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欲挽強弓翻射鵠
陳杞人與宮秉藩交手,一招便退。WENXUEMI.CoM倚仗著玄鐵菜刀,杞人將宮秉藩的寶劍一截兩段。宮秉藩不但不惱,反而「哈哈」大笑。眾人都不明白他笑些甚麼,茫然愣在當地。只見宮秉藩大笑過後,把臉一沉,喝道:「區區這個魯仲連是做定了,還有哪個不服,想要比試的?請上啊請上!」
王保保知道再待下去也不會有甚麼結果,他剛才在生死線上打了個轉,早已氣餒,當下作揖道:「多謝宮大俠,在下告辭了。」給翁赤剌和渥爾溫遞個眼色,徑自上馬而去。翁赤剌等人見了剛才宮秉藩、陳杞人交手的那一招,哪裡還敢上前叫陣,也都垂頭喪氣地走了。
孫朝宗上前來道謝。宮秉藩道:「回去不必將此事告訴尊師曉得,只代區區問候他老人家即可。」孫朝宗喏喏答應。宮秉藩又道:「你們都快去吧,該回潁州的回潁州,該回觀里的回觀里去。」
孫朝宗還想說些甚麼,被李仲勉拉住,輕聲道:「宮大俠不喜交際的,休多講話,咱們去罷。」孫朝宗黯然點頭,二人一齊向草屋走去。
宮秉藩這才向杞人行禮道:「請教閣下可是河南陳杞人陳兄?」杞人奇道:「宮大俠怎麼知、曉得我的名字?」宮秉藩笑道:「區區與冷協律小有交情,是他屢次稱讚陳兄功夫,蓋世罕有,今日幸得一見,才信其言果不謬也。」
杞人不擅言辭,聽他誇讚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只得問道:「冷協律,冷謙么?他現下在哪裡?」說話間,草屋內突然哭聲大作。
杞人挂念綠萼的安全,急步奔去,只見孫朝宗等人抬著鄭琰的屍體走出來。那兩個麻衣漢子跟在最後,其中一個臉有傷疤的忽然向杞人作揖道:「這位,這位大俠果然好本事,您還記得我么?我叫郭漢傑,咱們在羅山城外打過一架來的。」
杞人一愕,隨即記起,笑道:「你們當日追殺彭瑩玉和尚的不是?」「不錯,不錯,」那漢子忙笑道,「都是誤、誤會,您老的本領實在高強,小子愚昧,當日以為您只有、只有刀快,今日才……」話未說完,被另一個黑臉漢子扯了一把:「走罷,還說甚麼。」
「哥耶,你休著急,」郭漢傑笑對杞人道:「不曉得您老收不收徒弟,我情願做牛做馬,服侍您老一輩子。」說罷,竟然就要跪下磕頭。
杞人急忙一把拉住,也不知道怎麼拒絕他才好,只得笑道:「這個,這個,我還有事,日後再說罷。」郭漢傑急道:「您老行蹤不定,這日後,日後弟子上哪裡尋您去?」
杞人實在無心和他糾纏,但眼見此人質樸木訥,倒是很合自己脾胃,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絕,只得隨口道:「這個,那麼一月以後,在、在……」轉頭望一眼綠萼,「在濠州城東韓家莊上見罷。」
郭漢傑大喜,又要磕頭拜師,杞人拉住他,道:「這個,且容日後計議。你,你先隨你兄長回去罷。」郭漢傑深深一揖道:「如此對不住您老人家。一月後是……是三月中旬,弟子一定先到濠州恭候。」說完,歡天喜地地去了。
※※※
等到諸人都走得一乾二淨,宮秉藩這才再過來招呼道:「陳兄,難得今日相見,區區想邀大駕到山下酒館里吃一杯,暢敘半日,不知陳兄肯賞光么?」
