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善良
到了大理寺，馮大人上朝去了。
唐棠跟蔣中寧了解了情況才知道，施金子跑了。
案件如今交了大理寺處理，由蔣中寧接管。
施金子這一跑，無疑坐實了畏罪逃逸的罪名。
眼下，只能先抓到施金子再說了。
唐棠這趟，算是白來，不過也不完全白來。
燕娘找到了。
確切的說，是落網了。
是兩天前的事情。
大理寺按照唐棠的提議，在城內外大小醫館搜查燕娘的蹤跡，經過不懈努力，終於從一個鄉下郎中那聽說了燕娘的下落。
隨後不久，就在一處荒廢的寺廟裡，找到了燕娘。
為何說落網。
那是因為燕娘被找到后，沒經任何審訊，就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賈龍之死的真正原因。
一如唐棠猜測，賈龍死之前，確實見過燕娘。
燕娘勸賈龍自首未果，反而遭了賈龍砍殺。
但她並沒死，她是裝死。
賈龍挖坑埋她，她在被丟下坑的過程中，巧妙用衣料遮住了口鼻。
因為坑不深，而賈龍殺人慌亂埋完就走，燕娘有了自救的機會。
逃離后，她找了個鄉下醫館簡單處理了下自己的傷口，然後跟蹤侯仟，發現了賈龍的藏身之所。
因為賈龍的痛下殺手，她有心要報復。
以前在紅綉樓的時候，就聽姐妹說過曼陀羅花粉會讓人產生幻覺，也有姐妹對恩客用過。
她於是，到之前姐妹們暗地裡買葯的黑市老闆那買了一包曼陀羅花粉。
天光擦亮的時候，來到了侯家廢宅，扮鬼嚇的賈龍屁股尿流，隨後以惡鬼索命為威脅，強迫賈龍吞服了她帶來的花粉。
花粉劑量太大，賈龍當時就中毒昏迷。
清醒過來，便產生了幻覺，隨後自殺。
這，是結合了燕娘的口供，案宗上最終的結尾。
唐棠合上案宗，對燕娘這個女人，不無同情。
於是請蔣中寧安排，想見見她。
昏暗的地牢中，燕娘被單獨關押著。
和唐棠想象中不一樣，這個女人雖是紅袖樓里出來的，身上卻一股質樸之氣，不見半點紅塵味。
一身煙灰色的囚犯服，昭顯著她是戴罪之身。
蔣中寧將她帶到唐棠跟前，她眼神平靜，神態祥和，彷彿對身處之地，渾不介意。
唐棠叫人給她搬了椅子。
客氣道：「坐啊。」
燕娘微微笑了一笑，道了聲謝謝，落了座。
「您就是唐侯府二小姐吧。」
唐棠點頭：「恩。」
「您真聰明。」她的誇譽是真心的，看著唐棠，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羨慕，「您出身也好，您這一身衣裳，我也只在夢裡才穿過。」
唐棠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衣服：「你喜歡？」
「恩，只是以後，都沒機會穿了。」
唐棠道：「沒那麼嚴重，你罪不至死。」
燕娘輕笑：「不死也要發配採石場，往後餘生，同死了未必有什麼區別。」
「判決還沒下來呢，我會盡量幫你爭取寬待。」
燕娘沒有激動，只輕笑一聲：「不必了。」
唐棠道：「說到底，你才是這件事里，最無辜的人。賈龍殺人，你陪他私奔，可見你是個情深義重的人。私奔途中，你勸他歸案自首，說明你是個心存良善的人。是他不該拉你下水，還對你起了殺心。你知道他藏身之處，扮鬼嚇他，給他下曼陀羅產生幻覺自殺，說實話都是他自找的。」
燕娘眼圈紅了。
「呵呵，我沒二小姐說的那麼好，我並非心存良善勸他自首的，我是害怕了。我也並不對他情深義重，我要真對他情深義重，或許就沒後面的事情了。」
她對生命灰心的態度，從每句話，每個字都能聽出來。
生活太苦，她似乎已經放棄了掙扎。
「你多大了？」唐棠不再就案件本身和她展開對話，而是像路人閑聊一樣，語態輕鬆問道。
「二十七了。」燕娘道。
「這麼年輕呢，我跟你說個故事吧。」唐棠道。
「什麼故事？」
「有個江南姑娘，嫁了酒坊老闆，生了個兒子。夫妻勤勉，兢兢業業，五年的功夫，就把兩家的酒業越做越大，越做越強。身邊人人都眼紅羨慕啊，覺得這姑娘好福氣，嫁了的好，說她兒子是送財童子，生下來就是旺家的。結果天有不測風雲，他丈夫有次出門談生意，回來晚了遇了強盜，被搶劫殺害了。她還沒來得及振作起來，公公婆婆為了小兒子，霸佔了她的家產，把她和她孩子掃地出門。回娘家投奔，又被兄嫂嫌棄，不讓進門，大寒天的，她沒住的地方，孩子感染了風寒，因為沒錢看病，活活病死了。」
唐棠的故事，因為她說的用心，不光是燕娘，旁邊所有人都聽的入神。
都想知道這可憐女人，最後怎麼了。
唐棠沒任何賣關子的意思，徐徐道來：「後來她瘋了一陣，衝進婆家，一頓打砸，把自己公公打了個半身不遂，還失手殺了她婆婆，讓抓緊了衙門。村民可憐她，上書聯名要求輕判，官老爺通人情，最後判了她監禁四十年。」
馮志堅首先感覺到不對勁，想說什麼。
可沒插話機會，唐棠自顧自繼續說她的故事：「她是二十二歲入獄的，四十年後出來，已經六十二歲了，依你看，六十二歲能幹嘛？」
「能，幹嘛？」顯然慘絕人寰的故事，勾起了燕娘的共鳴。
唐棠輕笑一聲：「是啊，能幹嘛呢？六十二歲，丈夫孩子都沒了，父母也死了，兄弟不認，身無分文，無依無靠，自己半截入土，似乎除了等死，這女人什麼也幹不了。可命運不公，她卻絕不認命。她離開了那個傷心地北上，在一個富裕人家家裡當婆子。但是當傭人，混口吃的，根本就不是她的目的。她早就打聽過這家的老爺嗜酒如命，而恰好，她一手釀造技術，是她丈夫手把手交的，當年十里八鄉，獨此一家。」
唐棠短暫停頓了一下。
倒不是口渴了，她在看燕娘的反應。
燕娘直勾勾的看著她，儼然在這故事裡，入神了。
唐棠內心頗為滿意，繼續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