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謝婆婆
王二在看著手中的紙。
他做僕人還算是勤奮好學，識得幾個字。
紙上詳細記載了李家長女遺宛的全部特徵，以防被人魚目混珠。
王二擰著青色的粗眉，看看紙，又看看面前一身泥垢，粗布麻衣，連臉都看不清楚的少女。
如此幾下之後，他才收起紙，笑著彎下腰：「大小姐，奴才是昭都李府的二管家，此行是來接大小姐與老爺團聚的！」
王二身後的下人也都跟著王二齊齊彎身，對紀遙行禮。
紀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的看著王二，清清淡淡的「哦」了一聲。
王二臉上的笑凝固了一下，生怕紀遙反應不過來的解釋：「老爺如今已是朝中重臣，深得皇上信任，咱們李家乃是昭都名門！」
紀遙又「哦」了一聲，並且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
王二唇角的笑又消下去些許。
事情明顯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長女不只是愚鈍無知，甚至是些許痴笨，像是一幅腦筋難以轉動，以至於什麼事都慢上幾息的模樣。
王二咳了一聲，不再做無用功，「小姐，當年大人為了日後認親，曾在您的襁褓中放入一枚玉佩……」
紀遙又是慢了幾息，才從腰間一扯，扯下一枚黑乎乎的東西。
王二眉頭忍不住的皺起，勉強伸手接過這枚東西，然後飛快的交給身後的人。
下人洗乾淨之後將其呈上，果然是紙上畫出的那枚。
王二又道：「老爺還曾囑咐，要蘇嬤嬤查看一下小姐的胎記，事關重大，不得不謹慎，還請小姐不要介意。」
紀遙轉身，低下脖子。
蘇嬤嬤急忙令人扯起布圍出一方空間，而後將紀遙的衣領往下拉扯。
左肩胛上赫然是一粒紅色的小痣。
圍布扯下，蘇嬤嬤對王二點了點頭。
王二最後問：「小姐今年貴庚？」
紀遙：「十六。」
「如此便都一一對上了」，王二舒口氣，放下心了。
跋涉許久，總算是找到了人。
「小姐，還請洗漱一下，咱們就不耽誤時間，直接啟程吧！」
王二在前面領路，紀遙正要抬腳跟上去，王二突然反映過來自己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他停住腳步，轉身：「小姐可知自己名諱？」
紀遙看著他的眼睛：「紀遙！」
「嗯？」王二的吊梢眉挑了起來，「紀……遙？」
紀遙的表情自始至終就沒怎麼變過，重複：「紀遙！」
王二神色嚴厲起來：「當真是紀遙？」
朱遠趕緊走過來，小聲提醒紀遙，「大名，大名……」
「哦~」紀遙這才慢吞吞的回：「字紀遙，大名李遺宛！」
王二鬆口氣，叮囑：「小姐，從今兒開始，您就只有一個名字，咱們北昭女子及笄取字，但也只能由父親取，您這自己取得不算數的！」
「哦」，紀遙點點頭，「知道了。」
頓了頓，她又禮貌的補充：「謝謝婆婆！」
王二本來已經抬起要走的腳又頓住了，他回頭，表情很是可笑，三分驚訝三分不可置信還有幾分強行憋住的屈辱與暴怒。
他早年家窮，為了一口飯自殘進宮去做太監。
選拔的總管說他額上青斑醜陋，怕驚擾了貴人，將他轟出宮外，若不是被當年還只是個諫議大夫的丞相大人收留，他早已命喪荒郊，哪裡還有今日的風光體面。
但也因此，常年自卑，為自己描眉畫胡熏香，出門必要以脂粉敷額。
風光多年，除了主子少有人會不長眼的給他難堪。
這是第一次。
朱遠一把將紀遙扯在了身邊護住，尬笑著指向蘇嬤嬤，賠禮解釋：「小孩子不懂事，這是在稱呼旁邊這位！」
他又趕緊低頭交代紀遙：「錯了，錯了！」
紀遙看看朱遠，又看向王二，似是明白了什麼，重新說：「謝謝公公！」
王二的臉由青轉紅，怒到極致，反而詭異的平靜了下來。
蠢人總是如此的可笑，就像眼前這個面貌上不清晰的少女，以為自己被稱呼為「小姐」就真的是金尊玉貴的相府千金了。
她不知道自己母家是大罪抄家，不知道丞相府已有一位母家煊赫的主母，千嬌百媚的兩位姨娘，不知道她這個大小姐之所以能擺脫窮困一生的命運，是因為早年一樁棘手的婚事，需要將她獻出，代真嫡女嫁過去。
和傻子計較什麼？
更何況……
王二唇角微不可查的一勾，再開口又恢復了懶洋洋的恭敬模樣：「小姐可需洗漱后再上路？」
紀遙摸了摸臉，摸到乾涸的泥。
她直接走到屋外，將頭插進門口的水缸中，擼起袖子，隨意的洗了幾下。
水浸過的皮膚白到露出青色的血管，而後又很快的被袖子遮住，她催促：「能走了嗎？」
王二唇角又是往下一撇，而後臉像是一朵菊花一樣展開滿是褶皺的笑：「啟程！」
趕馬的小廝蹲下，紀遙和王二一前一後上了馬車。
馬車內部寬敞，熏香清雅，坐墊柔軟，紀遙先行一步上車，正要坐下，王二臉上就露出暴殄天物的表情，忙不迭的鑽進來，掏出一方手帕墊上。
紀遙看了一眼王二，坐下。
車輪轆轆軋過塵土地，王二一個管家光明正大的和小姐共乘，他向紀遙解釋：「夫人特意命人備下的馬車，說是怕路途顛簸，小姐疲累，夫人有心，小姐更不能拂了夫人的美意，切莫把這裝飾華貴的馬車弄髒了！」
他說到「臟」字時，目光刻意在紀遙看不清顏色的衣服上多停留了幾秒。
紀遙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只是面無表情的掀開窗布，探出頭往回忘。
偏僻之地，一眼就能望到頭，路上只有一個小黑點，在慢慢放大，追趕上來。
紀遙的眉慢慢蹙起，黑色的眸在強盛的日光下顯出幾分瑩綠的光點。
「停車！」
她的語氣總算是有了些波動。
「什麼？」王二挑起眉。
紀遙已經掀開轎簾，聲音沉著：「停車！」
「吁！」
小廝急忙勒馬，駿馬長嘶，王二豎眉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