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瞿楊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會當眾說出,何雪莉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親骨肉,當時他說去結紮,其實是撒下了彌天大謊,到底是想騙誰,目的是什麼,他已經沒心思去猜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從人群里衝出去的,真的完全不記得,但是他在會場之外一眼就看到了一輛藍色的越野車,想也沒想就奔赴而去。
老馬,帶我走,快,帶著我躲起來。
為了不讓瞿楊的去向被瞿家查出來,他們一行小心謹慎,先是換了非智能手機和SIM卡,前後又換了三輛車,避開高速和國道,晚上都找民宿落腳,只要給的錢多,身份證都不用登記,刺激又無奈的逃亡的生活是瞿楊這輩子都沒有想過的。
最後他們來到了淇淇的老家,雲南。
淇淇喜出望外,她什麼也沒問,給瞿楊和馬韞吉騰了一間寬大的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
「將就著住唄,實在不習慣,我就領你們去鎮上的招待所,不過……還真沒我家住著舒服,哈哈哈。」褪掉了女神光環的淇淇晒黑了,雖然沒有精緻的妝容和精美的服飾,但是整個人容光煥發,露出質樸又甜美的氣質。
瞿楊摸摸鼻尖:「給你添麻煩了,來得匆忙,什麼都沒帶,給你外婆買了一些保健葯。」
「行,我也不跟你客氣。你們先歇著,我去準備一些晚上吃的。」
「可以給我做筍子炒肉片嘛,那天你好不容易直播一次我都沒趕上,看的回放,天啊,饞蟲都給引出來了。」瞿楊笑呵呵的,盡量掩飾離家出走的窘迫和無奈。
「那有什麼問題,等著。」淇淇開心的出去了。
然後瞿楊就沉默的坐在凳子上,立馬萎靡了。
馬韞吉皺眉看著他,雖然這幾天趕路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但是還是希望他能儘快擺脫陰影,哪怕變回之前那個刁鑽又有幾分可惡的瞿少爺,都比這尊雕像好。
馬韞吉將行李包提到木桌上,取出一本書,然後往床上一躺,支棱著一條腿,另一條腿吊著,偶爾晃一下。
瞿楊終於發現不對勁:「喂,你怎麼躺我床上啊?起開!」
馬韞吉好笑的看著他:「瞿少,你剛才也看見了,人家姑娘一間房,老人家一間房,剩下的就是豬圈和柴房了,我只能睡這兒。」
瞿楊翻著白眼:「我管你睡哪兒,反正不能跟我一起睡。」
馬韞吉無奈的坐起來:「你怕我幹什麼,行吧,你睡床,我睡地上,待會兒我讓淇淇給我一張涼席,鋪在這兒就行了,我也不講究。」
瞿楊還是覺得不妥:「你睡覺打呼不啊?」
「偶爾。」然後他怪異的盯著瞿楊,不自覺的問了一句:「莫非他不打呼嚕?」
瞿楊神色黯然,眼中有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他清楚老馬指的誰。越是清楚就越是心痛,似乎胸腔里有一把鈍刀,來回割據他的那團肉。
「以後,你再敢提他,就不要留在我身邊了。」他把頭埋在胸口,雙肩輕輕顫抖著。狹小一隅,瞬間就冷成了冰窖。馬韞吉垂下眼帘,將那本翻看過無數遍的書壓在心口,沉默著。
大山裡的生活不能說多姿多彩,但也不至於無聊得發慌。
這天瞿楊帶著淇淇在院里擺弄剛寄來的高清攝像機,一會兒嚴謹討論,一會兒嘻嘻哈哈,馬韞吉想,果然沒有帶錯地方,瞿楊的確是可以在這裡被治癒的。
「寫一段解說詞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反反覆複利用不同機位拍攝這麼複雜的景物。」馬韞吉把一個老式的竹椅從裡屋般到小院里,又去把淇淇的外婆牽出來曬太陽。
