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花斑斑
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寥寥几几的十四個筆畫,一橫一豎,一撇一捺,我彷彿早已刻在一顆流著烏溜溜鮮血的心臟上,代替了我對郎墨樓的回答。
是啊,郎墨樓,我多想嫁給你。
以天下共睹的身份站在你的身側,與你執手共賞人世繁華……
可是望著飄蕩在眼前,我們彼此交纏於一起的縷縷墨發與霜發,我才恍然領悟,這或許終究就是我們的宿命,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開。
郎墨樓曾比我先一步白了首,而在我以為自己好不容易也能與他共赴白首之時,郎墨樓卻忘記了等等我。
偏偏又在這樣的時刻,胸膛里一抹唯有我自己才可以看得見的赤色光芒,從胸襟下朦朦朧朧地泛出來,不忘提醒著我是郎墨樓元神復片的這一殘忍事實。
見我表情凜漠地抿唇不語,郎墨樓又將我在他的懷中調轉了方位,讓我的背脊緊靠在他的胸膛,而他雙手則穿過我的兩側腰間,從身後牢牢地擁住了我。
尖削的下巴抵在我的耳畔,郎墨樓再一次問我道:「嫁給我吧,可以么佟宛?讓我娶你,做我的妻,哪怕只有一天的時間,對我來說也足夠了。」
心臟好似被愚鈍的鐵鎚碾磨粉碎,疼得我眼前暈開大片大片的漆黑,心底本該噴薄而出的淚水全部轉化成滾燙的鮮血,一滴一滴,緩緩地凝匯在我猩紅的雙眸里。
我的赤瞳愈紅,就代表我本該流淌的眼淚愈多。
我不過區區一介肉胎凡軀,前世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魔,我來世也是灰飛煙滅。
而郎墨樓不一樣。
他是星宿之首的奎狼星君,是叱吒風雲的堂堂狼王,只要他能在這個世上活著,他就能比我更好地守護我們八個孩子的平安,郎墨樓能給予孩子們的,是我永永遠遠都給予不了的。
「你回答我,佟宛。」郎墨樓咬了咬我的耳朵,提醒我道。
就在我打算以效忠皇太極的理由絕情地拒絕郎墨樓的時候,我的腦海里突然闖進了皇太極掐準時機的聲音:「答應他,蘭兒!」
背對著郎墨樓,我面對著前方無邊無際的薔薇花海,眯了眯眼睛。
不是我不想忤逆皇太極,而是若要郎墨樓活下去,我就暫且不能忤逆皇太極,除了聽從他的指令,我無計可施。
緊緊地翕上眼帘,我將郎墨樓交疊著覆在我腹前的冰涼的雙手生硬地推了下去,繼而在他略微僵硬的臂彎中轉過了身。
我抬起血眸細細地仰望著郎墨樓,他的臉頰蒼白宛若初次綻放的白色薔薇,曾經眼底迸發出來的那抹倨傲,在此刻全被道不明的憂傷所取代了。
「好,我嫁給你,郎墨樓,」我凝視著郎墨樓,勾唇一笑,「明日十一月七日,二零二零庚子年立冬,我們成婚。」
皎亮粲然的星光下,一叢叢斑斕的薔薇花海優雅熏香,恍若可以聽得到花瓣齊齊綻放的花語,一切都染滿了嬌艷的靈氣。
「謝謝你佟宛,你能嫁給我,我就已經見證過這世間最美好的風景,不留遺憾了,」郎墨樓也隨著我一起彎唇笑起來,「我很幸福,從來都沒覺得有這麼幸福過。」
望著郎墨樓那雙漆黑如一池死潭的墨瞳,我知道他在騙我。
郎墨樓他可以說謊,但是他眼瞳的顏色卻永遠說不了謊。
他根本就不幸福。
非但不幸福,還很憂傷,可是他在為何而憂傷呢?
沒等我再回應他什麼,身後的花叢里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看到郎墨樓的目光也躍過了我的肩頭,延伸至我的背後。
我順著他的目光回首,看到的是那鬱鬱蔥蔥的薔薇花叢中忽然伸出了幾個小腦袋,婆娑的莖葉間露出柔柔嫩嫩的小臉蛋兒,一個一個都越來越滿是郎墨樓的影子。
柔·軟的心扉被捂化,郎墨樓他居然把我們的寶寶也帶到了這座他親手創造的磁場星域當中!
「阿巴阿巴……」
「啪屁…mia咪……」
八個小奶團藏匿在蔥蘢的花簇后,水嫩的小手指捏著翠綠的葉芽,咬字不清地望著我和郎墨樓。
「你聽到了么佟宛?」郎墨樓大步掠過我的身邊,走到花叢前蹲下了身子,「我們的小狼崽子在叫爸比和媽咪。」
八個粉嘟嘟的奶糰子彷彿得到了許可,頓時就衝出花叢,七手八腳地開始往郎墨樓的身上爬!
只不過現在郎墨樓披著一身金鱗鎧甲,甲片堅硬光滑,小糰子們手滑抓不住,好不容易爬上了郎墨樓的肩頭,就又跌跌撞撞地順著郎墨樓的背脊滑落了下來,一頭栽進了下方鬆軟的泥土裡。
抖抖毛茸茸的小狼耳上沾惹的零星泥土,曾經缺少左臂的四寶翎星忽然打了個噴嚏,從小鼻孔里噴出來一顆晶瑩剔透的鼻涕泡泡,肉乎乎的他就坐在土壤上,呆愣愣地對眼兒望著自己的鼻涕泡兒,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等翎星反應過來后,他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一旁最熱衷與他掐架的五寶翎辰見狀,趁此機會抓起一把泥土,直接向著他咧開的嘴巴里塞了進去!
