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失敗
釋放全部的妖力會有被奪舍的風險。
葉聲本已做足了準備,想趁著自己完全妖化前了解生命。
不止一個人提醒過他妖丹的危險之處,今日他終於意識到,這股力量並不能由他所控,他害怕有一天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做出令他後悔一輩子的事來。
葉聲問胡炎:「你方才做了什麼,你封了我的妖力?」
「我可沒有這麼高的修為能夠凈化一顆凶獸的妖丹,方才我只是將自己的妖力融入了你的體內,他忌憚我,便不敢胡作非為。」胡炎定睛望著天上經久不散的雲層,忽然冒出一句:「你看這雲,像不像祥雲。」
葉聲也跟著他抬頭看:「哪有祥雲是灰黑色的。」
「它就是祥雲,因為是它救了你。」
不說還好,經胡炎這麼一提,葉聲也有點疑惑,這雲正是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出現的,可如今他安然無恙地存活下來,為何烏雲還是遲遲不走,隱約有大暴雨的趨勢。
胡炎有一種預感:「你看,這像不像是雷劫的前兆。」
易初辭收下了他的婚書,合籍之日是師尊定的,帶有迷藥的茶水是葉聲親眼看著師尊飲下的,一切看起來極為正常。
葉聲想做的,易初辭都照做了,沒有半分猶豫,過於順利,就好像…師尊早有預料他要做什麼,這些日子不過是陪他演戲。
易初辭早已知曉今日便是他的飛升渡劫之日!
可師尊並沒有為此次渡劫做任何準備,渡劫失敗的下場輕則失去飛升機會,重則…殞命。
互相信任卻又互相隱瞞,師尊在用葉聲的方式報復他,原來犧牲一個人並不能成全另一個人,這會讓另一個人從此陷入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中,這根本不算奉獻,而是自私。
葉聲念了口訣,寂劍出現在他的腳下,胡炎拉住他,問道:「你去哪裡?」
去哪裡?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把師尊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可是醒來的師尊早就跑了吧。
無論師尊在哪,他現在必須做點什麼,好讓自己不那麼空虛,好讓滿腦子的悔恨被其他事打斷。
葉聲的嗓音啞而低沉,混著濃濃的血的腥甜:「去找他。」
乾子歸說:「我們跟你一起去。」
葉聲神情複雜地瞥了一眼,他沒有立場拒絕乾子歸,也不好直接答應。
兩人正處於十分尷尬的境地,乾子歸的存在亦正亦邪,如果師尊親眼見到他的生父,也就是作惡多端的生殺閣前閣主,會怎麼做?
「一起去吧。」莫離頂著成婉婉的臉,還有些違和:「藥王早已推算出了婉婉的結局,卻無能為力。我曾想過是自己的罪孽,是我當初救下的子歸殺了藥王一家,可如果沒有子歸,我也不會有京墨。後來我想明白了,命運就像一個閉塞的圓環,將所有人都困在裡面,我們所做的事從一開始便定下了結局。」
「藥王正是頓悟了這一點,才沒有為婉婉續命,也許,他就是希望婉婉能在有限的時間裡當一個普通的、正常的小姑娘吧。每個人都將死去,但是我們應該留下一些生命的延續。藥王留下了婉婉獨特的葯人體質,我的延續是給京墨爭取活下去的機會,而京墨的延續……就是你吧。」莫離不像尋常母親般柔弱,她說得堅定而又溫和,葉聲居然從她的眼神里讀出了剛強的銳利。
葉聲感到分外熟悉:「我是不是見過你?」
「沒錯,在靜安舍。」
那日反常的成婉婉身著披風,早已被換了芯子。
他忽然想到第一次下山時易初辭的模樣,外貌不曾變化,還是那樣清冷倔強,那時的師尊話少,自閉,幾乎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會與誰交心。
如果我死了,就沒有人與他交心,誰還會守住永遠的陪伴的諾言呢?
沒有誰應該為誰犧牲,我們都應該好好活著!
「說得對,但是,延續的不該只有我,我和他的生命應一起延續下去……」
天雷劫道道劈下,火光迸裂,似乎在催促他們做決定。
「去靜安舍,快!」莫離的話提醒了他,葉聲面色發白,因為他很快便發現,雷劫只瞅准了那一個地方劈,絲毫沒有移動的軌跡。
易初辭一開始就沒想躲避雷劫,他在用一身的修為硬抗!
再這樣下去,師尊會沒命的!
