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執拗首相
符趙兩家的聯姻彷彿一顆小石子投入水面,只激起了些許微弱的波瀾。
別看早朝的時候群臣都要恭恭敬敬地拜見帷幕後的符皇后。
可他們都很清楚,就連符彥卿都被「軟禁」在魏州不得動彈,足可見這位符皇后純粹就是個擺設,符趙兩家的結姻自然也就無甚影響。
每當朝會,群臣們面朝的是帷幕,眼睛看的卻都是最前頭的首相范質。
在先帝郭榮賓天後,以范相公為首的三名宰執兼樞相,才是這大周朝真正的掌舵者。
又是一次朝會日。
六歲的娃娃皇帝郭宗訓高坐帝位,他身側是帷幕後影影綽綽的皇后符氏。
今日朝會只有一項重要議題,那就是先帝郭榮的葬禮。
亂世時期軍事壓力巨大,中原五朝都不約而同地將絕大部分財政預算花在了軍隊上。
再加之五代皇帝多出身微末,起於窮苦,故而在登基之後他們大多都崇尚簡樸。
郭威郭榮這父子兩自然也不例外。
這父子二人的嬪妃都只有個位數,執政期間皇宮幾乎沒有增加過宮女內侍,一應用度也是越簡單越好。
按照郭榮的死前立下的遺囑,他堅持薄葬,陪葬品不含任何金銀,僅僅只是些常穿的衣物以及一張最新的周朝疆域圖。
可即便是薄葬,身為帝王,該講的禮節還是不能少的。
按照此時慣例,皇帝下葬須設「大禮五使」主持葬禮。
分別為山陵使、禮儀使、鹵簿使、儀仗使以及橋道頓遞使,其職責看差遣名便可知一二。
其中負責山陵使統籌全局,通常由宰相擔任。
而負責疏通道路、修築陵墓的橋道頓遞使則常由陵墓所在地方長官兼任。
其餘三個差遣也多由朝中重臣充任。
三相王溥望著身前正娓娓而談的范質,不免有些擔憂。
這大禮五使的名單由范質提出,大體也得到了另外兩位宰執的認可。
但對於其中一個名額,王溥稍有意見。
王溥不由回想了昨日在政事堂中的爭執。
「范相公,讓竇儀任禮儀使,是否稍有不妥?」
「這有何不妥,竇儀本官為禮部侍郎,於禮法上鑽研頗深,出任禮儀使正可謂人盡其用。」
「可竇儀在洛陽......」
「這事過去已有兩載,能有什麼影響?王相公,這人選明日就要遞交上去,此時再改已來不及了,再說也毫無更改之必要。」
面對范質的強勢,以及不置可否的魏仁浦,王溥最終只能艱難點頭。
可他心中仍有擔憂。
范質執意要起複賦閑在家的竇儀,這毫無疑問會向外界傳達一個危險的信號:那就是朝堂並不在意武將勛貴們的看法,甚至還要繼續削武將勛貴的權。
顯德三年時,竇儀在洛陽整倒了魚肉百姓的韓倫,迫使朝廷將韓倫發配去沙門島從軍,韓令坤也受父親牽連,至今駐守在河北,遠離了開封這個政治中心。
韓倫案直接推動了大周刑統的出台,武將勛貴的特權因此受到了法律的限制。
出於對竇儀的保護,也為了平息武將勛貴的憤怒,郭榮剝奪了竇儀的差遣,勒令他在家反思。
這一反思就反思了近兩年。
這兩年間竇儀一直窩在開封的家裡,幾乎不出家門,也甚少會見朝臣,彷彿這世間就沒他這個人存在。
遭殃的不止是竇儀一人,他四個為官的弟弟也深受牽連,兩年內本官原地踏步不說,還都被「發配」去了閑散衙門。
曾經名滿天下的「竇氏五龍」也因此黯然無色。
天下人忘記了竇儀,范質卻沒有忘記。
在郭榮賓天後,范質便想趁著帝王葬禮的機會起複竇儀。
先給竇儀安排一個禮儀使的臨時差遣,待到葬禮順利結束后就能趁勢將竇儀轉正。
王溥雖以吃瓜群眾自居,可這事他卻不能袖手旁觀。
幼帝繼位,周朝形勢如此之緊張,怎能再去撩撥那幫緊繃著弦的武將勛貴?
可他卻無力阻止。
政事堂內范質一言九鼎,魏仁浦一向秉持沉默,單憑他王溥一人之力怎能阻擋范質?
王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范質遞上名單,聽著范質當著群臣的面宣讀大禮五使的人選。
當聽到范質朗聲宣布「當以竇儀為禮儀使」后,一眾與會武將彷彿向聽到了什麼鬼故事一般,表情分外精彩。
鬼故事本身並不嚇人,但在朝會上講鬼故事就很嚇人了。
更何況講鬼故事的還是當朝首相、託孤重臣范質,這就更嚇人了。
有些武將甚至開始懷疑:這真是范質的意思?他能有這個膽子?莫不成是郭榮給他下的遺囑?這就是郭榮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在朝會上也無人敢於當場反對。
說到底,竇儀並沒有做錯什麼。
懲治魚肉百姓的惡霸有錯嗎?放逐罪人也有錯嗎?
無論是從道義出發還是從律法出發都沒有錯。
錯在這個時代不是個正常的時代罷了。
范質與郭榮有一點非常像,那就是固執。
他們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者。
這或許就是郭榮選擇范質為託孤重臣的緣由。
自步入官場以來,范質就立下了人生的目標,那就是將這個顛倒的時代撥亂反正。
編纂刑統是為了如此,起複竇儀同樣也是為了如此。
范質堅決要起複竇儀,理由太簡單,朝堂上得過且過的蟲豸實在太多,范質需要竇儀這樣的硬骨頭站在自己身側。
他也不是沒想過此舉可能帶來的影響,但他自信能夠彈壓下去。
待到范質宣讀完人選,帷幕後的符太后輕輕頷首:「准。」
......
「范質欺人太甚!先帝賓天這才多久,他就這般無法無天了!」
韓通陰沉著臉摘下頭頂的烏紗帽,甩手就砸在了牆上。
今日朝會,韓通自然也參加了,他憋著一肚子氣,可在侍衛親軍衙門裡他根本無處發泄。
等到散衙回家,他再也忍不住,將滿腔怒火撒在了可憐的烏紗帽上。
摔了帽子韓通仍未解氣,他怒目圓瞪,兩腳就踹爛了一把昂貴的靠椅。
這「韓瞠眼」的綽號果真是沒有起錯。
韓家長子韓珪彎腰拾起烏紗帽,輕輕拍打著灰塵:「阿爹何必動怒,這對我韓家來說何嘗不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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