「你懂個屁。」瞿楊雖是笑罵,卻又耐心的解釋「哪個新手小白在前期做視頻的時候都會想到解說詞,千篇一律,有什麼可看的。我要拍的東西,一定是沒有語言的,當然,生活中正常的對話和同期音是可以存在的,不必刻意去修掉。」
馬韞吉讚許的笑了一下。為了逗瞿楊開心,他學著聾啞人的樣子比劃起來,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啊啊聲,氣得瞿楊提著小板凳追著他繞著小院子跑。
「欸,老馬,待會兒你去鎮上找個木匠,把老人家的柜子修一修,順道給我買瓶洗髮露吧,已經用完了。」瞿楊跑累了,大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剝起攤在簸箕里的生南瓜子來。
他聽淇淇的外婆說,男性吃了這玩意兒能養身,就有事兒沒事兒嗑一把。
「柜子壞了嗎?有工具的話我也能修,我進去瞅瞅。」老馬轉身就進屋了。
淇淇從她房間抱出一個玻璃瓶,「洗髮露就不用去買了吧,這是我自製的皂角洗髮水,去屑止癢,純天然的哦。」
「是嗎,那行,待會兒就試試。」瞿楊接過來研究了一下,瞬間就有了靈光。「要不然,我們下個視頻就錄製怎麼做這個洗髮水吧。」
淇淇笑著搖頭:「現在超市的洗髮水琳琅滿目,誰會學這個啊。我是因為外婆習慣了用皂角,老觀念轉換不過來,所以我替她熬制的時候順便給自己多做了一份。你瞅瞅看,這麼個色,多多少少心裡有些排斥的。」
瞿楊揭開蓋子聞了聞,談不上多麼清香怡人,卻有一股大自然的氣息,零添加無副作用,就地取材,返璞歸真,這種視頻拍好了,錄一個火一個。
他當下就敲定一定要拍這個視頻。
「待會兒我實踐一下它的清潔能力,假如能灌裝做成壓泵式的,就比這湯湯水水的看起來舒服多了。」他們正聊著歡,外婆那間屋也傳出了敲釘子的聲音。
瞿楊眨巴了一下眼睛,「我這跟班不錯吧,以後家裡什麼粗活累活都交給他做,別不好意思。」
淇淇瞪大眼睛問:「每月多少錢啊,要不然,把他辭退了吧,我們都有手有腳的,你看他能做的活兒,其實我也能做,只不過慢一點。」
瞿楊笑得捂緊了肚子,他告訴淇淇自己做生意失敗了,所以背井離鄉來她這裡避難,淇淇以為他沒有錢了,自然勸他能節省的就節省,身邊別留能使喚的人了。
「嗐,也沒有多少啦,這點錢我還是有的。」
淇淇眼裡閃過一絲黯淡,「假如山裡的信號好一些,我就可以時常直播,一場下來,還是能收到不少打賞的。雖然現在錄製視頻我也很喜歡,卻少了跟粉絲互動的機會,每天都在忙著拍攝拍攝,剪輯剪輯……」
瞿楊把剝好的瓜子仁放在淇淇手心裡,「累了不想錄就算了唄,昨天登門造訪那位阿姨是媒婆吧?嘿嘿,你直接答應人家不就行了,以後還有人替你照顧外婆,多好啊。」
淇淇蹙眉,避開外婆說:「不行的,那人在縣裡工作,我們結婚的話,他一定會讓我住到城裡,那外婆怎麼辦呢?她又捨不得這老屋,況且……對方也沒同意幫著照顧我外婆,眼見著她越來越老,我不能丟下她不管。那邊……我已經拒絕了。」
瞿楊知道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哪怕自己拿一筆錢給淇淇,也不能改變這種兩難的局面,懂她的人,一定會義無反顧的承擔起照顧她們祖孫的責任。
「沒事兒,彆氣餒。不做直播也照樣能紅,照樣能擁有自己的事業,相信我。」瞿楊現在沒什麼野心了,但是假如能幫到淇淇,能讓自己重拾自己喜歡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下午瞿楊洗了頭,在院子里自然風乾,撕掉商業精英和有錢公子哥的人設,真真正正融入田園生活,那副恬靜無世無爭的模樣真的太養眼了。
