短髮。
至於年輕男子,表情很冷,只是抬頭看了李察一眼,就重新低頭干起自己的活兒。
李察心底一動……好冷的眼神。怎麼回事?他似乎對我敵意?就像頭狼第一次看我的眼神。
年輕男子體型消瘦,左臉有一條橫跨到鼻樑的疤痕,讓他看上去很是猙獰。
「兄台別在意,舍弟性格就這樣,並不是有意針對你。」大漢道。
李察笑道:「沒事。我叫李察,大哥可以叫我小李。還未請教大哥怎麼稱呼?」
大漢憨笑道:「我叫高雄。小李這邊請。」
兩人走進屋子,客廳擺設簡單,除了一張木桌几張木椅和一個木質櫥櫃,其他什麼都沒有。
左右兩邊各有一道門,應該是卧室。
一個字,窮。兩個字,很窮。這是李察對他們一家的評價。
大漢從櫥櫃拿出一個瓷碗,為李察倒上一碗熱水,熱水飄著白色霧氣,牢牢鎖住了李察的目光。
他已經兩天沒有喝上熱水了。
道了聲謝,李察端起碗吹了幾下,感受了一下水溫,然後一口灌進喉嚨。
緊接著,他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小李這是從哪裡來?」高雄坐在旁邊問道。
李察道:「我自小跟父母去了南、南洋定居,幾年前父母故去,我為他們守孝三年後,便決定回鄉尋親。未曾想到在半路被山賊所劫,後來我趁山賊喝醉之時逃了出來,接著在荒野迷了路……」
「原來如此,現在的世道不太平,小李出門在外還是要多加小心。」
「高大哥,這裡離最近的縣城有多遠?」
「這是敖子山,往北三十裡外是臨潁城,再往北七十多里是潁昌府。」
臨潁?穎昌?這名字很有華夏特色,看來我說南洋沒錯。但我還需要更多信息,如果真確定是異世界古代華夏,是不是初級試煉任務就算完成了?
完成初級試煉會怎麼樣?是穿越回去還是有什麼獎勵?
李察心思百轉,表面不動聲色問道:「不知現在是何年?小弟在南洋生活多年,早就忘了故土的時間。」
「元祐三年,哲宗皇帝已登基四年有餘。」
哲宗?宋哲宗?北宋?李察一驚。
真穿到華夏古代了。
高雄看著李察滿是傷痕的雙手,道:「看來小李這兩天吃了不少苦啊。」
李察苦笑一聲:「在山林中遇到了不少野獸,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這些小傷無足掛齒。」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手上小傷無礙,但背後可是大傷,現在還時不時傳來刺痛,他非常擔心傷口發炎。
「小李背後也有傷?」
李察道:「沒什麼大礙,不小心被一隻野獸抓傷,隨便用野外的草藥處理了一下。」
他曾考慮說自己被老虎抓傷,但一想起那兇悍的老虎,立刻壓下了心思,恐怕就是高雄自己,遇到老虎也只有被一掌拍死的份。
他能從老虎口中逃脫,完全是個意外,是個不可複製的奇迹,倘若如實說出來,就顯得太假了。
現在他急切想要去城池找郎中開藥,或者看看完成初級試煉任務后,會不會穿越回現代。
高雄關切道:「不如讓為兄看看?我家裡剛好有些草藥。被野獸抓傷咬傷可不能馬虎,我每年都見過一些獵人因小傷小病死掉的。」
李察猶豫了一下道:「好吧,那就麻煩高大哥了。」
隨後,他脫下衣服。
高雄道:「小李,你這艾葉草已經發黑,還好不是夏天,否則早就發霉了。你等一下,我取些溫水來幫你沖洗。」
接著,高雄讓李察趴在長板凳子上,用溫水和抹布緩緩衝洗掉艾葉草。
李察心道,看來古代人還真是熱情好客,如果到了後世,遇到他這種來歷不明的人,能賞口水喝就不錯了。所以,看樣子應該不用擔心被對方謀害。
高雄此刻看著李察背部那猙獰的傷口,有些驚疑不定,不是刀傷,更不是樹枝划傷,而真的是被某種大型野獸抓傷。
他心底有個猜測,但連忙下意識否認,能從那東西口中逃生,要麼對方是先天高手,要麼是數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
而他看李察腳步虛浮,破綻百出,身上更沒有軍人的氣質,所以不可能是上述兩者。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按捺不住問道:「小李兄,到底是什麼野獸抓傷了你?」
「我也不知道,當時夜裡在瀑布上方捕魚,突然聽到有東西從森林中衝出來,我急忙跳下瀑布,但在半空中還是被撓了一下。」
高雄聞言吐了口氣,「小李兄還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其實李察的話還是有些漏洞,為什麼被抓傷背部,單單最裡層的秋衣有缺口,而外套和毛衣卻完好無損?
他沒注意到高雄已經把稱呼從小李改成了小李兄,連忙轉移話題道:「高大哥,那傷口怎麼樣了?」
「傷口不深,沒傷到筋骨,恢復得很好,靜養幾天應該就會結疤了。」高雄道。
隨後,高雄給李察敷上自製的草藥,並為他包紮好。
李察穿上衣服后,沒有木板膈應,頓時感覺到渾身輕鬆了許多,他連忙感激。
這時候,高雄的妻子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白粥走了進來,放在桌子上,說道:「小兄弟,家裡簡陋,沒什麼山珍海味,你就將就一下。」
李察連忙道:「怎麼會,高大哥和大嫂賞口水喝我已感激不盡,豈會勞煩你們?」
高雄擺擺手道:「小李兄就別客氣了,一碗稀粥而已。」
李察看到白粥時,就恨不得撲上去,兩天半以來飲食不規律,他的胃已經開始鬧騰,現在一碗白粥,抵過一桌山珍海味。
但作為現代四有青年,他最基本的禮儀還是要做一做的。
再三推脫后,李察抵不住高雄兩夫婦的熱情,重新坐回桌邊。
粥確實挺稀的,碗底只有薄薄一層米粒及一手都可以數過來的小塊蘿蔔乾。
可李察如狼吞虎咽般,吃得很香,滿臉感動,這讓高雄夫婦的臉上泛起了笑容,對於好客的人來說,賓至如歸是對他們最好的稱讚。
下午,高雄夫婦到自家的田地里忙活,留下李察和那名年輕男子呆在家裡。
李察本想啟程去北方的臨潁城,但高雄夫婦極力挽留,三十多里路,相當於後世十五公里,再加上山路崎嶇,步行到深夜都不一定能走完。
即使走到了,夜晚城門一關,他就得在城外過夜。
考慮到情況確實如此,李察只能作罷。
他走到高雄的弟弟身邊,想看看需不需要幫忙,但高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答話,弄得他很是尷尬。
這人似乎叫高帥?
李察覺得這小子一點也不帥,當然,如果沒有臉上那條傷疤,興許還真有點後世男明星那股范兒。
李察轉身準備走,高帥突然出聲道:「不管你是誰,奉勸你最好老實點,否則……」
李察一愣,疑惑道:「兄弟,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高帥道:「你之前在外邊鬼鬼祟祟的,真當我沒看到?」
「額,這不過正常反應罷了,我初來到一個陌生環境…」
「哦,那裡身上為什麼有血腥味?你以為洗凈衣服我就聞不出來?」
李察聞言暗罵,你鼻子屬狗嗎?
「我在叢林里受傷了。」
「不光有獸血,還有人血。」
「那是我的……」
噔!高帥削斷一根竹編后,用力一甩,他手中那把約莫三十厘米的殺豬刀徑直釘在旁邊的木樁上,並有一半沒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