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鴻鳴館是個好地方,以往先帝還在時,常常在那裡教容煜射箭寫字。
先帝一輩子只有容煜的母親一個女人。從太子和太子妃,再到皇帝和皇后,兩人伉儷情深,從未有過半分猜忌。
容煜還記得六歲那年,他父皇的死訊從關外傳到盛京后,他的母后哭了整整三日。
世間最令人唏噓之事,想來便是陰陽兩隔。
「陛下先去宣華殿嗎?」耳畔傳來銀月的聲音。
晨起雪下的大了些,天氣越發冷起來。容煜穿的薄,銀月特意來給他送禦寒的大氅。
容煜回神,接過東西隨意披在身上,道:「昨兒夜裡下的雪不小,咱們先去長樂宮一趟。」
便是太后所在,容煜的心除了在朝堂便是在長樂宮。
當年皇叔們對皇位虎視眈眈,是太后和幾位老臣保全了他的皇位,如今的皇城有多太平,當年的皇城便有多波濤洶湧。
銀月點了點頭,快走幾步告訴前面抬步輦的人。
雪照舊紛紛揚揚的落,宮人們收拾了許久都沒停下手裡的活計。
長樂宮的大門是一直為容煜留著的。
殿內熏著香,一進門便能聞見淡淡的檀香味。
先帝在時,長樂宮是皇后所居,容煜繼位后,為了留存這份念想,便不曾按照舊曆讓太后遷宮。
「母后……」
容煜站在內殿的屏風之後喚了一聲。
太后正在梳妝,一旁的宮女聽見容煜的聲音,忙停下手上的活兒,撤了屏風。
「今日不是說見西雲的使者么,怎麼回來的這樣早?」
坐著的人不過三十幾歲,一雙眉眼仍如往日艷麗。深色的衣裳有些肅穆,但愈發襯得人貴氣。
容煜解了身上的墨狐裘,道:「見過了,使者沒來,倒是那小太子先到了。不愧是南方的人,人生的水靈極了,就是看著瘦了些。您要是見到,一定喜歡。」
太后聞言,放下手中的寶石釵子,略略嘆了聲氣,道:「西雲國內憂外患,已然自顧不暇,這孩子早年喪母,也是個可憐人。他今年多大了?」
容煜道:「梁相說這孩子今年有十一了,看著可不像。」
今早剛進殿的時候,瞧見小雞似的一個娃娃站在蘇名里的身側,容煜都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只有七八歲。
「年紀既然這樣小,你且待他好些。」太后道了一句。
容煜淺淺笑了笑,「自然,兒子把鴻鳴館那幾間屋子給他了,那地方人少。定然不會有人打擾,待他安頓好了,我帶他來見見您。」
容煜有一個親生的弟弟,可惜身體羸弱,沒有熬過一歲便就夭折。倘若他現在還活著,應該也如這西雲來的小太子差不多大了。
太后頷首,伸手又取來方才的寶石釵子。
先是喪子,再是喪夫。
鏡子里的人,一如多年前。歲月不曾薄待人的容顏,卻叫人不知留著這幅容顏給誰看。
母子二人又說了會兒話,容煜用過午膳后才回了宣華殿。
西雲國地方太小,卻是土壤肥沃之地,沒有足夠的兵力,自然成了他國眼中的肥肉。此次他們願意向大燕投誠,以後也就不用四處借兵了。
容煜看著摺子,又想起了白日在殿里見到的小太子,那時候玉佩跟他說什麼好感度,他還沒來得及問一問究竟是什麼意思。
思及此處,容煜將腰間的玉佩解了放在桌上,問它道:「玉卿,白日里,你所說的好感度是什麼?」
容煜待人一向客氣,什麼玉卿,裴郎,聽著親切的很。
系統的聲音很快響起,【好感度即主角江逸白對您的感情,轉化而成的數值。】
「感情,意思就是他現在與朕沒有感情。」
容煜大概能理解這意思。兩個人初次相遇,互不相識,好感度就該是零,若是相處下來,成為朋友亦或是知己,那麼這個數就會漲一些。
可是為什麼,唯獨他和江逸白要有好感度。
難道是因為,江逸白今後也可能成為一國之君么。
容煜眯了眯眼睛,問道:「朕要這好感度做什麼呢?」
【好感度每上升到一個階段,系統會為宿主提解鎖江逸白相關的副本。】
「副本?」
也不知是些什麼東西,容煜不在乎這些,不過對於他國未來的君主,交好總比交惡要穩妥些。
況且對方還個孩子,那麼一個瘦弱的人,不知在這異國他鄉養不養的活。
瞧那一身的紅痕,只怕是新傷疊舊傷日日累積的。
容煜的眸子動了一動,叫阿四傳旨從太醫院調幾個太醫去鴻鳴館。
阿四正坐在外殿的地上打盹,聽見這一聲,一下醒了過來。忙起了身快步向殿外去。
不多時,人又喘著氣跑了回來。
「如何了?」容煜問了一句。
阿四道:「回陛下,去是去了,可是那小殿下緊閉房門,太醫也沒什麼辦法。」
「有這樣的傲骨。」容煜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道,「擺駕,不,就你一個跟我去趟鴻鳴館。」
「是。」
.
