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當時,解師兄的手上正掛著條拴著顆老虎牙當裝飾的繩子、走進當鋪詢問這虎牙價錢。
陸秧秧的眼睛多尖呀,一下就認出那顆牙正是大王前陣子剛掉的牙,段崢明當寶貝一樣、每天都戴在脖子上。
於是她就跟上了他。
誰知她剛拐進一條小街,面前突然就躥出了兩隻灰不溜秋、長得老鼠模樣卻足有貓那麼大的「大耗子」!
陸秧秧從沒見過這種東西,看它猛衝過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跑。可沒想到她的逃跑反而激起了它們狩獵的凶性、硬是盯死了非追著她不放。
偏偏這個時候,天上突然下了起了瓢潑大雨,冷不丁澆得陸秧秧睜不開眼,她腳下有一個泥潭沒留意到,直接當頭撲了進去。
呸呸吐掉嘴巴里的泥,陸秧秧當時就覺得,這樣不行。
她娘從她記事開始,打架靠的就全是正面剛,嘴上掛著的永遠是祖傳家訓五個字:「莽就完事了」。如今換成她一出來,什麼正事都沒幹、居然先被兩隻她都沒弄懂是不是老鼠的畜生追得摔了滿嘴泥,這要是傳出去,她還怎麼做人?
於是她決定不管段崢明了,就算暴露身份后沒辦法再去找他、只能讓他自生自滅,她也得拿出斧子把這兩隻「大老鼠」先給宰掉!
可這些念頭剛在她的腦子過了一遍,她就被解師兄拎了起來,還被他當成了新來的流浪乞丐。
見大老鼠不見蹤影,她便順水推舟,編了個「我家在扁子村,村裡鬧鼠災,所以大家都逃命出來結果走散了」的故事。
她來的時候路過扁子村,情況的確如此,全村人因為鼠災已經逃散了個乾淨,那裡現在就是個空村,就算他去查,也查不出什麼東西。
而她故意地說這些,只是為了不引起他的懷疑,畢竟她以後還得跟著他找段崢明的線索,被他過分留意了可不好。
可沒成想,他聽完她的遭遇,居然把她領到了山腳一座小樓。
這座小樓是望峰門專門在山腳下建的,用來測定來人是否有學習符術的天分。若是發現有,就會將他們接上山,成為望峰門的弟子。
雖然開始只是做最普通的「外門弟子」,由幾個教習給一大群弟子統一授課,可一旦學得出色,便有機會成為「內門弟子」、拜某個厲害的符師為師、得到精心的教導,更有甚者還可能會得到門主的垂青、一步登天成為門主的「親傳弟子」。
所以當時的陸秧秧覺得,解師兄人可真好,明明可以不管她,卻願意送她去小樓。
——當然,不久后的陸秧秧就知道了,「解扒皮」怎麼可能有善心送她上學堂?
望峰門的山腳小樓有規定,如果來的孩子有學符的天分,那送孩子過來的親屬便可以拿到不菲的酬勞。他完全就是奔著那個酬勞去的。帶人去試一試又不費勁,說不定就能有錢賺。
至於親屬不親屬,反正照陸秧秧的說法、她家裡人都四散光了,他隨口編個遠方親戚的名頭就行……
總之,在被解師兄拎到山腳的小樓后,陸秧秧很快被裡面的老師發現她有學符的天賦,緊接著就被送上了山、成為瞭望峰門當時最小的外門弟子。
而掛著親戚的名頭的解師兄偶爾也會裝模作樣地去看一看她,順便把她分到的硃砂和黃符搜颳走一大半。
在發現她課業里的尋靈符畫得不錯、而他正好又最不擅長畫這個以後,他對她的壓榨就更重了,七天前休沐,她就被他帶下山充當苦力,吭哧吭哧不停地畫尋靈符,結果今天又被拎下了山,還是得畫尋靈符。
尋靈符如今在她的眼中,已經一文不值。
想到尋靈符,陸秧秧忽然有點反胃,趕緊拿起第二個羊肉餡餅壓一壓。
接著,她再次揮手,讓水墨畫繼續翻動。
這水墨畫中的場景,就是解師兄曾經親眼看到的場景。也就是說,此時陸秧秧正通過解師兄的眼睛、在看他記憶中出現的段崢明。
水墨畫中,段崢明突然看了過來。
「送飯的!」
他向解師兄喊,「把桶里最大塊的肉給我留下!」
解師兄充耳不聞,視線正要轉開,又被段崢明叫住了。
「嘿。」
他拽起脖子上大王的虎牙。
「你盯我這東西盯好久了吧?你把桶里最大的那塊肉丟給我,我就把這東西丟給你。」
