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危
天啟二十一年夏,大齊皇帝突然病倒。一開始,宮人也沒有太過緊張,畢竟皇帝才五十不到,身體一向硬朗,太醫便只是當作普通風寒醫治,以為幾副葯下去人也就沒事了。
誰知治了十來日後,皇帝的病情不僅不見好轉反而愈發的嚴重,不足半月的功夫,已是卧床不起,病重昏迷。
此時,眾人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當朝皇后帶領後宮嬪妃輪流侍疾。隨後,太子玄凌也入宮暫住,一來可以在床前盡孝,二來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病重,自然該由太子監國理朝。玄凌一走就是一個月,期間連府都不曾回過,有什麼事便只讓貼身小太監福安回府來辦。
皇帝病重,舉國上下人心惶惶,即便是太子府里的妾室,也察覺出平靜氣氛下的波濤洶湧。漸漸的,就難免有人坐不住了。要知道,她們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眷,她們是太子的妾室,一旦皇帝駕崩太子登基,她們可是要入宮做娘娘的,誰不想更進一步?
人有了慾望,就會有所行動,而這些深閨婦人唯一能做的,便是四下打探宮裡的消息。可宮裡的消息,又豈是誰都能知曉的,何況是皇帝病重這等舉國震蕩的大事?她們唯一的目標就只剩下一人——玄凌的貼身太監、這些日子一直在宮裡伺候玄凌的福安。
於是,福安生平第一次成為了府中最受歡迎的人,成為了眾主子爭先討好的目標。他只要回府,必定會被一眾奴才們團團圍住——他們要幫自己的主子打探宮裡的消息。
可事關龍體,他一個奴才哪裡敢吐露半個字?他還想不想要這條命了?於是,那幾位主子威逼也好,利誘也罷,始終都沒法從他嘴裡套出半個字來,幾次之後,眾位主子終是惱了。
福安什麼也沒做卻把主子們給得罪了,苦不堪言。陳錦榆看不下去了,將府中所有妾室和奴才叫到跟前訓話,她下了死令——府中不許任何人詢問、打聽和議論皇帝的病情,若有違者,主子罰一年月例禁足三個月;奴才一律杖責五十、攆出府去。
她不得不這麼做。他們都是太子的妻妾、太子的奴才,在府里議論皇帝是不是要死了,可是天大的過錯。萬一傳到外面,被有心人渲染一番,就連太子也脫不了干係。好一點的,說他急著繼位;嚴重了,甚至可以給他按一個嗜父殺君意圖奪位的罪名。
玄凌是一個孝順的兒子、一個賢明的太子,她不能讓他的好名聲毀在一眾女人和奴才的舌頭上。
規矩一立,府中諸人終於是老實了,誰都知道太子妃是個脾氣好、性子柔、心地善的主子,能逼得這樣一位主子立下如此嚴苛的規矩,說出這麼狠的話,可見事情她是真的惱了。
然後,便再也沒有人敢公然犯忌。
福安鬆了一口氣,卻還是聽從了陳錦榆的意見——沒事少回府。若太子爺需要什麼物件,派人傳個口信,她差人送到宮門口,他只需在那裡等著接應便可。這也是以防有的妾室陽奉陰違,偷偷纏山福安。
那之後,福安便沒再回來過,一晃十來天過去了,他不知為何突然回府,還是大晚上的來敲房門,必然是有什麼非說不可的大事。
陳錦榆心裡「咯噔」一聲,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她面上強作鎮定,輕聲說道:「福安,你進來吧。」
只聽門輕輕被推開,福安瘦小的身型快速竄了進來,轉身將房門關緊,然後先跪下行了個禮,「奴才給太子妃請安。」
「快起來說話。」陳錦榆道。
「謝太子妃。」福安站起身,滿室燭火的映照下,陳錦榆才看清他,頓時吃了一驚。
只見福安滿頭大汗,身上的衣服幾乎半濕,胸口微微起伏著,一看便知他這是一路急著趕回府上的。
肯定是宮裡出事了。陳錦榆心中有了判斷,但她沒急著問,反倒對一旁呆住的冬雨說道:「冬雨,賜座,給福安公公倒些涼茶消暑。」
「是。」冬雨乖順的答道,先搬了椅子過來,「公公請坐。」然後又去倒茶。
「謝太子妃。」福安知道陳錦榆是個體恤下人的好主子,也就沒那麼多的客套,謝了恩,坐下。
這時冬雨的涼茶也送到福安面前,柔聲說道:「天氣炎熱,你先喝口涼茶潤潤嗓子,再來回話。」