沖在最前面葉聲忽然停了下來,扭頭凝視著身後的四人,胡炎、莫離、拾塵、乾子歸,目光如炬,燃燒著瘋狂的火苗。
他問道:「你們嘗過天雷的滋味嗎?」
四人皆是一愣。
葉聲說:「我會置換術,這原是摘星嶺的秘法,興許能保全師尊。距離最後一波雷劫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如果能在這個時間裡把別人的元神轉移進師尊的身體里,替他承受……」
「我來替他!」莫離愛子心切,聽懂了葉聲的提議。
「不可!」乾子歸打斷了她,「你雖繼承了藥王的修為,可成婉婉只是凡人之軀,經不住天雷的打擊,這麼多年欠下的罪孽,還是應該由我來還。」
沉默了一路的拾塵,在這時候開口了:「閣主,你靈脈阻塞,使不出半點靈力,如何護住自己。」
他是乾子歸的武器,全心全意地衷心一人,自然也只在意乾子歸的生死。
「我的職責就是寸步不離地守護閣主的安全。」
莫離吃驚道:「什麼時候的事?」
「多嘴!」乾子歸被人揭了短,尷尬地把莫離拉到一旁:「你我相遇的那日,我受了很重的傷,從那以後靈脈阻塞,空有一身靈力,卻只能畫符布陣,我的身邊不能沒有拾塵,否則猶如廢人。」
沮喪的話在莫離的耳朵里卻有了不同的意思,死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她曾怪他不來救她,她怪他狠心,怪他冷漠。
卻從未想過,乾子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她抱了抱乾子歸,希望能給他些許安慰:「你的法陣與符籙保護過我,一點都不廢。」
感情的事沒有對錯。
胡炎興緻勃勃地抱手立在一邊,吃著狗糧。
吃著吃著,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胡炎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要不我還是回去洞房吧。
可葉聲已經率先捉住了他:「得罪了!」
「喂!薄情寡義的人類!好事想不到我,凈讓我給你們收拾爛攤子,我罵你呢,葉聲!等這事兒過去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胡炎的部分元神被葉聲抽離出來,好在他沒有過度的反抗,讓葉聲輕鬆很多。
元神不能感受痛苦,但是本體能。
胡炎一路上罵罵咧咧,不時哀嚎幾聲,怒罵葉聲始亂終棄、負心漢、渣男,怎麼難聽怎麼罵,葉聲也保持了一貫的紳士作風,充耳不聞。
葉聲終於在天雷結束前找到了易初辭。
他衝進了靜安居的竹生花號房裡,他也不知道師尊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可是直覺就應該在這兒。
他想,師尊醒來后的第一眼,一定是想看見他的。
葉聲的衣服破爛不堪,而此刻的易初辭也好不到哪兒去,天雷劫完完全全地劈在他的身上,他還套著那件火紅的喜服,與血汗相融,衣服上這一塊那一塊的焦味刺激得葉聲鼻頭髮酸。
他小心翼翼地把師尊抱起來,將易初辭的頭枕在自己的膝蓋上,感受著近在咫尺的呼吸聲,葉聲靜下了繁雜的心,一路上他都在回憶上一世師尊身殞的場景,如同夢魘一樣掙脫不開。
幸運的是,這一世的命運之神並沒有急於收回師尊的性命,他還來得及,他一定會牢牢地把師尊握在手中。
低頭看去,易初辭原本完美無瑕的俊顏被天雷破開了一道鮮紅的口子,葉聲心疼極了,喉頭輕顫,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響。
在這場腥風血雨的浩劫過後,他該對易初辭說什麼?
「對不起」這三個字是世界上最沒有用的表述,虛偽的懺悔毫無意義,既彌補不了過去的傷害,又改變不了既定事實。
易初辭的眼瞼輕輕抖動,痛苦地皺起眉毛,他意識到自己的元神歸位,頭痛欲裂。
有一雙帶著薄繭的手撫摸他的眉心,似乎想把皺痕熨平。
我要醒來!
這是他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睜開眼,那張明媚的臉就是他期待的模樣,易初辭輕輕扯動嘴角上揚,他又回到人間了:「止欽,為師失敗了…只剩下你了,你可不要…再離開我。」
葉聲從沒有聽到過易初辭用懇求的語氣說話,那個硬氣、冷淡的清洛真人一瞬間不復存在,代替他的,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易初辭。
是我把他變成這樣的,我親手將他拉回了黑暗的深淵……
葉聲悔不當初。
這樣脆弱、孤寂的人依然願意把自己溫暖的一面表露給葉聲,葉聲再也控制不住決堤的淚,哽咽道:「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葉聲想問的太多了。
易初辭的唇色泛白,薄唇染上了血色的妖異,尤為刺眼,「這裡有家的感覺,你說過的。」
所以我才想死在這裡。
葉聲的淚滑過眼角滴落下來,在易初辭血色的唇瓣上暈開,「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飛升的時間!」
「你不也沒告訴我,兩次。」他可記著仇呢。「與其勸你,不如一同赴死,殊途同歸。」易初辭咳出幾口血,弄髒了葉聲的衣擺。
你欠我的太多了,如今又多了一場婚禮,人間、地府,你去哪我便去哪,終歸要讓你把欠債還清。
「不去了,師尊,我哪也不去了。」葉聲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你慣會騙我。」語氣滿是悲涼。
葉聲自重生以來,就一直欺騙著他,隱瞞自己的罪孽,強忍自己的殺心,剋制自己的慾望,掩蓋自己的本性,違背自己的承諾,葉聲極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乖巧懂事的徒弟,可這些都不是他最惱的。
易初辭真正惱怒的,是葉聲無視自己的生命。
「你聽著。」易初辭很是虛弱,可一字一句充滿了氣勢:「你的命是我的,你還欠我一個禮物,一次成親,還有…一輩子的承諾,在你還清之前,不準死!」
世界上有許多悅耳動聽的聲音,有驚鴻入耳的音律,有纏綿悱惻的情話,有氣勢恢宏的浪潮,凡此種種抵不上易初辭這一句霸道的命令。
如果他這一生必須受人拘束,葉聲希望那個人是易初辭。
「是,弟子謹記。」
明明有更好的選擇,不要一起死,我們要一起活。
兩人的目光相遇,像夏日裡的冰塊攪動涼意,碰響杯壁,得到了聲聲回應。
淚水,在不經意間蒸騰不安的情緒,滑出眼眸。
葉聲抬手擦去易初辭的眼淚,可眼底一抹轉瞬即逝哀傷卻令他無能為力,他遮住了那雙鳳眼,掌心被易初辭的烏睫颳得痒痒的,他的心也止不住地騷動起來。
「從今以後,我都聽你的。」
「可不可以,最後相信我一次?求你了。」
求你了,我喜歡了兩輩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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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小虐虐完了哈哈哈哈明天來吃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