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魂歸來兮
我想過陣眼可能是一些奇怪的東西，但萬萬沒想到會是人骨。
雖然我經常接觸屍體，但那是有血有肉的東西，至少看上去不會太嚇人。可人骨就另當別論了，這種森白冰冷的東西，讓我瞬間頭皮發麻。
我愣了很久，才爬上去，腦子裡一片混亂。挖出了人骨，就是出人命了。人命關天，這已經是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了。我連忙招呼劉青山停下來，告訴他底下埋的是屍骨，讓他趕緊去一趟鎮子上的派出所。
劉青山還有些不相信，當看過坑裡的人骨后，他的臉色陰沉得厲害，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扔下鋤頭就出了林子。
他離開后，我本打算將挖出來的人骨再填上，要是少了一兩塊，鎮上的人來了后肯定會找我的麻煩。
心想此處，我提起鋤頭就要動手。這個時候，林子里忽然颳起了一陣風，吹得周圍的柳樹沙沙作響。照理說，大半夜林子里起風是很常見的事情，但自己面前是一所墳，腳邊還擺著一副人骨。這種場面已經足夠嚇人了，這時候再起風，是個人都會害怕。
我縮著脖子朝四周看了看，見只是單純的颳風，就大聲的喊了兩嗓子給自己壯膽，心裡默念著爺爺教的經文。雖然知道那些狗屁不通的經文除了唬人之外沒什麼用，但總比自己嚇自己要強得多。
風颳了一陣子就停了，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回過頭繼續往坑裡填土。可是一扭頭，卻發現，剛才還是後腦勺衝上的頭骨，不知道什麼時候把臉轉過來了。
我愣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只是看錯了。再往下看，這次我卻看到，那個腦袋忽然動了一下。我敢肯定，自己沒有看錯，那腦袋的確是動了一下。我心裡咯噔一聲，頓時覺得口乾舌燥，腦門上的汗水不住的往下掉，身體都已經開始打擺子了。
儘管我來的時候，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但那僅僅是對謝芸芝。挖出人骨，已經是預料之外的事情了，沒想到這具人骨還會動。這就要命了，我哪經歷過這個，而且還是大半夜一個人在漆黑的林子里碰到的。得虧我干過白活兒，多少還有些膽量，要是換個人，估計這會兒已經尿了。
我雖然沒有尿，但也好不到哪裡去，耳邊嗡嗡作響，腦子裡一片空白。就在我驚惶無措的時候，人骨竟然慢慢坐了起來，下巴不停的上抬，撞擊著上顎，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音，在空曠的林子里顯得格外清脆。那模樣，似乎像是要吃人一般。
我那還有膽子呆在這裡，大叫一聲，扔掉手裡所有的東西朝著林子外瘋狂跑去。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我幾乎是在林子里亂撞。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實在有些跑不動了，就打算停下來喘口氣。哪知道，身後又傳來了砰砰砰的悶響聲。
我嚇了一跳，回過頭去看，發現一束光倒在地上，離我只有幾米的距離，那束光就是我剛扔掉的手電筒。我整個人都懵了，難道又遇到了鬼打牆？我艱難的往後退，一邊退一邊警惕的看著手電筒光照亮的地方。
那裡是謝芸芝的墳頭，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另外一具屍骨竟然也爬了出來。此時它們正跪在那裡，不斷的磕頭。林子里的悶響，正是頭顱撞擊地面的聲音。
我朝他們跪拜的地方看了過去，一抬頭就瞧見，墳頭的柳樹上，隱約有一個白花花的人影。那人躲在柳樹的後面，長條垂下的柳枝擋住了他大半個身子。但從他露出來的長發來看，應該是一個女人。
我忽然想起了張顯貴醒來后說的那番話，他稱自己這裡見到了謝芸芝。難不成，躲在柳樹後面的那個人是謝芸芝？
「謝老師？」
我心裡打著鼓，試探的問了一句。聲音落下很久，那個女人都沒有反應，依舊靜靜的站在那裡，眼睛似乎釘在了那兩具屍骨上。