「宮大俠太客氣了,」杞人忙道:「難得宮大俠這般看得起小人,也不用找甚麼酒館,就在這草屋中吃酒不好么?我做兩樣小菜給宮大俠下酒。」
宮秉藩大笑道:「好極好極,正要品嘗陳兄的手藝。」二人攜手進入草屋。老獵戶祖孫已經把屋內粗粗打掃了一遍,一邊不住口地向杞人和宮秉藩稱謝,一邊抹凈桌子,擺上碗筷來。
「啊也,」杞人忽然想起了甚麼,問老主人道:「他們適才打鬥,用的是您的弓箭么?」望一眼屋外,才明白兩方人士都各將屍體收拾走了,「這、這日後可怎生打獵?」
老主人笑道:「陳師傅,這些須小事掛甚麼心?他們倒留下幾匹死馬哩,我叫小虎去割幾斤肉來與二位下酒。」小虎正是他八歲的孫兒,聞言抄了把牛耳彎刀,笑嘻嘻地跑出去了。
「馬肉沒甚味道,」杞人忽然想起自己買的豬肉來,滿屋子尋找,卻天曉得忙亂中丟到哪裡去了。宮秉藩笑道:「馬肉亦可。聽聞陳兄在沈丘大名鼎鼎的好手藝,做出馬肉來料必別有風味。」
綠萼捧上半壇自釀的村醪,給二人斟滿,老主人又端來一盤臘肉,笑道:「窮人家沒甚麼好招待,宮大俠將就用些罷。」宮秉藩道:「很好很好,老人家不必忙了,也坐下來吃一杯如何?」
老主人受寵若驚,連聲答道:「不敢,不敢。」正在謙讓,小虎捧著一大塊馬肉走了進來:「陳叔叔,這些夠用了么?」杞人笑道:「盡夠了,三兩頓都足吃了。」就要找圍裙去下廚。
綠萼伸手接過肉來,向杞人道:「師叔,您陪宮大俠吃酒罷,我來烹肉。」「這,你的身體……」杞人有些不大放心。綠萼嫣然笑道:「不礙的,我好了**成了——小虎,幫姊姊做飯去。」
老主人也笑道:「二位且吃著,我也去幫些忙。」跟著綠萼和小虎到灶下去了。「這位夫人,」宮秉藩問道:「是令師侄?」
「不,是我師侄媳婦,」杞人一邊勸酒,一邊道,「其實他爹也好大名頭,濠州『鐵劍先生』,宮大俠可見過么?」
「『鐵劍先生』?韓邦道罷,」宮秉藩道,「聽是聽聞過,惜哉無緣謀面。他的劍法十餘年前號稱淮東一絕,不過歸隱多年,真實功夫不知究竟如何?」
杞人道:「比起宮大俠略有不如,不過也很了不起啦。劍我是不大懂的,宮大俠人稱『劍神』,想必劍術高絕,天下無對了罷。」
宮秉藩笑道:「那是江湖上朋友給區區臉上貼金,其實若論劍術高低,當是朝元觀鐵冠真人為今世第一……」杞人介面道:「那是當然。」「他人么,川中程肅亭,漢北婁鷹,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宮秉藩繼續說道,「犬子夢弼這兩年也愈髮長進啦,再過個四五載,『劍神』的名號想來要傳與他了。」
杞人笑道:「子繼父業,青出於藍,可喜可賀。」宮秉藩搖手笑道:「自贊自誇,倒叫陳兄見笑了——有個名喚『劍聖』盧揚的,陳兄可曉得么?」
「盧揚?」杞人奇道,「那是誰人?有了宮大俠這個『劍神』,誰還敢稱作『劍聖』?」宮秉藩道:「區區也是聽聞有這般一人,近年在山西的名頭甚是響亮——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他既敢自號『劍聖』,想必確有過人之處。陳兄……」
杞人笑著打斷他的話:「宮大俠忒謙了,甚麼陳兄不陳兄的,你年紀長於我,便叫我杞人罷了。」宮秉藩也笑道:」你一口一個宮大俠,難道不謙么?難得投緣,不如咱們都各呼名字罷。」
