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幕

第99幕

法恩塔尼西亞的首都的確非常熱鬧繁華。

賣藝人時而可見,不論年老年輕,歌聲樂聲都十分悅耳,頗具風情。

各類商鋪挨挨擠擠的,馬車來來往往,鼎沸的人聲充斥著街道。不少青年男女都喜結伴而行,笑語不絕。法恩塔尼西亞的國民男子身材普遍較高,女子雖稍顯嬌小,可臉色白凈、五官端正,這麼一瞧倒也賞心悅目。

可能因為聖歌堡是首都,生活比較優裕富足,街上的行人不管老少男女,衣飾都很是整潔漂亮,也很入時。

許多年輕姑娘都梳著一種頗為別緻的髮型,就是把頭髮分成三股、編好,再高高地盤在後腦,髮髻形似花朵。有的姑娘還會在髮髻上飾以珠寶或髮帶,露出一段白嫩的頸脖,非常高雅秀麗。

近幾十年來,法恩塔尼西亞商品經濟的發展非常迅速,製造業和生產業也十分發達。市場上各種各樣的新奇玩意兒層出不窮。

阿洛伊斯東逛逛,西逛逛,半天下來已經順手買了不少東西。他有點後悔沒多帶幾個僕從出來。

再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兩步,就是聖歌堡最大的廣場——巴爾德爾廣場。廣場東面立著一塊石碑,上面鐫刻著一行金色的字:紀念我最勇敢的親人。

初見這塊碑時,他很好奇,就去詢問路人此碑來歷。那人告訴他,以前本沒有這塊石碑,這片廣場也不叫這個名字,叫天鵝廣場。

他繼續追問,那為何要立這塊石碑,又為何要改名字?

那人神神秘秘地轉頭看了看四周,湊近低聲道:「據說是當年前國王征戰歸來后,為了慶祝王儲誅殺逆臣成功而立的。」

「誅殺逆臣?」

「說是逆臣,其實是前國王的親弟弟。」那人似乎不願再多說什麼,「這些也都是傳言而已,究竟是不是這樣誰都不知道。你可別亂說啊。」

這片廣場確實開闊壯觀,非常宏偉漂亮。北面佇立著一座大教堂,從西面望過去,又隱約可見王宮的樓頂。地面以灰色大理石鋪就,紋理細膩。

最值得稱道的是廣場中央的噴泉。水池中央立著海神波塞冬的雕像,它手舉三叉戟,瞠目怒視,雷霆威嚴,栩栩如生。而旁邊的小海神特同里則非常活潑可愛,正鼓著腮幫使勁吹著海螺。四周圍著八尊青銅人魚雕塑,或引頸而歌,或彈奏豎琴,風姿綽約,宛若生人。水柱噴涌之時,十六米高的水簾有如飛瀑傾瀉,水霧迷濛,似忽降細雨,人人皆可稱奇。

今日,他路經此地,不免又想去巴爾德爾廣場看看。

「紀念我最勇敢的親人。」他忍不住望了一眼石碑。

今天廣場上的人並不多,間或會看到年輕的母親推著嬰兒車在散步,也有三三兩兩的孩童在玩耍嬉鬧。時而有幾對老夫婦並肩緩步而行。

阿洛伊斯伸了個懶腰。

水柱開始噴涌,水簾飛瀉。穿白衣的少女站在池邊,她撐著傘,半仰著頭,似乎在看噴泉,又似乎不是。細密的水珠落在傘面上,濺起一圈圈的光暈。她就像一座冰雪塑成的雕像。日光落在她的身上,都成了月光。

阿洛伊斯眯起眼睛,覺得她離自己極遠。

他很久以前就在奧利芙的畫室里見過她的畫像,只覺得清冷肅穆,望之生畏。可如今看到這活生生的人站在那裡,竟也像一幅畫。

他不自覺地放輕腳步,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靠近她。

「布里萊爾。」他試著喚她。

她彷彿從夢中醒來,慢慢轉過頭,一雙透明的眸子在他的臉上轉了轉。

「真、真巧啊,你也在這裡。」他想了想,道。

她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點了點頭,「我記得你,你是阿洛伊斯。」

他鬆了口氣,笑了,「你也喜歡看這處噴泉嗎?」

她的食指掠去臉頰上沾著的幾粒水珠,「喜歡。」

阿洛伊斯有點尷尬。

初次在諾索爾家見到她時,她就是這麼淡漠疏離。他不知她是生來如此,還是就對自己這樣。

正當他琢磨著要說些什麼緩解氣氛的時候,忽然感到頭頂飄來一片陰影。

原來她把手中的陽傘舉得高了些,還往自己這邊偏了偏。

「謝謝,布里萊爾。」

她搖搖頭,示意不必謝什麼。

阿洛伊斯一邊假裝在看噴泉,一邊時不時地偷偷瞧她兩眼。

她的臉頰沒一絲血色,嘴唇也是那麼蒼白。肌膚在朦朦朧朧的水汽中顯得異常冰冷柔膩。除了偶爾扇動的睫毛和細微的氣息聲,她幾乎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噴泉停了。