這一切都十分的詭異，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很想離開，可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腳下就像灌了鉛一樣，根本動都動不了。那種感覺就像是被猛獸盯上了一般，想逃都逃不掉。
我全身都冒起了冷汗，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盯著墳頭的方向，腦子裡的弦隨時都緊繃著，擔心那兩具屍骨會突然朝我撲過來。
事實上，我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那兩具屍骨的眼裡似乎只有那個藏在樹后的女人。在足足磕了五分鐘的頭后，它們忽然把手伸進了自己的嘴裡，咬得嘎吱嘎吱響。這個場景，讓我一下子想起了跪在井邊的三爺。
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過三爺咬掉自己手指的畫面，但我認為這兩具屍骨接下來的做法也會和他如出一轍。
果不出我所料，一分鐘后，那兩具屍骨真的在地上擺弄了起來。不用猜就知道，肯定也是「對不起」這三個字。看到這裡，我幾乎能斷定，那個藏在樹后的女人就是謝芸芝。
能見到謝芸芝，讓我有些激動，但我沒想到的是，還能在這裡見到屍骨叩拜這一幕。從它們和三爺相同的做法來看，這兩個人應該就是跟著三爺施暴的那兩個混蛋。出於對碾叔的情感，我或許還會可憐一下三爺，但對這兩個人我根本沒有絲毫的憐憫，甚至有些痛快。
林子里又起風了，這次我表現得很平靜。其實，在得知那個女人是謝芸芝后，我就已經沒那麼害怕了。不過，接下來的一聲炸雷，卻是嚇了我一跳，那道閃電直直的劈在了謝芸芝的墳頭。嘭的一聲，墳頭炸開了，頓時濃煙四起，一股子燒焦的味道傳了過來。
不多時，林子里下起了大雨，帶走了一些煙塵。雨勢越來越大，似乎要將這一年的雨水通通下完。我抹了一把糊在臉上的雨水，借著微弱的手電筒光，繼續看向謝芸芝的墳頭。那裡已經被雷電劈開了一處大坑，裡面的濃煙還沒有散盡。我隱約看到，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我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的仔細些。沒料想，一隻枯瘦的手忽然從墳里伸了出來。下一秒，裡面又探出來一張糊滿泥土的臉。瓢潑的雨勢很快就帶走了那張臉上的腌臢，露出了一張森白且恐怖的面孔。那張臉的嘴巴張得很大，眼皮也向外翻著，衣領上的星星都清晰可見。
這是謝芸芝的屍體！
六十年過去了，她的屍體不僅沒有腐爛，而且還在一點一點的往外爬。長長的指甲用力的扣著地面，我幾乎能聽到那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聲音。壓在她身上的泥土，正一點一點變得鬆動。很快，一隻穿著解放鞋的腳露了出來，緊跟著另一隻腳也露了出來。
謝芸芝慢慢站了起來，渾身的骨頭髮出噼里啪啦的聲響。老天似乎都有些可憐她，替她衝掉了身上的污穢。
她的嘴似乎又張開了一點，喉嚨里忽然唱出了聲，「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
音調很古怪，聲音也十分沙啞，根本聽不懂她在唱什麼。只感覺她很悲傷，像是在懇求又像是在訴說，隨著最後一個音調落下，柳樹後面的那一道白影突然鑽進了她的身體。謝芸芝的腦袋垂了下去，她的嘴角慢慢揚起了一個弧度。等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眼睛里已經有了血光。此時，大雨驟停，像是決堤的天河忽然被堵住了，一道月光撒在了她的身上。
她喉嚨里發出一聲凄厲的叫聲，那聲音，像是要將心底所有的苦悶怨恨都宣洩出來。聲音過後，周圍的柳樹連根倒下。那兩具垂頭的屍體，也驟然瓦解，斷成碎骨！
山林里儘是謝芸芝桀桀的笑聲，似乎陷入了瘋魔。她突然朝我看了過來，眼裡的凶光不減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