杞人點頭,問宮秉藩道:「你方才說見過冷謙,他現下可好么?」宮秉藩聽他不再稱呼「宮大俠」,也就不自謙為「區區」,笑道:「他當初為朋友急難,入內庫盜金的事情,你聽聞過罷。恰巧那位朋友也是我的至交。冷謙為此事丟了官,大都呆不得了,南下遊歷,曾在舍下小住過幾日。」
杞人問道:「那是前年年末的事么?」「正是,」宮秉藩道,「他是前年臘月里到舍下來的,住了半月有餘,一起切磋武藝,幾乎無日不談說到你。此後便即南下,說去江南遊玩。去年八月里,我在魯南也遇過他一次,他似又要去山西訪友。『劍聖』之事,便是那日聽他講起的。」
正在談話間,小虎托上一盤青菜炒馬肉來:「姊姊說還有紅燒肉呢,要多燉些時辰,你們先吃這個罷。」「小虎好乖,」杞人笑著夾了塊肉給他,「來,吃一塊——叫你爺爺也來坐了吃酒罷。」
小虎一邊「吧唧吧唧」地大嚼,一邊含含糊糊地道:「爺爺往南邊劉麻子處賒酒去了……」「賒酒?為甚麼?」杞人奇道。小虎抹一下嘴巴:「他說這家釀的村酒招待不得客人。」說著,一蹦一跳地又進廚房裡去了。
「這位老人家真是好客,他是……」宮秉藩問道。杞人一邊給他夾菜,一邊回答:「我和師侄媳婦只是寄住。這位老人家心腸極好,可惜命忒苦煞,中年喪妻,老來喪子……」把老人的遭際略微說了一遍。
「唉,奸臣當道,民不聊生啊,」宮秉藩長嘆一聲,咂了口酒,「脫脫這個奸賊,恨我未能親手宰了他!」「脫脫,」杞人問道,「他不是曾有『賢相』之稱么?」「『賢相』?」宮秉藩冷笑道,「『王莽禮賢下士時』!那是十五年前的事啦,這十五年,哈——」
他咂一口酒,兩指拈起一支竹筷,擊碟歌道:「堂堂大元,奸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泛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愚賢。哀哉可憐!」這是當時傳遍大江南北的《醉太平》小令,杞人自也耳熟,當下和著他蒼鬱悲涼的歌聲,擊節輕嘆。
「這個『奸佞專權』,便是指的脫脫與他叔父伯顏,」宮秉藩歌罷解釋道,「當初伯顏下令盡殺張王劉李趙五姓漢人、南人,脫脫執政后將這惡令廢啦,可是他加印交鈔,物價暴漲,『斗米斗珠』,這害死的人,哪裡比乃叔少了?」
他說得激動,忽然一把拉開衣領,露出脖子左側一尺多長的一條刀疤來,「至元四年,我也不過二十四五歲,年輕氣盛,痛恨伯顏專權無道,曾經潛入大都,欲待刺殺他。這一刀,卻是脫脫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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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是仲夏的某個夜晚,」宮秉藩仰首向天,沉入了冥想中,緩緩說道,「我著一身夜行衣,背負寶劍,潛入伯顏的右丞相府中……
「相府四周,我於白天已然勘察明白,也尋好了退路。約莫二更時分,自西院翻入,便見下面是一個極大的花園。
「小心翼翼躍上一座假山,察看四周形勢,發現東邊有小小一扇月門,想是通往園外的,或許更是直通伯顏內宅哩。我正待朝那裡奔去,忽然看見一個人。