「這裡真是世外桃源啊。」馬韞吉端了個小板凳,坐在離瞿楊一步遠的地方,「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呢?你家裡一定都急瘋了。」
「嗯,讓他們急吧。」瞿楊將手臂墊在腦袋下,身子朝老馬這邊側了側。「誒,你若是有事要回去,你就走唄。反正我也不想跟你擠一個房間。還說偶爾打呼嚕,是偶爾不打吧。」
馬韞吉努努嘴:「2萬一天,我上哪兒去找這麼好的肥差。不走。」
瞿楊哈哈大笑,「財迷。」
有錢真好,能買好吃的好用的,還能買別人的時間。
淇淇端著一簸箕東西從廚房出來,看他們聊得火熱,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誒,淇淇,你看我頭髮,好清爽哦,就是用你給我那個皂角洗髮水洗的。」瞿楊從椅子上跳下來,幫著淇淇抬簸箕。
「是嗎,我還怕你用不習慣呢。」
「這是什麼啊?」
「茄子片,晒乾以後腌茄干,下飯香。」
瞿楊舔舔唇,一副饞貓的表情。「一定很好吃,剛才切的時候錄下來了嗎?」
「啊,沒有哦。」
「下次記得全盤記錄,交代劇情,太生硬的轉場早就沒看點了。」他拍了拍手,招呼著馬韞吉:「老馬,上山摘皂角。」
馬韞吉二話不說從凳子上起來,去取攝像裝置和水壺,出去一趟至少3-4個小時,別的可以不準備,乾淨的清水還是得隨身攜帶的。
淇淇背著背簍帶著小花狗走在前邊,瞿楊就跟在她身後取景,把大到描著金邊雲彩的天空,遠到錯落有致的山巒,近到枝椏上忽然脫落的一葉枯葉,小到裹著花粉的蜜蜂屁股……每一個落入瞿楊鏡頭裡的景和物都一幀一幀活了起來,比起大型記錄片《動物世界》更為生動和貼近生活。
背景聲也不是單一的音樂,而是最大限度的保留了同期音,腳踩過枯枝爛葉時的咯吱聲、好聽得直擊心靈的泉水叮咚,小鳥的嘰嘰喳喳的鬧騰、風吹雲動的靜謐……
白天出去一邊做事一邊錄製,晚上回來在小院里談天說地,計劃著每一個繪聲繪色的田園故事。
瞿楊的點子他的構圖理念都是相當前衛又大膽的,不得不說,他既是一個認真的內容創作者又是一個高調的造夢者。假如不是淇淇對他充分的信任和長久以來的默契,這種反反覆復的拍攝真的會讓人吐血。
「拍攝必須為內容服務,腦子裡要清楚哪些場景和內容是咱們視頻里必須要有的,得思考如何拆分多個不同景別的鏡頭,最後再組合成一個完整的劇情。」
「所以,我們最近拍的這些,其實沒有一個可以快速剪輯出成品的。」
瞿楊看著淇淇失望的表情,鼓勵道:「欲速則不達,雖然比不上直播超快的變現能力,但只要堅持做下去,你一定可以成功的。我們現在走的是一條看似最難也是最長久的轉型之路,但是我有把握讓你在這個屬於你和外婆的世外桃源里完成自己的夢想。」
瞿楊每天陪著淇淇上山拍素材,晚上就一起剪輯做視頻。經過瞿楊的精心製作,淇淇的每一個視頻都有了質的飛躍,畫面越來越有大片的質感,鏡頭語言豐富有代入感,時間線也鋪設得更加長了,往往一周的辛苦拍攝都沒辦法把一件事講清楚。
所有的痛徹心扉都似乎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山坳里被治癒撫平,恩恩怨怨恍如隔世,瞿楊漸漸覺得,一切都是可以放下的,包括那個夢囈了千萬次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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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這章就全劇終了,會不會有人給我寄刀片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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