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見季思寧如此模樣,季思敏也感同身受。不過她卻比季思寧幸運。

回想當初,季老夫人為她定下的婚事,她不願意,結果竟然真的依了她。她本以為是因為自己的據理力爭,態度強硬,如今想來,不過是祖母沒有強迫她的心罷了。

她確實是幸運的,比季思寧幸運。

「你何必如此?」季思敏看著身前的人,忍不住道。

「因為我要嫁人了呀。」季思寧的聲音很輕飄,飄向遠方。

「難道真的非他不可嗎?」季思敏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季城。

季思寧道:「不是非他不可,而是……」

「而是什麼?」季思敏道。

「而是,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命運。」

季思寧說完就沉默了,而季思敏也同樣因為這句話陷入了沉思。

「這樣的命運,是怎樣的命運?」良久,季思敏問道。

「受人擺布的命運。」季思寧注視著她,緩緩吐出了這句話。

「受人擺布嗎?」季思敏思索著。一時間,二人都保持著沉默。

不遠處,季老夫人和季白,轉身離開。

「現在她們姐妹兩人,算是冰釋前嫌了,你也該放心了。」季老夫人道。

「母親,兒子沒想到……」季白欲言又止。

「沒想到,思寧竟然如此通透吧?」季老夫人說出了他想說的話。

「是啊。」季白點頭。

「這孩子,小小年紀,什麼都看在眼裡,什麼都不說,苦了她了。」季老夫人道,「最難得的是,她對你這個爹的一番孝心啊。」

「兒子明白,」季白道,「兒子倒是希望,思寧像思敏一般外露些,闖禍了也沒關係,總有我這個做爹的為她兜底,她這樣懂事,也太辛苦了。」

「行了,」季老夫人道,「有這麼個好女兒,你啊,就偷著樂吧。」

季白忍不住笑了起來。

季老夫人亦笑道:「這把年紀了,還像個小孩兒似的。」

「只是,思寧的婚事,」季白收斂笑容,嘆氣道,「可惜不能如她所願了。」

「個人自有個人的命數,思寧也有她的路要走。」季老夫人道,「如今,賜婚只是第一步,麻煩事還在後頭呢,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季白點頭,扶著季老夫人離去。

同時,一醉方休。

季城和趙業二人,對坐,沉默。

月下親自進來奉茶,眼神在二人之間遊離片刻,又轉身離開。

隨著關門聲的響起,趙業開口道:「夏淵是你的人吧?」

季城沉默,默認。

「如此說來,當初子清嫁入齊王府,也有你的一份功勞,我還得感謝你了。」趙業道,嘴角的弧度譏諷而嘲笑。

季城眼裡冒出寒光。

「當初,你將夏子清送進我齊王府,是因為她在你眼中是一顆平衡我與太子之間勢力的棋子;如今,你再次將季思寧送入我齊王府,不過也是因為她,是一顆棋子,送你登上皇位的棋子。」趙業緩緩說出這番話。

「你休想如願以償。」季城一字一頓道。

「我即將如願以償,」趙業毫不退讓,「她上輩子是我的人,這輩子也只能是我的人。」

季城看著他,眼神似一座冰山。隨後起身,推門而去。

趙業見他離去,冷笑不語。他沒有碰還冒著熱氣的茶水,起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清酒,一飲而盡。

月下推門走進來,躬身道:「恭喜王爺。」

趙業沒有看她,道:「大婚之後,你還是回王府伺候,有你在,她也能安心。」

「是。」月下垂首,眼中一片灰暗。

「王爺,」月下道,聲音毫無波動,「王小姐懸樑自盡了。」

「什麼時候的事?」趙業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昨晚。」月下道。

「伺候的丫頭沒發現?」趙業道。

「王小姐事先把丫鬟調走了。」月下道。

趙業沒有說話,空氣中有一種無形的威壓,讓月下越來越透不過氣,鬢角冒出了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趙業才道:「月下,你可知本王為何不追究?」