「只見到那人的背影,他坐在荷塘邊,似乎正在垂綸釣魚。這大黑夜,著一身便裝在相府花園裡釣魚,遮莫便是伯顏本人?或是他的至親好友?我待過去捉住此人問個究竟,只為……相府實實的太大啦,我原本想象中的皇宮也未必能有恁么大。初時只是咬牙痛恨,伯顏這狗賊搜括了多少民脂民膏!此刻才想起,相府恁么大,我又上哪裡尋他去?」
宮秉藩自嘲似地一笑,繼續說道:「我躡手躡腳地奔過去。那荷塘從假山上看來只在面前,到下面走才曉得百折千廻,路徑煞是古怪。好容易到了那人背後,正要上去扼他咽喉,忽地那人長聲大笑,一反身,釣鉤便直朝我面門飛來!」
杞人「哎呦」了一聲,道:「你被人察覺啦。」宮秉藩一仰頭,灌了杯米酒,嘆道:「可不是么。這一交上手,我才曉得此人功夫不在我之下。此時正面相覷,看他似乎比我還小著一兩歲,面白無須,倒似個養尊處優的貴胄公子——誰料得功夫如此狠辣。他的釣鉤,可作鞭、棍、槍、鉤、鏈錘等多般使用,招招不離我上下要害。我從未見過這般古怪打法,一柄劍幾乎都應付不來。
「只聽那人笑道:『宮大俠果然好本領,只是想到天子腳下來鬧事,稍嫌嫩了一些。』我心想糟啦,原來我早便被人察覺,連名字也著他們打聽了去。然則此人又是誰呢?我和他鬥了四五十招,仍是一些也想不出中原武林有這麼一家古怪功夫——他看去又十足是個漢人,不似禁過塞外風霜之苦的。
「我數次詢他姓名,他卻不講。我問他身為漢人,何苦為韃子賣命,他只是笑笑,也不回答。翻覆戰到七十招開外,我對他的古怪招術已然摸清,進攻起來略微得心應手些,可是突然間斜眼一瞥,才發覺自己已被團團包圍了!
「我只顧鏖戰,對身周形勢竟然不聞不問,哎——這個毛病始終改不得,都是我天性愚鈍,因而對武學過於痴迷的緣故。其實我早該察覺的,燈籠火把耀如白晝,哪有無動於衷的道理?可當時竟然未往心裡去。
「直到略微輕鬆些了,這才發覺已有四五十名相府衛士將我們兩人圍在圈中,密密麻麻的幾乎風雨不透,只東北角上有個缺口,那是荷塘……
「我曉得要待脫身,只有穿過荷塘。可是塘忒小,水忒淺,我雖然略識水性,可這一下去,斷不會再有上來的機會——他們立時便會將荷塘包圍的。登萍渡水呢?我卻又無恁么好的輕功。
「激戰中,聽相府衛士喚那釣者作『牟先生』。江湖中有甚麼姓『牟』的高手么?我可實在想不起來。我雖年輕,交遊倒也頗廣,猜測這人或許是從東海或南海上來的,聽聞那裡許多無名海島上,有隱逸的高人居住……
「又戰了少頃,我隱約聽見樵樓上打開了梆子,三更天了罷。我曉得再與這姓牟的糾纏下去,只有束手待斃。無可奈何之下,施了一招險著。
「我容他將我逼至荷塘邊,幾下快攻隔開釣線,搶入圈內,他勢必只有用釣桿來迎擊了。我趁他一桿橫掃,伸劍在桿梢上一點,借著一股柔勁,便向荷塘彼岸飛去……」
「啊也,」杞人叫道:「倘若他察覺了你的意圖,這一桿是虛招,可怎的好?」宮秉藩笑道:「因此我講這是一招險著么。倘他這一著是虛,或者我重心不穩,一個跟斗栽倒,或者被摜入荷塘。只是當時形勢,不由我不冒險,年輕人又忒膽大,現今想起來,卻不禁有些后怕。」
「那荷塘有多寬,可躍過去了么?」杞人追問道。宮秉藩伸食指蘸了點酒水,在木桌上畫道:「荷塘是半月形,我在西岸,距東岸總有七八丈。我平日里提氣奮力一躍,也不過三四丈遠,這一下借力,倒飛出去五六丈,又好在落腳處正有一片荷葉,我右足輕點,雖然濺了兩腿透濕,倒也到了對岸。
