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玄凌

「你知道嗎，我不到十歲就沒了母親，這些年我在後宮活的多不容易，我能熬到今天真的是用盡了全部的心力。母親走後我其實害怕極了，宮裡不是沒死過皇嗣，尤其是皇子，活的更難，特別是像我這樣沒娘的皇子，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讓哪位嬪妃害死了。我當時有多害怕你知道嗎，父皇很看重我，對我精心培養寄予厚望，這事換到其他皇子身上那是巴不得的榮耀，對於從前的我來說也是。可是母親走後，昔日的榮耀變成了惶恐，我開始感到恐懼，父皇對我越好，別的人就越嫉恨我，我的命就越危險，我也就越害怕。我甚至偷偷祈禱，父皇不要對我那麼好，不要再看重我，最好將我遺忘，任由我躲在角落裡自生自滅，至少這樣，我說不定能保住一條命。」

「為了讓父皇厭棄我，我做了很多傻事，我不再用功讀書，開始變得頑劣不堪。上書房時開始和老師對著干，老師讓我念書我就把書撕成雪花似的撒到空中，老師讓我練字我就把磨好的墨潑到他臉上……老師氣極了要打我的手板，本來按照宮裡的規矩，老師是有權力責罰不聽話的學生的，即便我是皇子，也可照打不誤，我呢，不僅奪走了老師的戒尺，還命貼身的太監將老師按倒，反過來打他，一邊打一邊囂張跋扈的呵斥說：我乃大齊皇子，是你的主子，你敢打我我就誅了你九族……當時的我真的很過分吧，現在回頭想想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乾的事呢，就在前幾天我見到當時的那位老師，他還很不解的問我，那段時間為什麼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哪裡好意思告訴他，我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想做個壞孩子，再不得父皇的喜愛和重視。」

「除了在書房惹事，私底下我也沒閑著，書肯定是不再念了，即便我是那樣的喜歡讀書。我每天開始在宮裡晃蕩取樂，宛如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欺負年紀小的弟妹，將御花園裡的花全部揪光，只因為喜歡那些花的某位嬪妃曾和我母親爭執過，責罰毆打身邊的奴才，最後乾脆學著和奴才們賭錢，還學會了喝大酒……其實我的這些惡劣行為父皇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他憐惜我剛沒了母親，也只當我是心裡難過才會如此的荒唐頑劣，過上一段時間自然就好了，又會重新做回那個他喜歡的讓他無比滿意的兒子。可是我這麼荒唐了大半年，直到他發現我學著賭博喝酒，才驚覺不對勁，他的這個兒子說不定真的從此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才真的知道怕了。」

「有一天我在書房裡，因為答不出老師問的問題，惱羞成怒之下，一把將窗檯處的蠟燭扔向了老師，老師自然是躲開無礙，但是整間書房卻被我點著了，大火肆意蔓延，幾位皇子和一眾奴才慌忙逃生，等到火被撲滅時，大火已將書房燒了個徹底。父皇終於動怒了，當著眾人的面給了我一個耳光，還命人重打了我二十板子，那是他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一次。我被打的很疼卻沒有哭，其實我心裡是高興的，那是一種願望終於得逞的高興。我作天作地了大半年，父皇一直容忍我，我卻越來越惶恐，生怕他是太愛我了才會甘心縱容下去，沒有孩子不渴望得到父親的愛，可是父皇的這份愛會致命的。現在他打了我，我卻無比的開心，我堅信這一次父皇是真的放棄我了，他若放棄了我，我就能保住一命了吧。」