於是,兩個雙臂健全了的小冤家,就又一次成功地扭打在一起,像極了兩團粘粘甜甜的糯米糍。
六寶漫朝與七寶漫夕,則各自抱著自己的尾巴,仰著奶呼呼的小臉兒觀看著仍然在堅持不懈往郎墨樓雙肩上攀爬的二寶與三寶。
只有大寶塵兒一邊喃著小奶音「mia咪、mia咪」地叫著,一邊向我爬過來。
蹲在花叢前的郎墨樓哼笑一聲,他伸手一把抄起了扎束著兩條魚骨辮兒的小丫頭嫿兒,在她散發著奶香的嘟嘟側臉上狠狠地啵了一口!
「哇鵝…哇鵝最耐…呆帝……」
被郎墨樓親親的嫿兒,兩隻水葡萄般澄瑩閃亮的眼睛都笑成了彎彎的月牙,我的心臟瞬間就被融化,因為我聽懂了嫿兒的話,她在說「嫿兒最愛爹地」。
溫情的一家十口團聚,我好想幸福地笑出聲音,可是…我不能。
眼下的我就好似一個不會哭也不會笑的木偶,怔怔地佇立在原地,又垂眸望著爬到了我的腳下用小奶指揪著我的袍角,「咿咿呀呀」地吵著要我抱抱的塵兒。
這會兒的郎墨樓終於一手托抱起了他的小公主嫿兒,也不顧其餘的幾個寶寶,站起身來重新走到我的面前,垂眸問我道:「塵兒要你抱,佟宛,你不抱抱他么?」
我靜靜地抿抿嘴唇,這才遲鈍地緩緩彎下腰,抱起了撲進我懷裡的塵兒。
軟糯糯的小糰子縮在我的懷裡,用奶香的兩隻小手捧起了我的臉頰,那雙和郎墨樓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星眸,一直痴痴地望著我在笑。
塵兒是最像郎墨樓的男孩兒,也是最愛纏我的一個孩子。
……
一棵遮天蔽日的桃花樹下,洋洋洒洒的桃花瓣不斷飄落,宛若一隻只盤旋飛舞的粉蝶,溫柔不失優雅與美麗。
我與郎墨樓並肩躺在樹下,薄涼皎潔的月光與星光,影影綽綽地透過了樹葉枝芽灑落下來。
八個寶寶環繞在我們四周的位置酣甜入夢,郎墨樓拉著我的一隻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此刻的他已經褪下他的金鱗鎧甲,換回了一襲柔亮的黑緞華袍,鬆散的胸襟大敞,腰封也懶洋洋地全然沒有繫上。
我們彼此沉默地仰望著上空的蒼穹星漢,我好像很久都沒有認真地仰望過夜空了,看那些再美的星空或是朝雲晚霞又如何,都敵不過郎墨樓眼中最燦爛的星辰。
腹下的骨針刺得我的關元穴一抽一抽地疼痛著,我忽然翻了個身面朝郎墨樓,將另一隻沒有被他牽起的手臂枕在腦下。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對孩子們說我去了哪裡?」我沉著聲波,無頭無尾地問了一句郎墨樓。
郎墨樓聽聞我的問話,也側身朝向我,抬手捏掉了一朵落在我發梢間的桃花瓣。
「你為什麼不在?」
「我是說如果。」我面無表情地回答郎墨樓。
我現在這副入了魔的模樣,郎墨樓盡收眼底,可他卻默契地對我隻字不問,我們彼此好似都在靜靜地等待一場浩劫,誰也不說破什麼。
「沒有如果。」郎墨樓笑笑,眸底沁入一抹嫣粉。
「那好吧,我自己說,」我重新平躺下來,望著夭夭桃花縫隙間隱露出來的星河,空洞地說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告訴他們要乖乖地長大,不懼未來,在漫長的歲月里終將有一天他們會長出堅硬的羽翼,去擁抱萬頃的星河,擁抱世間的一切美好,而我則……」
我的話還未說完,郎墨樓便忽然一個翻身覆在了我的身上,埋首向著我冰涼的唇瓣吮咬了下來!
那橫闊硬朗的胸膛就毫無間縫地壓覆著我,一股股的熱氣隨著郎墨樓對我逐漸繾綣的吻而騰然升起,熏得上方那些層層疊疊的桃花都害羞得皺起了瓣蕊……
赤彤彤的長袍被郎墨樓揚飛飄到了空中,一不留神,就不偏不倚地掛在了樹梢枝頭。
又是一記桃花樹下桃花紛飛,斑斑回憶斑斑花影。
郎墨樓對我用情極深,他埋在我的脖頸間,一遍遍輕吟喃聲著:
「佟宛,我們再生幾個孩子吧。」
「佟宛,我愛你,真的好愛你。」
「佟宛,叫我的名字。」
「佟宛,佟宛,佟宛…。」
……
翌日。
十一月七日,立冬。
只是待我睡醒以後才發現周圍空空蕩蕩,不知何時,郎墨樓與八個寶寶,竟皆已不在我的身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