她收起陽傘,「我要回去了。」

「你等一下!」他趕緊拉住她的胳膊,自覺不妥后又趕緊鬆開手,「你……你今天有空嗎?」

她搖頭。

「正好今天天氣那麼好,你願不願意陪我四處逛逛?」

她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你想啊,我初來乍到,對這裡也不是很熟。所以……」

她點點頭,「可是我對這裡也不熟。」

「你也不用這麼拒絕我吧。」他苦笑道。

她有點沒聽懂的樣子,「我因為身體不好,從小就住在療養院里休養。兩年前才被接回家。」

「沒關係,反正我一個人也很無聊,有個人做伴不是很好嗎?」

她似乎考慮了一下,點點頭表示同意。

「太好了。」

「你很高興?」

「是啊,怎麼了?」

她捋了捋鬢角垂下來的頭髮,「上次你來諾索爾家,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說你可能活不過三十歲。」

「是啊。」他滿不在乎地應道。

「這是真的?」

「真的。」他有點好笑,「你竟然一直記得。」

她一邊走著,一邊拿傘尖戳著路面,「迪安……我是說費那萊陛下,是不是得的和你一樣的病?」

「你怎麼會知道?是奧利芙告訴你的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問他:「能治好嗎?」

「現在還不能,但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呢。」

「你等我一下。」

她忽然把傘塞到他手裡,轉身往街對面跑去。

阿洛伊斯握著傘柄,一瞬間還沒反應過來。

他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想不到布里萊爾看上去安安靜靜的,竟也是個想做什麼做什麼、想說什麼說什麼的人。

只見她在一輛撐著彩色頂蓬的手推車前停下腳步,看樣子是準備買冰淇淋。

這是一種在當地非常受歡迎的冰淇淋,上面澆著生奶油或巧克力,再拌上新鮮水果,非常香甜可口。阿洛伊斯注意到她在選則輔料前還思索了一下。

原來不管什麼樣的女孩兒都喜歡甜食。他暗笑。

「哪個?」她走過來,舉著兩個紙杯問他。

「生奶油的。」

她皺眉,「我以為你喜歡巧克力。」

「莫非你喜歡生奶油的?」

她不吭聲,只是把那杯澆著生奶油的冰淇淋塞到他手裡。

「謝謝。」他晃了晃勺子,「你是在安慰我?」

她不說話,看樣子是算默認了。

「不過病人也有病人的好處,不然我怎麼能像現在這樣悠哉游哉的。」

「說謊。」她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開了目光。

阿洛伊斯把最後一勺冰淇淋放進嘴裡,「啪」的一聲把紙杯拍扁,「生命自降生就是殘缺的,不論是誰。」

她學著他的樣子,用力把紙杯拍扁。

「跟我來。」他忽然指了指前面,拉著她的手快步向那邊走去。

她也不問什麼,依舊一臉淡然。

殊不知阿洛伊斯的心臟倒「砰砰砰」地跳了起來。

布里萊爾的手比他想象中更冷。細長的手指光滑但是僵硬,像冰棱,又像象牙。

真不敢相信她是奧利芙的女兒。奧利芙是那麼溫暖,那麼鮮活,喜怒哀樂都能從她的臉上體現出來。記得王叔還在的時候,奧利芙經常笑,也常常陪他玩兒。可為什麼奧利芙的女兒冷冰冰的像個假人?

她被抽離了色彩,難道也被抽離了感情嗎?