可能是解師兄說了什麼,他聽完就森森地從滿臉的鬍子中笑著露出了一排牙。
「我先把它拋給你?那可不行。」
他被黏膩亂髮擋住的眼睛在幽暗的陰影里發著光。
「要換就同時換,別想耍花招,老子就算被這破鏈子關在籠子里,想辦法斷你一條胳膊一條腿,也沒那麼困難。」
……
接連看了解師兄的幾段記憶,陸秧秧發現,解師兄每次見到段崢明,都是在他去送飯的時候。
段崢明經常都會掏出不少值錢的東西向他換好肉給大王吃,偶爾嘴饞也會給自己換點好吃的。所以雖然看著凄慘,但伙食其實還挺不錯。尤其是大王,不再挨餓后很快就恢復了精神,好幾次都在段崢明身上踩奶。
但除了這些,有用的消息就沒剩多少了。
早知道這樣,她出門前說什麼也要去葯廬拿幾根催眠用的迷幻香,說不準現在摸清了段崢明的位置。
如今倒好,靠螢蟲施展的法術能重現出來的只有解師兄記憶中「親眼見到的段崢明」的片段,其他的記憶,即使跟段崢明有關,她也挖不出來。
……
沒等陸秧秧發愁完,馬車前的木馬已經在爬陡坡了。
意識到望峰門近了,陸秧秧揮了揮手,水墨畫幅頃刻如流沙般散開,螢蟲們慢慢匯聚成一條小小的銀河,鑽進了她包袱里半敞著的小布袋。
即使她家訓中一個「莽」字寫得老大,她也不敢在望峰門附近用她的術法。
這也是她進瞭望峰門后才發現的。
傳聞中「匪徒因為無名峰地勢險峭難攀、故而有去無回」的說法並不准確,就如同陸秧秧之前想的,望峰門最可怕的並不是地險,而是「符」。
望峰門內,四面八方,皆布滿了各種頂級符咒,可謂是「半步一符,禁制重重」。
非本門的人一旦進入,他的落腳地立刻銳聲嗡鳴,光亮衝天,所在之處,暴露無遺。
更可怕的是,不管你在外面能颳起多大的腥風血雨,只要踏進這望峰門的大門,除了符,其他的術法通通使不出來。
想想看,一個御劍門派的人潛進瞭望峰門,剛一進來就被迫暴露,被一群符師團團圍住。本想靠御劍飛出重圍,卻突然發現自己帶著的寶劍毫無反應、如同一塊廢鐵,等著他的自然只有絕望的一條死路。
所以陸秧秧在意識到這一點后變得極其謹慎,不敢在山門裡動一點手腳。
好在望峰門的弟子每隔七天就有一個休沐日,可以下山到鎮子里隨意活動,她才能在觀察了一次后、於今日對解師兄下手。
……
陸秧秧將裝著粟米和螢蟲的小布袋繫緊,解師兄也醒了,只是人還有些瞌睡。
趁著他還沒清醒,陸秧秧便「關切」地問他「是不是因為剛才用了一個厲害的符所以太累了」,很快就讓他對突然睡著打消了疑慮。
又過了一會兒,木馬停下了。
陸秧秧跟在解師兄身後下了車,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門。
進門后,陸秧秧的閑適自在一瞬間就全沒了,一張巴掌大的臉緊緊繃著,連頭髮上到處翹著的小捲毛都更炸了。
和解師兄分開后,隨著離外門弟子的寢房院子越來越近,她變得愈發緊張,心臟不斷地向上懸起,就連「今天吃過兩個羊肉餡餅」這等大事都沒辦法讓她變得開心起來。
但她的緊張卻並不是因為山門裡的重重符咒,而是裡面的一個人。
抱緊包袱走到居所的院門前,陸秧秧聽到了裡面少女們歡喜的嘰嘰喳喳和一個清脆的少年聲響。
「阿詞的字為什麼寫得這麼好?是臨過什麼帖嗎?」
「回師姐,沒有臨過帖。」
「那肯定下了大功夫練習吧?」
「我小時候的確總被舅舅關在屋子裡寫字。」
「果然還是要靠苦練,難怪阿詞的字寫得那麼好,不僅我們外門的教習誇你,就連內門的師傅看了你的字、都對你留了意……」
這個女聲還沒有說完,另一個女聲等不及地插嘴道:「阿詞,你一會兒給我寫幾個字吧,我想拿去臨摹。教習說過,符術的威力同畫符者的字跡和靈力都有關係,我的靈力已經這樣了,只能靠練字提高自己了。」
「對,阿詞也給我寫幾個!」
「我也要!」
「還有我!」
……
陸秧秧推著院門的手停住了。
她決定了,等裡面的人散了以後再進去!