聞言,月下心中一驚,原來趙業早已得知了其中貓膩。她顫抖地跪下道:「王爺,奴婢……」

趙業看著跪在腳下的人,眼神如寒潭之水,深不可測。

「你不必害怕,本王不會懲治你,但要提醒你,不要妄圖欺騙本王。」

「奴婢知錯。」月下垂首,眼中驚惶不定。

「起來吧,派人把屍首交給王照之。」趙業道。

「是。」月下退了出去。

要說王婉之死是月下有意為之,也不全對。月下只是在察覺她有自殺傾向時,沒有阻止而已。

那夜,月下見王婉神色有異,便意識到了什麼,后見她故意將丫鬟遣了出去,便一直注意著她房內的動向。

深夜時分,不甚明亮的燈火下,出現了一個搖晃的身影。月下淡淡地看著那身影在樑上來回晃蕩,直到靜止,隨後轉身回房。

她怎會變得如此涼薄?她想。

深秋之夜,天色比之前暗得更快了些。梧桐苑中的那顆梧桐樹因為一直靠著向陽的方向,長得很好,但也避免不了樹葉枯黃、落地的下場。

季思寧一直很喜歡這顆大樹。

夏日晚間,她經常在這顆大樹之下乘涼。讓襲春早早準備一壺涼茶,幾碟點心,一把搖椅,一把蒲扇,躺在樹蔭之下,何等愜意逍遙。

秋日的白天,一陣風來,大樹搖擺,黃葉飄舞。即使凋零,在季思寧心裡,也是美的。

然而如今看來,甚覺凄涼。

她無意徒增悲傷,欲轉身回房,結果身後站著一人,不知在那裡佇立了多久。

看見那人,季思寧空寂的眼神有了一絲波動,然而只是一瞬間,便又歸為沉寂。

隨後,她嘴唇煽動,聲音平靜無波:「鎮北王怎麼來了。」

季城看著她的眼神,彷彿已經沒有了他,頓時感到心口疼痛,彷彿被寒劍戳了一個洞。

「我以為,鎮北王會一直避而不見。」季思寧繼續道。

自從賜婚聖旨下達,季思寧就在等待季城的到來。她心裡有很多疑問,為何賜婚會來得如此突然?為何皇帝會賜婚她與趙業?季城知不知道這件事?他,有沒有阻止?

然而,季城卻一直沒有現身。

季城的沉默讓季思寧似乎明白了什麼。她想,她又被放棄了。但奇怪的是,這次她並無多少痛感,只是心空落落的,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空曠寂寥。

季城看著季思寧,似乎在用眼神訴說著某種深情。然而,這一切落在季思寧眼中,毫無意義。

季思寧想,她還是要問個明白的。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思寧。」季城道,神色難明。

「我問你是不是?」

季城最終艱難地點頭。

院子里很安靜,下人們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季思寧想,也好,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她如此凄慘的一面。

「也好,」季思寧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這樣她就不會再有所期待。

季城只是望著她,嘴唇緊抿,一言不發。

「只是我很好奇,這次又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放棄她?季思寧的眼淚落下,隨即又道,「算了,你不必回答,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季城走近,伸手欲幫她抹淚,被季思寧抬手攔住,二人對峙片刻,季城終是收回了手。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說罷,季思寧轉身回房。

那夜,季城在房門外守了一晚,天明時分才離開。

那夜,季思寧閉眼即睡,一夜無夢。

第二日一早,季思寧才剛起床,襲春興沖沖地跑進來,道:「小姐,齊王殿下來了,帶著好些禮物呢,現在正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這麼早,他來做什麼?」季思寧道。她口中的早,與一般人的早不太一樣。一般別人都起床了很久了,她才剛睜眼。

「自然是來看小姐您的。」襲春道,「夫人也在,剛才珊瑚姐姐來了,老夫人的意思是請小姐過去一趟。」

「男女大婚之前,不是不能相見嗎。」季思寧道。

襲春這才發現,季思寧臉色淡淡,似乎對此毫無興趣。而身旁的暖冬,也在對她使眼色,微微搖頭。

「那,奴婢就說,小姐身體不適,不宜見客?」

「就這樣說吧。」季思寧點頭。

誰知她剛用完早膳,又有丫頭進來道:「小姐,齊王殿下來了。」

季思寧不由得望天嘆氣。

一旁的暖冬勸道:「小姐,還是見一見吧。」

「是啊小姐,」襲春道,「齊王殿下是您未來的夫君,您還是跟他關係融洽為好。」

季思寧在她二人之間逡巡一圈,隨即雙手托腮,望著屋頂,狀似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唉,你們不懂。」