「這個樣子,再欲行刺伯顏,那是痴人說夢,僅這一路水跡,便能將敵人引來。此時眾衛士自西邊包抄了過來,我又不得不往東邊跑去,誰想剛邁出月洞門,便又遇上個高手……」
他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去端酒罈,可是傾了半晌,才剛夠半杯。「咦,」杞人轉頭叫道,「小虎,你爺爺賒酒回來了也未?」
「我喚小虎去接老人家了,」綠萼在灶下答道,「這時辰,料也該回來啦。」杞人嗔怪道:「他才多大,出點事怎麼好?」綠萼端上一鍋紅燒馬肉來:「這路他也走得熟了,能出甚事?我怕老人家年歲大了,走山路腿腳不大靈便,才喚他去接的——或者,我去看看?」
「你?你身體還沒大好哪,」杞人沉吟道,「恁長時辰,不要真箇出了甚麼事……」宮秉藩笑道:「正好,我待走兩步行行酒,咱們一起去接他們,邊走邊聊罷。」
「好好,」杞人夾了一大塊馬肉給他,「先吃塊肉,綠萼剛燉得的,散步回來怕便涼啦。」
※※※
兩人吃過幾塊紅燒肉,相伴走出草屋,杞人望望給糟蹋得不成樣子的菜園,嘆道:「這幹家伙,哎,我又得好一陣忙啦——真弄不懂,大夥都是人,打來殺去的做甚麼?」
「千古戰亂,苦的只是百姓,」宮秉藩點頭道,「不過這打打殺殺,我看再過百年千年也未必停息得了。當初宋太祖陳橋驛黃袍加身,陳摶老祖因之鼓掌讚歎說天下太平了——果能天下太平么?遼、夏虎視於北,唐、漢割據於南,依舊兵燹四起,又有哪一日太平過?」
「天遣魔軍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不平人殺不平者,殺盡不平方太平,」杞人歌道,「真箇把韃子逐出中原,百姓便能得過安生日子么?」宮秉藩冷哼道:「天曉得,換個皇帝換朝臣,百姓不是一樣吃不飽穿不暖?似堯舜那般的聖明天子,是且休指望嘍!」
兩人漸漸走上山路,杞人問道:「你適才說到才穿出月洞門,便又遇見一個高手,卻不知是哪個?」宮秉藩道:「『金眼關索』夏國堅,他的名頭可聽過么?」
「夏國堅?」杞人奇道,「那是十餘年前河北第一刀手啊,不過已然失蹤許久了罷。」宮秉藩點頭道:「他正是那次與我一戰後,才失蹤的。
「我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也曉得此人利欲熏心,他投到伯顏府中,倒是一些也不奇怪。當時我奪路要走,甫一見面便下殺招,他被迫連連後退,可是依然攔擋在我身前,我始終沖不過去。
「身後眾衛士叫喊聲越來越近,我心裡才叫得一聲不好,臉旁風聲乍起,原來那姓牟的趕來了。他倒自重身份,不肯前來夾攻,只開始刺了我一桿,解了夏國堅一招之厄,隨即便立在一旁,只是問道:『堅兄先歇歇如何?待兄弟將這廝打發了罷。』
「夏國堅哪肯把功勞讓予他人,眼見眾衛士重重圍將上來,也不怕我跑掉,當下答道:『玄兄幫我掠陣即可,看我擒這大膽賊子。』我心底愈益憤怒,自忖十九難以全身而退,長劍展開,一派進攻招術,誓要與敵同歸於盡。
「又戰了三十餘合,夏國堅只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了。姓牟的屢次勸他下陣歇息,但我一劍緊似一劍,他又哪裡走得開去。激斗中,我使了一招『鴻漸於陸』,用劍柄格開夏國堅的短刀,劍刃順勢爬上,直割他的肩頸。那廝倒當真手快,竟然百忙中用左手手背來撩我的長劍……」