鴻鳴館在宣華殿以西的地方,地方安靜,卻一點也不偏僻。
阿四估摸著,容煜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論哪國的質子,只要一副可憐憐的樣貌,不論是真是假,容煜總會格外照顧一下。
今日殿里那小太子,天生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只怕宮裡又得出些事。
兩個人未走近,便能瞧見月夜下大片大片的翠竹,有些竹葉上還盛著雪。月光灑落,兩色相映,如同置身畫中。
阿四俯著身子,替容煜扒開倒在路上的竹子。
「這地方宮人們一直都費心收拾著,您瞧,跟往日一樣。」
容煜看著四下的景色,道:「到底是不一樣,人不同了。」
「喲,奴才說錯了。」阿四輕輕打了下自己的臉。
「你說的也不錯,費心了,收拾成這樣。」
便是冬日裡被雪壓折的竹子,也同往年的情形相似。阿四做的很好,叫他挑不出一點錯處。
兩人沿著小路,接著往前走。
容煜停在園中,太醫、內侍們站了滿院子。
「人怎麼樣了?」阿四替容煜問了一問。
內侍走過來,輕輕蹙眉,低聲道:「回總管的話,小太子不肯吃飯,也不太醫進去,就一個人悶在屋子裡不開門,奴才們也沒什麼法子。」
「不肯吃飯?」容煜往迴廊處看了一眼。
這孩子是怕他下毒么。
就那身子板兒,只怕用不著幾天,不用他動手,自己就歸西了。
「先帶上吃食,隨朕去瞧瞧。」容煜道了一句。
一旁的內侍忙端起一邊的食盒跟著進去。
鴻鳴館地方不大,但給一個小孩兒住綽綽有餘。
容煜穿過迴廊,停緊閉的大門外。
阿四正要跟裡面說一聲,容煜擺了擺手,示意不必。
他站在門外,肅聲道:「太子殿下尊貴無比,看不上我等小國的吃食,但也請為了自己的身子吃點東西。自古以來誰不是卧薪嘗膽,苟且偷生,後來得以扭轉乾坤。您也只有活著回去,才能有談將來的機會。」
他的話剛落下,身後站著的阿四問他道:「殿下,這卧薪嘗膽是什麼典故。」
容煜回眸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卧薪嘗膽,是那系統小時候告訴他的,他答應了系統,不能把它的存在告訴旁人。
不多時,面前的大門開了一條縫。
少年的面容在月光的印襯下格外陰沉。很漂亮的一張臉,漆色的眸子盛著天上的月色一般。
他看了容煜一眼,後退幾步,才將大門打開,讓容煜等人進來。這人說得對,只有活著有回去才有談以後的機會,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
屋內打掃得很乾凈,一切如同往日纖塵不染。
先帝駕崩之後,容煜就很少來鴻鳴館了。
阿四幫著身後的內侍將菜擺在桌上。
容煜兀自先坐在桌前,道:「門都打開了,太子殿下不如吃點東西,你遠道而來,不論如何也要嘗嘗我燕國的美食。」
他見那小太子還站著,也就不再多費口舌,取來筷子,夾了塊肉又盛了些湯,自顧自吃起來。
少年見狀,這才坐下來開始吃東西。他吃的很小心,叫容煜想起了幼時在獵場救下的一頭小鹿,那鹿眼眸清澈,也是這般謹小慎微地吃他給他的果子。
容煜對阿四道:「你們先出去,朕用過晚膳就來。」
「這……」阿四看了少年一眼。
容煜道:「無妨,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阿四聽容煜這麼說,這才帶著內侍退了出去。
「小孩兒,這一路走來,可喜歡我燕國的風土人情?」這小太子十一歲,容煜只比他大了六歲。比起他國來的質子,容煜還是更喜歡拿他當個孩子。
少年聞言,停下手中的筷子,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叫江逸白。」
言下之意,是讓容煜別再叫他小孩兒。
容煜略略挑眉,道:「江逸白,好名字,有那麼些風流雅士的味道。」
江逸白沒有說話,只垂眸看著桌上的東西。
風流雅士?他不要做風流雅士,他要做厲兵秣馬、稱霸天下的帝王。
少年人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野心。
容煜看著他纖瘦的腰肢和蒼白的面色,覺得這人能活下來,獨善其身就不錯了。
心中的報復,大概也是這孩子在燕國活下去的希望。
容煜看了他許久,驀地開始解自己的衣裳。
江逸白愣了一愣,左手不動聲色地向背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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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