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祁明長大笑,搖頭晃腦地躲著祁丹朱的粉拳。

小廝過來送茶,祁明長鬧得正歡,沒有注意到,胳膊正好撞上了茶壺,熱茶霎時淌到他的腿上,茶壺摔碎在地。

一聲脆響,屋內霎時安靜下來,侍女尖叫一聲。

祁明長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愣愣地低頭,看向腿上冒著熱氣的水漬,笑容收斂,面色猛沉。

「貴客,對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小廝變了臉色,聲音顫抖起來,驚慌失措地拿著帕子給他擦拭。

「不用了。」祁明長蹙眉,面色越來越冷。

他看起來彷彿不知道痛一樣,只是煩躁地蹙著眉,沒有想要查看燙傷地方的意思。

小廝忍不住覺得有絲怪異,心裡驚恐更甚。

小廝慌張地看著還在冒熱氣的衣擺,急道:「貴客,您要不要掀開衣服看看?可能燙傷……」

「我說不用了!」祁明長再也不見了剛才的嬉皮笑臉,面容陰沉地大喝一聲,揮手推開小廝。

小廝長得瘦小,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他吞了吞口水,嚇得面無血色,根本不敢抬頭看祁明長陰翳的面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不斷磕頭認錯。

屋內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氣氛降到冰點。

祁明長面容漆黑,用力呼吸著,似乎在拚命忍耐著什麼,雙手攥緊,青筋突起。

「你們都出去。」祁丹朱站起來,看了一眼自己的貼身婢女習綠,吩咐道:「去買瓶燙傷膏回來。」

「是。」

所有人不敢出聲,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小廝又磕了幾個頭,也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他將屋門關上,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剛才貴客的眼神太過駭人,他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他咽了一下口水,踩著虛軟的步子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有些疑惑,剛才那些茶水滾燙冒煙,貴客怎麼像無知無覺一樣,在他驚呼之後,才反應過來,低頭淡淡地看了一眼。

著實怪異,小廝搖了搖頭,這些年怪異的客人他見過不少,沒有太在意,趕緊跑下樓,不敢在這裡多呆,生怕過一會兒貴人改主意,再怪罪於他。

屋裡,祁丹朱在祁明長面前蹲下,仰頭看著祁明長微紅的眼角,心裡一痛,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祁明長眼睛動了動,回過神來,低頭看著祁丹朱。

祁丹朱見他僵硬的神色稍有緩和,掀開他的衣擺,將褲腿往上挽。

祁明長瞳孔微縮,一把攥住祁丹朱的手,沉聲道:「阿姊,不用。」

祁丹朱頭也不抬地掙開他的手,自顧自地繼續挽著褲腿,「你出宮的時候沒有帶貼身內侍,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祁明長眉頭深鎖。

祁丹朱垂著眸子,聲音低而溫柔,「你小時候是我看顧長大的,沒有什麼可害羞的。」

祁明長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睫毛輕顫著閉上眼睛,脫力地靠回椅背上,沒有再反抗。

祁丹朱動作輕柔地將褲腿捲起,祁明長的腿比一般男子要纖細,瘦弱無力,甚至比許多女子的腿都要細,腿部膚色蒼白,沒有絲毫血色,彷彿一直被藏起來不見天日一樣,肌膚冰涼,即使現在是夏末,也如冬日一般森涼。

祁丹朱碰觸到他冰涼的肌膚,手指不可抑制地輕顫了一下,她動作輕頓了一下,才繼續從容地將褲腿卷了上去。

燙傷的地方果然已經紅了一大片,看起來觸目驚心,祁丹朱皺眉,拿著手帕,一點一點將上面的水漬拭去,動作輕柔。

祁明長睜開眼睛,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眼睛刺痛,眼睫恥辱地輕顫。

他雙眸晦暗,突然譏諷地勾起嘴角,「阿姊,你不用這樣小心,我的雙腿無知無覺,你就算用力打我,我都不會有感覺,這點燙傷又算得了什麼。」

「明長……」祁丹朱聲音乾澀,動作微微頓了一下,繼續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拭,柔聲道:「就算沒有知覺,受傷的地方也要好好擦藥,才能好得快一些。」

「阿姊,我是個廢人。」祁明長面色冷硬,一字一頓地顫聲道:「廢人受傷有什麼關係?反正也是廢了,再廢一些也是一樣。」

祁丹朱仰頭看著他,勸慰道:「明長,你別這樣,我說過一定會想辦法把你治好,你的腿一定有恢復的一日。」

「治不好了。」祁明長苦笑了一下,看著祁丹朱沉聲道:「阿姊,我早就接受自己是個瘸子的事,是你還無法接受。」

祁丹朱愣住。

祁明長看著她的目光憐憫而痛苦,使勁拍著腿嘶聲道:「阿姊,我是廢人!」

祁丹朱愣愣看著他,許久,才將目光,一點一點移到他身下的輪椅上。

錦帝一共有九位公主,四位皇子。

公主之中只有三位公主尚留在宮中,剩下的早已出嫁。

六公主祁芙薇體弱,常年深居簡出,甚少露面,因為身體原因至今沒有出嫁。

七公主祁潭湘是個尖酸驕縱的性子,現在朝堂之上,養在她母妃宮裡的二皇子祁明毓最有望成為太子,所以這幾年她也跟著囂張,但是她的性子不討錦帝喜歡,所以在祁丹朱面前還翻不出什麼風浪。