他搖搖頭,趕走腦子裡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這家店已經有兩百年的歷史了。」阿洛伊斯推開店門。

她抬頭看了看招牌,「玻璃製品?」

這家店鋪並不大,不過裡面收拾得非常整潔乾淨。牆上掛著兩三幅風景畫,還有一個布谷鳥的報時鐘。不知哪個角落正點著熏香,一縷幽深的香味送入鼻端,清甜馥郁。

三個烏木柜子靠牆而立,上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玻璃製品。小者不盈寸,大者寬,晶瑩剔透,色彩斑斕。從花瓶酒具到吊墜擺件,無所不有。

窗帘敞開著,陽光透進來,折射出一串串繽紛多彩的光來。

店主是個中年男子,正坐在櫃檯後面專心致志地看書。他聽見有人進來,便抬起頭來,「兩位請……」他的視線在布里萊爾身上多停留了幾秒,「請隨意看。」

她站在柜子前,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一匹褐色的玻璃小馬,轉頭對阿洛伊斯道:「我都不知道聖歌堡還有這樣的地方。」

他驚訝道:「聖歌堡這樣的店鋪有很多,你都沒來過嗎?」

她搖搖頭。

阿洛伊斯心裡暗自嘆息,「這裡的製作工藝是最上乘的,每一件都非常漂亮。你隨便挑,就當是冰淇淋的回禮。」

她有點困惑地看著他,「回禮?」

「說是回禮,其實就是一個我想送你禮物的借口。」他若無其事地擺弄著一個精巧的玻璃十字架,「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如果送你這個的話……起碼你不會討厭吧。」

「禮物?為什麼?」

「因為……因為你是奧利芙的女兒而她也算是我的叔母,所以我們也算是……兄妹吧。」

「謝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她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笑意。

布里萊爾的視線分別在幾個烏木柜上轉了幾圈,「這個。」她踮起腳尖,伸長了胳臂,想去拿挑中的那件,可總是差一點點。

「還是我來吧。」

阿洛伊斯趕緊走過去,「哪個?」

「綠色的,那隻孔雀。」

他輕輕鬆鬆地替她拿了下來。

這隻玻璃孔雀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通體墨綠,羽翎鮮艷,晶瑩通透,兩顆烏黑的眼珠活靈活現的。

「替我包起來。」他對店主道。

「這隻啊……」店主戴上眼鏡,仔細端詳著。

「怎麼了嗎?」

「這隻也算是我的得意之作。」他在盒中鋪上木屑,把孔雀端端正正地放了進去,「十考金。」

考金是法恩塔尼西亞的貨幣單位,十考金差不多可以供一個家庭過上一個月優裕的生活。

阿洛伊斯從錢袋裡掏出十枚錢幣,如數遞給了店主。

「布里萊爾。」他把盒子遞給她,「還有喜歡的嗎?」

她搖搖頭,「謝謝。」

出了店門,阿洛伊斯的心情似乎變得異常的好。

他笑嘻嘻地湊過來問她:「為什麼選了這件?」

「顏色。」

「顏色?」

布里萊爾打開木盒,舉起那隻孔雀,「你看。」

他把頭湊近,「看什麼?」

「孔雀的顏色。」

對著陽光一瞧,晶瑩的綠玻璃里就像好流動著盈盈的波光。

「是很漂亮。」他隨口贊道。

「綠色……」布里萊爾的眼中忽然冒多了幾分沉醉,「和那個人的眼睛一模一樣。」

「什麼意思?」他一頭霧水。

「我一直在等他。」

阿洛伊斯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等……你在等誰?」

布里萊爾的嘴角微微揚起,雖然很難察覺,但她確實是在笑。

這是阿洛伊斯自遇見她以來,第一次見到她的笑臉。

「我不知道。但我記得他的樣子。」

「你是說你在等的人嗎?」

「他很高。」她拿手比劃了一下,「比我父親還高。他的帽子是黑的,衣服也是黑的,可是……很溫柔。我一直記得那雙眼睛。」她忽然顫抖了,「是那麼美的綠,好像藏著一座森林一樣。」

阿洛伊斯的喉結動了動,「後來呢?」

她看著他:「他答應我,等我長大了就來接我。他會帶我去騎馬、帶我……」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布里萊爾?」阿洛伊斯見她的眼神有點恍惚,便連著喚了她幾聲。

「我不記得了。」

布里萊爾依舊是布里萊爾。淡漠的神情,冷冽的聲音,好像這世間再無任何事可以打動她。

「布里萊爾,你想不想騎馬?」

她探詢地望向他。

阿洛伊斯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手,「來,跟我來。我帶你去騎馬。」

她動了動嘴唇,卻一個字都沒說出口。她是個怕生的人,不喜歡,或者說多多少少有些抵觸和他人的親近。可她卻一點都不反感眼前的這個青年。相反,她是願意,甚至喜歡和他相處的。

「我馬術並不好。」

阿洛伊斯先是一怔,隨即欣喜地笑了,「我的馬術是父親親自教的,雖然不敢說有多高明,但我想教你應該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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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後的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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