「我當時才十歲，二十板子差點兒要了我的小命，回去后我高燒不退，昏迷了三天三夜，後來我才知道在我昏迷的這段時間裡，父皇每天都來看望我，見我一直醒不過來，急的眼睛都紅了，更是威脅太醫們說我若是挺不過來他們就得陪葬。我醒來后的第一眼見到的也是父皇，那一刻我是真的崩不住了，失聲痛哭，為我不得已逼著他放棄我而哭，更為讓他失望了而哭。父皇愛我，我又何嘗不愛他，一次次的荒唐胡鬧逼著自己的父親厭惡拋棄自己，我的心又怎會不痛？我本是個生性要強有野心之人，逼著自己墮落走上一條歪路、逼著自己放棄優秀放棄想要得到的東西，這些對我來說，簡直比二十大板更要我的命。我哭不是因為挨了打，是為了父皇為了自己而流。」

「父皇看著我哭，眼圈也泛紅了，哽咽著問我是不是很疼，還有哪裡不舒服？又哀嘆著問我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是不是有什麼苦衷，他知道我不是那樣的孩子。聽著父皇關愛的語氣，我知道他心裡還是很在乎我的，那就證明我一直以來的努力白費了。氣急敗壞下，我一把推開父皇的手，大聲吼叫著，讓他不要再管我，他有那麼多的兒子，廢了一個有什麼要緊，自然還有更優秀的等著他去喜愛，為什麼非要盯著我不放。現在想來我真是大膽，仗著父皇的仁善和疼愛，居然大逆不道到和他吵鬧，我只當他是父親，卻忘了他也是君王，若換做個冷血暴戾殘酷無道的君王，即便我是他的兒子，怕也死了幾百次了吧。」

「父皇當然很生氣，但我猜想他更多的應該是痛心吧。他沒有繼續罰我也沒有不理我，而是將大病未愈的我從床上揪下來，一邊拽著我往外拖一邊怒吼道：『你去你母妃的靈前跪著，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起來，正好讓你母妃在天上看看她最出色的兒子變成了什麼模樣。』一提到母妃，我的心就難過愧疚的厲害，如果母妃在天之靈知道我變成了這副模樣，只怕是再也不肯認我這個兒子了。我愧對母妃的期盼，又實在太過想念她，懼愧之下一直以來的擔憂脫口而出。我哭著求父皇放過我，不要再對我那麼好，不要再對我寄予厚望，求他放我一條活路，我不想死……」

「聽完我的哀求父皇才驚覺到出了問題，他似乎明白了我突如其來的改變是有苦衷的，便耐著性子問我究竟發生了何事。我想著既然話已經說出口了，索性就說個明白，說不定父皇能體諒我的苦衷，隨了我的願呢。我哭著將一直以來的擔憂結結巴巴的說了出來，最後跪在地上，給父皇磕了一個頭，哽咽著說：『父皇，兒臣不孝，讓您失望了，但兒臣並非故意如此，只是怕遭了毒手，不得已才變成這副樣子。兒臣在後宮是個沒有娘的孩子，您知道一個孩子沒有娘護著要在後宮活下去有多難嗎，偏偏您又那麼的寵愛兒臣，兒臣實在是怕極了，兒臣不想死，寧願不學無術寧願被您厭棄，也想要活下去……』那之後父皇是長久的沉默，我抬起頭來，竟從他眼中看到了淚水，那是我第三次看到他掉眼淚，第一次是我母妃走的時候，第二次是明兒沒的時候，那天是第三次，那是帝王的眼淚，是絞碎了威嚴和尊貴后，因傷心而流下的淚水，彌足珍貴……」

「過了許久，父皇居然一把將我抱住，我整個人都驚呆了，就那樣窩在父皇的懷裡僵硬著身體失聲痛哭，他上次抱我似乎還是在我很小的時候，不是他不想擁抱自己的兒子，而是因為他是皇上，帝王的威儀讓他不得不摒棄很多常人的情感，比如父子之情。就如同我身為兒子見到他也要下跪行禮一般，他做為父親也不可隨意擁抱自己已經長大的兒子。可是那一次他不顧規矩，就那樣緊緊的抱著我，像每一位深愛自己孩子的父親一樣。」