相比公主,大祁的皇子要少一些,大皇子祁明胥庸碌無為,比祁明長還要胸無大志,他整天只喜歡聽戲,跟那些戲子為伍,無所事事。

二皇子祁明毓深得錦帝重用,在朝中地位最高。

三皇子比較特殊,他是皇后唯一的嫡子,周歲便被封為太子,但年紀尚幼的時候就已經薨了,他幾乎是整個盛京的禁忌,十幾年來,無人敢輕易提起。

四皇子祁明長,錦帝寵妃柔妃的親生子,先天不足,自小體弱,出生之後在好湯藥的嬌養下,身體才漸漸有了起色,逐漸能跑能跳,在眾多皇子當中,他最得錦帝聖寵。

可惜好景不長,因為一場意外,他的一雙腿徹底殘廢,自此只能坐在輪椅上,註定與皇位無緣。

屋內很安靜,落針可聞,誰都沒有說話。

祁丹朱腦海里回蕩著祁明長剛才的話,眼中水光浮動,她攥緊了手裡的帕子,咬緊牙關,才沒讓淚流出來。

直到門口傳來敲門聲,她才趕緊站起來,將眼淚忍回去,打開門接過習綠買來的藥膏,然後將門重新合上。

祁丹朱微微吸了一口氣,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回過身來,重新走回去,在祁明長面前蹲下。

「阿姊給你擦藥。」

她盡量讓聲音平穩如常,在指腹上沾了一點藥膏,輕柔地塗抹在祁明長被燙傷的肌膚上。

祁明長不願去看自己瘦弱不堪的雙腿,他抬頭看著軒窗外明媚的陽光,伸出五指,讓光照在手上。

「阿姊,人們都說嶺南是蠻荒之地,可我卻對那裡十分嚮往。」

祁丹朱吸了下鼻子,讓聲音聽起來更輕快一些,「為何?」

「我聽說那裡常年如春,極少降雪,是個難得溫暖的地界,父皇日後如果能將那塊封地賜給我,讓我去做個閑散王爺就好了。」

他的腿常年冰冷入骨,也許去了嶺南,就再也不用感受這刺骨的寒冷了。

「人人都對嶺南避之不及,只有你竟期盼著去那裡。」祁丹朱努力彎了彎唇,卻終究沒有笑出來。

祁明長笑了笑,「阿姊,你說我的願望能實現嗎?」

祁丹朱低聲道:「會的,你的願望都能實現。」

祁明長扯了扯嘴角,聲音愉快起來,「阿姊,你又哄我,你明知道父皇根本就不會讓我去,我是他最疼愛的四皇子,他只會讓我留在京城裡做個享盡榮華富貴的王爺,以示他對母妃和我們的榮寵,嶺南是大家口中的蠻荒之地,他怎麼可能會將那裡給我做封地。」

祁丹朱輕笑,將藥膏放到一旁,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臉頰,「小明長是最有福氣的人,無論想要什麼,都會實現的。」

祁明長貼著她的手心,輕輕蹭了蹭,「明明知道阿姊是在哄騙我,可我還是很開心。」

「阿姊答應你的事都會一一做到,你想要的東西,阿姊也都會努力讓你得到。」

祁丹朱的聲音透著無限溫情,就像小時候哄祁明長睡覺時一樣,那個時候她總是輕聲細語地哼著歌,溫溫柔柔,明明只比祁明長大了三歲,卻像一個小大人。

祁明長回憶起往事,倏然笑了一聲,「阿姊,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哄我睡覺的時候,經常我還沒有睡著,你就先把自己哄睡了。」

祁丹朱瞪了他一眼,沒忍住笑了出來。

祁明長又哼道:「你那個時候給我唱的小曲兒,比那日給君行之唱的好聽多了。」

祁丹朱待藥膏幹了之後,將他的褲腿放下,聞言沒好氣的道:「小明長,你已經是一個大人了,怎麼還攀比這點小事,幼不幼稚?」

「君行之不一樣。」祁明長扭過頭去,像小時候糖果被搶走一樣,氣呼呼道:「他是我情敵。」

祁丹朱勾唇,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垂目看著相府的後院,輕聲道:「很快就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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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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