杞人低頭想了一下,笑道:「這是莫可奈何,他為了要保性命,說不得只能舍一隻左手啦——倉促之間,竟能想念及此,也很了不得了。」宮秉藩搖頭道:「他哪裡肯舍左手?原來手背上包著鋼甲的,當下『當』的一聲,竟將我的劍擋開了。我急忙順勢換一招『毒龍取水』,在他腿上割了條三四寸長的口子。
「那姓牟的再也忍耐不住,一聲長嘯,直便向我撲了過來。他人尚在半空,釣鉤可已然到了我的面門。我橫劍一撩,忽地左眼一熱,瞧見東南角上一道紅雲飛起。
「我與那姓牟的傾刻間連交了七八招,只聽他喚道:『張虎,你速領人去後院救火罷,這廝有我照料。』又斗數招,他又喚道:『堅兄,你也去看看罷,防這廝有甚麼幫手。相爺若然有失,你我須都吃罪不起呀!』
「我才明白那朵紅雲原來是相府後院的火光。怎麼事情恁么湊巧,真是老天佑我么,還是另有高人暗中相助?夏國堅與一眾衛士都已跑得遠了,我獨斗那姓牟的,一連十數合不分勝負。
「此時遠處的喧囂嘈雜之聲愈來愈響,立觀我與那姓牟的格鬥的,卻不過三名相府衛士而已。又斗七八合,忽聽那廝叫一聲『且住』,一個跟斗翻出圈外。
「還未等我明白過來,他忽然雙手一分,自釣竿里拔出柄窄如柳葉的長劍來,反手一劍,刺入了一名衛士的咽喉!
「這一劍又快又狠,那衛士一聲不哼,便此跌倒。另兩名衛士大驚之下,還未及逃走,他劍出如風,又是一招封喉,殺了較胖的一個。
「另一名較瘦的衛士輕功頗有根底,急忙撤身要走,卻被那姓牟的釣竿一抖,刮住他的後頸,生生拽了回來,再自上而下一劍,又是血也不見,便此斃命。
「這三招一招快似一招,於每個衛士喉頭都只留下淡淡一抹紅印。我初時只道他功夫古怪,真實本領應當還略遜我一籌,此時一見,心下不禁又驚又愧——他適才若是用這招術來戰我,我怎生攔擋得住?」
杞人奇道:「這三招確是了得,然而以你之能,豈能敵不得?他若是第一劍刺來,你只需……」宮秉藩笑道:「那是十餘年前之事呀,當日我的劍術,連現今的四成也還不到。」
他忽然抬起頭,長嘆一聲:「此人若仍在世,今日的武藝,又不知練到了何種境界……」頓一頓,這才繼續說下去:「我正自驚疑不定,只聽那姓牟的笑道:『宮大俠且隨我來』,轉身便往花叢里鑽去。
「我當時腦中一片糊塗,不自覺便跟在他身後。轉過幾座房屋,來到一間大廂房前,那姓牟的上前去扣門,輕三下,重一下,又輕三下,只聽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聲音道:『宮大俠請進來罷。』
「那間廂房不大,陳設也頗簡樸,我才進門,姓牟的便將門栓上了。開門的原來是個年輕公子,身披輕裘,相貌清奇,」宮秉藩忽然轉向杞人,「你道這人是誰?」
杞人笑道:「我卻如何知曉?遮莫是甚麼王孫公子,又或者是伯顏的子侄輩?他為甚麼要救你?」宮秉藩淡然一笑:「不錯,他正是伯顏之侄,當今的首相——脫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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