但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院門卻被裡面一個要外出的師兄推開了。
陸秧秧和他對上視線,一時間進退兩難。
「小師姐!」
不等陸秧秧想好,她就已經被裡面的人發現了。一位被簇擁在人群中漂亮如烈陽般奪目的少年立馬站了起來。
看到她,他像是開心極了,立馬帶著他獨有的天真的笑向她跑來。
「小師姐,你回來啦!」
這個人,就是「阿詞」了。
他叫晏鷺詞,是繼陸秧秧後進入望峰門學符的弟子,也是目前最小的弟子。
望峰門弟子統一青色袍子白布束髮,大家站在一起,簡直就是一鍋清湯寡水的煮小白菜。可就算同樣都是小白菜,會被人第一眼看到的、最青翠養眼的那顆,永遠都只會是晏鷺詞。
即使是陸秧秧也不得不承認,晏鷺詞是她見過的容顏最出眾的人了。
他個子已經抽條,年紀卻還小,還沒長出青年的稜角,舉手投足都帶著明媚的清甜少年氣。
容貌好看得彷彿是一片春日枝頭俏立的芙蓉,膚色白得宛若片瓷,眼角眉梢卻又像是暈著淺粉,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勾得人心尖都發癢。
可一見到他,陸秧秧便頓時如臨大敵,別說心癢,她連心跳都跟著停了半拍。
這時,坐在旁邊做著針線、始終沒有挨近熱鬧人群的溫意師姐抬起頭,人如其名的溫和和柔聲笑了起來:「阿詞可真喜歡阿秧小師妹。」
晏鷺詞也跟著笑。
他笑時桃花眼角會向上揚起,但卻一點也不顯得輕佻,反而讓人想到了蒸得正好的甜軟桃花糕。
而聽到別人提起「喜歡」這種詞,「小軟糕」非但不害羞,還有點小驕傲。
他低頭對著陸秧秧笑,絲毫沒有要否認的意思:「小師姐跟我遇到的其他人都不一樣,我一見到她就忘不掉了!」
這種狗屁話,陸秧秧一個字都不信。
可周圍跟陸秧秧不在一起上課的師姐們卻紛紛向她投來了目光。
這是誰?沒印象。
晏鷺詞為什麼喜歡她?
她也不怎麼好看啊……
她到底哪裡比我強?
她憑什麼!她不配!
……
從疑惑到打量,從羨慕到妒忌,甚至還有鋒利的怨恨在裡面。
一時間,陸秧秧成了眾矢之中。如果師姐們的眼神能化成利箭,那她肯定一下就被插成了篩子。
進山門前,陸秧秧就對自己說,進來后一定要特別低調,最好能不被任何人注意、不被任何人記住地找到段崢明離開。
她本來做得相當好,可是現在,她的願望算是徹底破滅了。
果然,對陸秧秧來說,「晏鷺詞」才是這座無名峰上最可怕的存在!
然而,用眼神刺刺她只是開端,很快,陸秧秧就被言語嘲諷了。
一個高鼻深目、胸前波濤洶湧的西域師姐毫不遮掩地出了聲,當著一眾人的面問道:「阿詞,你到底喜歡她什麼?獃頭獃腦,平胸還矮,半點可取的地方都沒有!」
在家裡,陸秧秧的性格算是最好的了,輕易不會動氣,就算偶爾不開心,給她啃個甜玉米也能馬上哄回來。就連被解師兄欺壓了那麼久,她也沒有動過要把他砍碎的這個念頭。
這個世上能讓她憤怒的只有兩個詞——
「平胸」。
和「矮」。
一瞬間,陸秧秧頭髮上的小捲毛炸得更凶了!
即使靈力已經被手腕上的紅繩壓制到了極點,可隨著她情緒的波動,還是有極少的一丁點靈力不受控地躥出,讓她腳邊的碎石子開始顛簸亂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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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除了臉哪裡都不可愛的詞詞大魔頭降臨完成![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