「『凌兒，是父皇的錯，父皇失察了。你的改變你的頑劣，父皇只以為你是驟然沒了母親傷心之下才胡鬧的，卻不曾想你這段時間竟是活的這樣艱辛驚恐。傻孩子，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父皇，說你沒有母親照顧在宮裡獨自一人會害怕，若你早些說，父皇絕不會讓你一個人害怕這麼久的。父皇其實早就為你打算好了呀。哎，本想著你剛沒了母親，準備過上一兩年再那麼做，但現在不得不提前了，好孩子你不要怕，父皇已經為你謀划好了，只要父皇在一天，就絕不許有人傷害你。你是父皇最疼愛最出色的兒子，父皇對你的期盼遠比你以為的高，日後還有更重要的責任要託付給你，你記住，無論何時都不要讓父皇失望。你註定是個不凡的皇子。』父皇抱著我，一字一字嚴肅認真的說了這些話。」

「當時我雖然才十歲，但是自幼在宮中長大，很多東西懂得都比較早，聽了父皇的話，我就已經明白他對我的期盼和安排了，也隱隱猜到他是想將皇位傳給我，將大齊江山交給我。說實話，我那時非常的激動，一則我從來都是個有野心有遠大抱負的人，試問有哪位皇子不想繼任大統，登上無人之巔？現下得到父皇的隱晦承諾，我怎會不興奮？二來我實在是感激父皇對我的寵愛和信任，在我做了那麼多荒唐無稽的醜事之後，他依舊沒有放棄我，願意查問清楚我改變的原因，願意盡心為我安排，更願意再次相信我扶持我。那一刻我就暗暗發誓，為了父皇的這份心意，我也絕不能再荒誕下去，只要能做一個令他滿意的好兒子，哪怕是死又有什麼可怕的？」

「我在父皇懷裡哭著睡著了，再次醒來后，身邊陪著的人竟然是母后，母后告訴我，父皇已經下旨將我過繼給她在她的膝下撫養，從今往後，我就不再是沒娘護著的孩子，我是大齊中宮皇后的兒子，是嫡子。那一刻我想起父皇說早就為我做好了準備，我才明白過來他是早早就打算讓我成為皇後娘娘的兒子，我沒了母親皇后沒了兒子，到時可以互相依附，而我若成為了嫡子，將來將太子之位傳給我，則更加的名正言順。帶著父皇的期盼，我成為了皇后的兒子，我與她開始了母子相互扶持共同進退的日子。」

「母后對我很好很好，視如己出，生活上關懷備至，學業上嚴格要求，可以說她幾乎是將我當成了親生的兒子，對我的好不比母妃差。後來她還說動陳家為我在朝中造勢，祝我順利的登上了太子之位。宣旨那一天，母后很感慨的和我說：『凌兒，從今往後我們母子真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本宮知道你心裡還念著你的母妃，這是人之常情也是好事，證明你是個重情孝順的好孩子。本宮絕不強求你，你可以永遠祭奠懷念你的生母，但是在人前，本宮才是你的母親。我們母子同氣連枝，同進同退。』我聽了母后的話很是感動，因為她完全懂得尊重我的母妃也尊重我的感情，我本以為這是她的仁善大度，卻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她不是我的生母，我也不是她的親子。我永遠忘不了我的母妃，她又何嘗不是會一直記得早夭的明兒。我與她雖然這一生都要捆綁在一起，但是其實我們的內心深處，都為已經逝去的最重要的那個人，保留了最柔軟又最堅固的位置吧。」

「錦榆，我從未有片刻忘記過我的母妃，其實母后也是如此吧，她也不曾忘記過明兒，若明兒還活著，母后也會為了他的太子之位，把當初對準其他皇子的利劍對準我的吧。我就是有時覺得很不踏實，我不知道這世上有什麼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屬於我的，不知道是否有一個人會毫無保留毫無私心的對我。呵呵，也許是我太自私太幼稚了吧，我對別人做不到這些，又憑什麼要求別人會這樣對我。人啊，都是為自己而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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