福安的喉嚨乾渴的好似著了火一般,道了一句「奴才失禮了」,便端起茶杯,側過身去,咕咚咕咚幾口喝光。他放下茶杯,伶俐的冬雨立即滿上,他看了冬雨一眼,眼中似有什麼神采飛速的一閃而逝,小聲嘀咕道:「有勞你了。」
「福安,你這麼晚急匆匆地趕回府,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陳錦榆正了正臉色,一字一字的問道。
福安的表情一下子無比凝重起來,面上閃過一絲惶色,壓低著聲音,說道:「皇後娘娘和殿下命奴才給太子妃傳口諭,請太子妃明兒個一早入宮侍疾。」
「是不是父皇的身體……」雖然早就猜到了,陳錦榆還是驚訝惶恐的很。她沒敢把話說全,彷彿只要說出來,便做實了某件事。她只是用夢囈般的聲音低低呢喃,「就連姑母都坐不住了,急著招我入宮。」
大齊皇后陳妙珊,乃是陳錦榆的嫡親姑母,太子玄凌反倒不是其所生,只是養子。玄凌生母愉妃在他五歲那年病逝,三年後陳皇后唯一的嫡子玄明早夭,他們一個自幼喪母,一個沒了兒子;一個是大齊的皇后,一個是皇帝屬意的太子人選,在皇帝的安排下,玄凌便成了皇后的兒子。
陳皇後向來疼愛陳錦榆,即便皇帝病重,她也心疼侄女管理著偌大的太子府辛苦,因此並沒有宣她入宮侍疾。可現在卻派福安連夜回府傳旨,看來皇上的病,真的是已經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
陳錦榆臉色微白,壓低聲音再次問道:「是不是父皇的身子不太好,姑母和殿下才急著要我進宮?」
這種時候也沒有再瞞下去的必要了,福安臉色沉重的點了點頭,唉聲道:「皇上已經昏迷三天未醒,只能靠喂些參湯吊著了。內務府已經連壽材都備下,皇后和殿下一致覺得,您身為兒媳,這種時候還是該入宮守著才好。所以奴才才深夜跑這麼一趟。」
「我現在就隨你入宮。」陳錦榆猛地站起身來,堅決地說道,她一向溫婉柔美的臉上,是罕見的肅穆。
福安愣住了,隨機趕忙勸道:「倒也不必這般急,皇后和殿下的意思是您明兒一早入宮便可。」
陳錦榆搖了搖頭,道:「我還是現在就和你走吧,不然心裡也不踏實。」說罷,竟是招呼著冬雨去穿衣收拾行李。
到底還是任嬤嬤年紀大穩重些,攔在陳錦榆面前,壓低了聲音,好言勸道:「主兒,都這個時辰了,宮門肯定早已下鎖,福安可以從側門進出,您卻不可。這一去勢必要驚動宮裡的人,皇后和殿下也不會料到您大晚上的便趕過去,會亂了所有人的手腳。現在這種情況,咱們能少驚動旁人就少驚動的好。何況您大半夜的走了,府里也會引起騷動,那些睡了的沒睡的主子們,今晚還能睡的著嗎?背後還不定傳多少的閑話呢。再者,您走之後,這偌大的太子府交給誰管,您總得交待一聲吧。既然皇后和殿下都想您天亮后再入宮,也是心疼您,您就聽話吧。」
任嬤嬤的一番話正說到福安心坎兒上了,他連忙附和道:「好主子,任嬤嬤說的正是再正確沒有了。您說這大半夜的,奴才把您折騰宮裡去,連覺都睡不成,皇後娘娘和殿下還不得心疼壞了啊。再者宮門確實早已鎖了,奴才是從東南角的側門出來的,一會兒也得從那兒回,您若是不想麻煩守宮門的侍衛、不想驚動宮裡,就得和奴才一起走側門,這不合規矩啊。因此還是請太子妃稍安勿躁,明兒個一早再入宮便可。」
陳錦榆聽任嬤嬤和福安說的在理,於是不再強求,點了點頭,說道:「好,我聽你們的。」
完成了差事,福安不敢多留,行了個禮便準備告退,陳錦榆猶不放心的加了一句,道:「福安,你好好照顧殿下,他再忙再傷心,也要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體,還有姑母也是。」
福安每次回府走之前,陳錦榆都是這句叮囑,即便明天便可以見到丈夫和姑母、當面關心了,她還是習慣性的加了這麼一句。說完這話,她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笑了。
以往每次,福安都會笑著答應,可今天卻一臉的愁容,終於沒忍住說了實話,「太子妃,事到如今,奴才是再也不能瞞您了,反正您明天進了宮,自己也會看到。」
陳錦榆臉色大變,心裡竟有了不好的預感,心跳得無比的快,聲音顫抖著問道:「可是殿下出什麼事了,還是姑母……」她竟沒了說下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