她的語氣誇張,兩個丫頭都笑了出來。只是二人的笑都是為配合她,笑得不無勉強。

二人對視一眼,皆感覺她有些奇怪。她發脾氣也好,悲傷哭泣也罷,都屬正常,然而,她卻一切如常,該吃吃,該睡睡,如今還有心情與她們玩笑。越是這樣,她們心裡越沒底,越擔憂。

就在二人對視間,季思寧道:「請他進來吧。」

「是。」那丫頭躬身退了出去。

「齊王殿下。」襲春暖冬對著走進來那人道。

季思寧抬眼望去,趙業今日竟然穿著一身白色蟒袍。他素不喜歡淺色,日常穿著都以深色為主。淺色,是她喜歡的。

以前,她見他衣櫥里都是暗沉沉的顏色,便為他置了兩身月白長袍,因為他膚色白皙,穿淺色更好看。然而,他卻沒穿過幾次。

如今此舉,討好之意明顯。

季思寧起身,屈膝:「齊王殿下。」

趙業的腳步突然停滯,隨後道:「起身吧。」

季思寧站起來,左右打量了他幾眼。趙業正奇怪間,季思寧道:「不是說帶了很多禮物,怎麼一個都沒看見?」

聞言,趙業本來已經冷凝的臉出現一抹笑容:「那是給府中長輩帶的。」

「沒有我的?」季思寧道。

「大婚之後,整個齊王府都是你的。」趙業的眼神無不深情款款。

見他這模樣,季思寧也不想再繼續裝模作樣,遂轉身坐下后,才道:「齊王殿下請坐。」

趙業坐下,笑道:「不裝了?」

「裝什麼?」季思寧貌似疑惑。

「不是很有規矩嗎,怎麼這麼一會就原形畢露了?」趙業道。

「我是想有規矩的,但又想這是我的院子,齊王應該客隨主便。」季思寧道。

趙業看著她,似乎回憶起了什麼,笑容越發溫潤:「這樣很好,思寧。」

觀他神色,季思寧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心中不由冷笑:「王爺有什麼急事,非要相見,連規矩都忘了。」

感受到她的冷淡,趙業心中黯然,面上卻不顯,「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現在看也看了,該走了吧。」季思寧這話已經算是毫不客氣。

「就這麼不想看到我。」趙業的聲音也冷了下來。

「王爺多慮了。」

「你還在想著他?」

「他?他是誰?」季思寧裝作不明白的模樣。

趙業凝視她片刻,隨後冷笑:「即便你還念著他,聖旨已下,你還會是我的王妃。」他的話滿含深意。

「聖旨就在我的房裡,用不著你提醒。」季思寧笑得滿不在乎。

見她這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趙業的目光越來越冷,起身道:「下月大婚,好好準備吧。」說罷轉身離去。

「恭送王爺。」季思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恭敬而客氣。

二人算是不歡而散。

趙業走後,暖冬道:「小姐,您為何有意激怒齊王殿下?」

「被你看出來了?」季思寧笑道。

「小姐您是故意的?」襲春驚訝道,「剛才都嚇死奴婢了,齊王殿下差點就要拍桌而起了。」

「他是起了,不過沒拍桌。」季思寧玩笑道。

「小姐……」襲春暖冬皆憂心地看著她。

季思寧道:「你們放心,我激怒他,自有我的目的。」

二人對視一眼,暖冬道:「小姐,您這是?」

季思寧輕笑:「短時間內,最好不要看見他。」免得被他發現貓膩。

趙業離開后不久,江氏就來了。

季思寧起身:「娘,您怎麼來了?」

江氏道:「齊王走了?」

「嗯。」季思寧點頭。

江氏吩咐道:「你們先下去。」

等丫頭們都退了出去,江氏才道:「娘想了幾日,還是感覺不妥。」

「哪裡不妥?」季思寧道。

「知女莫若母,你難道還想瞞著娘?」江氏道,「娘知道,你不想嫁給齊王,這要是換做從前,你早就鬧了起來,可最近,你卻異常平靜,你在打什麼主意?」

季思寧笑道:「娘,聖旨已下,女兒還能怎麼樣。」

「思寧,女兒家的婚事,事關一輩子的幸福,娘不希望你抱憾終身,」江氏握住季思寧的手,道,「娘今日前來,要告訴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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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嬌,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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